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颗星 发表于 2018-10-29 06:59:39

红尘矩

红尘矩
午夜,金月高悬。
森林黝黑,耸立的树梢,尖尖翘翘,极远处的雪堆把月光反射回来,月色幽冷,森林里,许多幽灵出没,带着闪闪的兵器,他们在开会。
我又进入这梦靥。
但是,这个荒唐的事情,是我进入了别人的梦靥。
蛋糕裙由这梦靥的主人,文质彬彬地套在我身上,水晶冠戴在我的头上,我的发,竟然是橙红色,她们披在我的身上,垂落到了地面。
镜子隐没,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个梦靥神秘莫测,身后人的呼吸冰冷,蛇一样钻进我的肌肤,我心里发了紧。
今天晚上,我按时服药,药量正好,这个时辰,我应该睡熟了,怎么会掉落到了梦靥里?
这到底是谁的梦靥?我的?还是别人的?
冰冷的手指牵起我的手,让我扭过头来,我看见一双眼睛。
大而长的凤眼。
是减哥哥?是减哥哥!
我想扑过去,但是,我住了脚。
减哥哥已经去了,那么多年了,他什么也没有了。
母亲故后,我不能够自闭了,母亲是我的天,为我遮挡一切。女儿干脆是母亲的了,我什么也不用操心。
母亲能够自理,她住院前,还能炖猪肘子给我吃。有些大事情,哥哥姐姐们就料理了,哪里轮到我?
二哥和三哥都暗示我的心理,让我还当小孩子,大哥干脆把我按在床上,咯吱我,让我乐的喘不过气来,我独居十年,哥哥姐姐又得回了老妹子,不肯再放手了。
女儿也到了十九岁,却和我不一样。
她很独立。不用我操心。就算操心,也是妈妈去操心。
我沉浸在过去,不能自拔,女儿有安全的生活环境,我管她干什么?我不必去操心她啊!
但是,母亲故世了。
一夜之间,我长大了。
我不得不长大。
香油得买。米面得买。水果得买。电费得买。酱油得买。
古旧的老宅,什么都得买买买。
我没有时间待在过去了。
减哥哥肯定走了吧?跟随母亲而去,在令一个世界,孝顺爸爸妈妈了吧?他不得不把老妹子撇下了。
我伤感起来。
我看着这个梦靥,看着眼前人,他的眼睛亮得像星星,大而长,眼角有细纹,细纹皱皱的,眸子这样温和,这眼睛没有一点危害性。
这不是减哥哥。我知道,减哥哥真的不在了。
我不能待在过去了,减哥哥必须归去了。
我这个老妹子,被减哥哥留在了尘世。
红尘美啊!
我叹息着,红尘喧闹,红尘曲折,红尘离奇,红尘有活力啊!
我的哥哥姐姐,他们都是恩爱夫妻,他们互相凝视的时候,他们就在自己的世界。他们在红尘里,向我展示人间的爱情。
我懂得爱情的意思,我和丈夫十年夫妻,虽然,我无法定位这感情,但是,我们曾经是彼此。
金月撒着金线,金线开着金盏花,金盏花的瓣纯金打就,花心金珠。无数金线从天空坠落,屋中光芒大作。
眼前人看不清了。
一双手扶在我腰间,我惊叫一声,我有140斤重,我的庞大身躯肯定会闪了面前人的腰。
此人身材瘦削,身子像个剪影,身体周边是泠泠的光。
他抱起我,我又惊叫一声,准备听他的惨叫与抱怨。
大哥说我是小肥猪,他还说我肥的噜。
“老妹子是个小肥猪,肥的噜啊肥的噜!”他看着我笑,我缩在被窝里,像小时候一样,活成了孩子,大哥按住我,“你是不是小肥猪?你是不是肥的噜?”
