婊子
宁的死把一个500人的村子搞得沸沸扬扬,那场面简直和二月里唱戏有的一比。唱戏生旦净末丑人们都不懂,但倘若看到精彩处则必定是一通欢呼。同样,人们虽然不知道宁为什么寻死,但都不介意借着此事来凑个热闹。大头说:“天气这么热,那小子很可能会烂掉!”大头满脸臭汗。
斜眼说:“千万别埋进我家地里!”斜眼用力磕着烟锅。
瘦子说:“那家伙死有余辜!”瘦子朝地上吐了口黏痰,黏痰粘住了一只断了腿的蚂蚁。
何寡妇说:“这下有她好受的!”何寡妇的奶子在颤动。
而同样的话,也可能出自张三、李四的嘴。
而不管他们说什么,宁是听不到了。
宁死了,今年17岁的宁被死神抓去了。而17岁未成年,死了要变成孤魂野鬼的,自然不吉利。于是同情宁的死的人虽然寥寥草草有几个(至少我算一个吧,宁的父母也算吧,红算不算其中一个?鬼才知道),但支持把他的尸体放进村子里的人却一个没有。按着村里的规矩,未成年死去的人是不能停尸村中的。况且宁本来就是非正常死亡——他是吊死在了村外的小树林里的。鉴于此,多数人认为宁在违反死亡规则时简直就是变本加厉,停尸村头河边已经是够对得起他了。
我那天在河边看到宁的时候,宁已经被卷在草毡里。草毡裹严严实实,像一个没有包成功的粽子。我和宁是好朋友,我偷偷来和他道别(之前好几次我和母亲讲过我要去看看宁,可母亲一次都未准许。母亲一直讨厌宁,直到它死了依旧态度坚定。有一次我请求未果决定违抗母命,刚要打开大门,一旁噼里啪啦砍柴的父亲直接把手中的斧头朝我丢来了过来,他气势汹汹地朝我大吼:“你他妈不怕鬼上身?”怕不怕鬼上身我也不知道,我又没见过鬼,我也不相信世上有鬼。况且我想,就算宁真的变成鬼了,我是他的好朋友他也应该不会把我怎样的,我这样想过几次后,更加坚定了和宁道别的决心。于是今天我乘着父母午睡的时候,跳出院墙偷偷来和宁道别)。卷着宁的草毡放在一个大方桌上,方桌已经很老了,而且这是它第二次做陈尸桌了,前几年宁的奶奶死后入殡前也是躺在那里的。两次不同的是,宁的奶奶穿着光鲜整洁的寿衣,最终躺在了棺材里,宁则没有寿衣穿,更没有入棺的荣幸。宁的右脚上穿着的,依旧是那一双露着脚指的黑色棉质方口鞋,宁曾经把那双鞋丢进过红的裤裆里。红算是宁的女朋友吧,我不知道,他们当初一起当着我的面睡过觉,所以大概算是男女朋友吧。可是宁曾经和我说过红是个婊子,所以他们具体什么关系我也说不来。
宁此时安静地躺在那张古老的方桌上,而那次他就是和红在这上面当着我的面做的爱,那时宁大声叫喊着说要是能和那婊子一起死在这上面就好了。那时桌子也在吱吱响着,此时却都没有声音了。宁一个人躺在河边,听着流水的声音已经5天了,这五天宁不吃不喝,苍蝇蚊子围着它转来转去他也不带动弹的。而河边湿气重,裹着宁的那个草毡,此时有些发霉了。我远远地就闻到了一股霉味。宁的瞎眼父亲警觉地朝我丢来了一段木头,他似乎以为我是一只饿坏了的狗来寻找猎物了。
“婊子,死你全家的婊子!”他恶狠狠地朝我吼着。
“婊子,死你全家的婊子。”他又朝我丢来了一块石头,于是我只好作罢了。明天宁要入土了,我连和他道别的机会都没有。我不甘心,又在一旁站了很久,听了好多次婊子婊子后,天快要黑了,我于是往回走。
路过那片吊死宁的树林时,我听到了喘息声,我慢下脚步来,看到一男一女两个人下体贴在一起,姿势实在难看,他们的裤子褪在了膝盖处,狼狈的抱着,活像狗在交尾。很显然,我能听出那里面有一个是红的声音,红做爱的时候就是那种叫声,和大人们做爱时的声音完全不一样。忘了告诉你了,我曾经听到过好几次大人们做爱的声音,有时是在中午,有时是在傍晚,地点则是在家里或玉米地里。我肯定那是红,说句害羞的话,我曾经和红做过爱,并且是经宁准许后当着他的面做的。当时完事后宁还给我点了支烟,说我比他时间长。并且宁还拍着红的屁股给我送掌声。红这次是在和谁做爱呢?我没心思去理会,我以前不知道红会和除了我和宁之外的男人做爱。我似乎隐隐约约又听到了宁的瞎眼父亲的诅咒声:“婊子,死你全家的婊子。”我继续朝家走去。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宁已经被埋进了黄土里了。母亲说宁是在天亮前被王二扛在肩上上山去的。于是我就想,宁还真可怜,以后都见不到太阳了。我起身去河边那块停尸地,那张停尸桌已经不在了,只留着一些纸钱的碎片和夜里取暖用的一堆尚未熄灭的炭火。我想宁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我正要离开的时候,一只涂着蓝色指甲油的手重重地搭在了我肩膀上,那是红的手。
我一把将它推开。
“婊子”我骂道。
“什么?你也骂我婊子?”她很惊讶,以前我都喊她名字的。
“不是婊子是什么?”
“他妈的,算你行,她冷笑道,你知道宁是怎么死的?”
我沉默。
“宁就是个神经病,那天我和宇走在一起,他路过看到我们就扑过来打,他用石头砸掉了宇的两颗牙齿,还扬言要取宇的性命——”
她停了停,继续说道。
“宇不甘下风,又打不过他,就说了一句讽刺的话。”
她突然捂着嘴咯咯笑了。
“说了什么?”
“说宁在那方面不行”
说着她又咯咯笑了起来。
“是你告诉他的?”
不是我告诉的,那天大中午宁来我家找我,碰巧我和宇在一起,于是我就让宇躲在在床下面。我和宁做爱的时候他都听见了,才1分钟宁就提起裤子跑了,当时宇都笑坏了”
“这和宁的死有关系?”
“你也知道,宁是非常好面子的,所以那天宇说完这句话后他就抱着头哭了,然后踉踉跄跄地跑进了树林。第二天,有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他时,已经拿裤带吊死了。”
“婊子”我狠狠地骂道。
“婊子?我是婊子的话你们也是和婊子有关系的人,妈的,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们男人都一个德行。”
我转身要走。
“你别走,你不相信我说的是不是?”
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知道宁的时间越来越短是为什么吗?告诉你吧,说了你也不信。宁的母亲为了宁不像他父亲那样放浪,所以就趁着他胃病的时候给他喝了能减弱那功能的药,还谎称是治胃病的特效药。”
“你胡扯!”
“你爱信不信,从那以后宁就越来越不行了,慢慢地就从10分钟下到了5分钟,最后又一直掉到了一分钟,基本挤进去就不行了。”她又咯咯笑起来。
我隐隐地记得小时候的一些事情,那时候宁的父亲是我们村卫生所的医生,有些女的去打针啥的他就老不规矩,后来有两次他直接和一个寡妇搞在了一起,于是宁的母亲便趁他父亲午睡时用剪子捅瞎了他的眼。宁家的药铺现在由他母亲掌管,女人是不允许入内的。我想起宁的行为和他父亲年轻时一样,于是就有点相信了红。但我却听不惯她那幸灾乐祸的笑声。
“婊子!”我又骂了一句,不过没有发出声。
回去的路上,我看到一个头发蓬乱女人在路边烧纸钱,哭着,声音很大,一声一声叫着儿子。“宁啊,俺的儿啊,”有个男人坐到他身边,嘴里不住地骂着,“婊子,婊子……”。
我捂住耳朵,撒腿狂奔了起来。那天晚上,我在梦中梦到了宁,他赤条条的,头发长了很长,像个女生一样,下体也消失了。我彻底相信了红了,但当我惊醒时,嘴里喊着却是“婊子,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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