我格格笑着,踢打老胳膊老腿,这么多年,好像时空消失了。
我在这梦靥里,却轻盈起来,面前人把我抱起来,像抱着一根鸽羽。
哦!在梦里,我不会有什么重量的。
我放下心,主动去抱眼前人的脖子,却听到他抱怨说:“减哥哥是个瞎话精,老妹子从小是胖子,怎么会抱得动?这小肥猪,又肥了”
我大吃一惊,难道,这眼前的是小狗子?是我十九岁失去的挚爱?是我跌落在他的梦里?
我抬头看着他,他低眸看着我,梦啊,这梦靥,到底要多少年,才能放弃对我的追杀,才能让我正常起来?这是我的梦靥,我怎么会跌落到别人的梦靥?
我怅然。
我抱紧他的脖子。
我看着他的耳朵,弧形的耳廓,小狗子的确很漂亮。
真正的美男子是不会老的。何况,他青春离去,岁月慈悲,他永远在十九岁。
我依在他的脖子下,他用下巴颏摩擦我的头顶。
丈夫喜欢摩擦我的头顶,我的心会软和下来,酥酥痒痒。
我曾经问过寒哥哥,这老家伙是个顶级大帅哥,落到我手里时,将近七十岁,可他这么漂亮,他是最接近减哥哥的人。高大魁梧,文质彬彬。
他那时候病了,站不稳当,我接手他,为他理疗。当然是不收费的“修好”。
我们很快成了好兄妹。
我哥哥们,已经不愿意老妹子思考人生了。我和他们讨论这些,他们会吓着,他们疑惑地看着我,再互相看着,我就得去复查。
寒哥哥还得照顾妻子。寒嫂子瘫痪,不能动弹了。
“老天不让人太贪啊!”寒哥哥说,“你嫂子一辈子不做饭,不洗衣服,孩子们的事情……”
他为病妻整理尿布,摸摸是否干了,阿姨在做饭。
他站起来,把衣服晾好,手颤颤抖抖,摸索着做这个工作。
“你嫂子什么也不必去做。”寒哥哥说,“六十岁,突然脑出血,治好了,又犯病。”
我看着寒嫂子,她不能动弹了,她添了新病。
可是,我觉得,她很幸福。
她躺在阳光里,沐浴着丈夫的目光,她只认识丈夫一个人,什么也不懂了。
寒哥哥很老了,幸亏,他没有老成“狐狸”。
我可以和他讨论任何事情,
吕哥哥会呵斥我,他也纳闷我颠三倒四的想法,大师兄装的莫测高深,省了我追问的麻烦。
寒哥哥会解释,他对生活了解得透彻。
终于,我问他,什么是爱情?
这老东西看着我,了然地笑了。
这种笑,跟我哥哥他们贼像。
他依然看着病妻。
“爱情吗?”这老家伙说,“爱情是看不见就会想。”
这老东西曾经在北京当过兵,是百发百中的神枪手。
清瘦高挑的身材,帅气地打靶姿势,阳光里,我可以想象他的风采。
就算他老了,依旧是美男子。
“老妹子知道问这个问题了。”他呵呵笑了,“老妹子的桃花要开了。”
桃花灼灼,琉璃闪烁。
我的目光又落到梦靥里。
金色的月亮升得高了。
他好美。好亮。好大。
一连三天,他都准时升起。
黄金色,纯粹精致。玲珑剔透。
在安谧的夜里流光。
我忽然可怜起他来了。
她在空中独自一个,没有伴侣,她不寂寞吗?这些寂寂的夜,她如何挨过?碧空的星辰是她的兄长吗?
她静静地高悬着,目光苓苓冷冷。
我仰起头,看着上方的脸庞。他隐在黑暗中,漆黑的眸子,灿灿生光。
我的衣裙,逶迤到了地面,萤火虫镶嵌上去,钻石般璀璨。
夜很深了,我疲倦了。
这条路越来越长,越来越细,没有了尽头。
月光皎皎,金色的满月大得不可思议。
我在梦靥里,我知道,一切都是假的。
森林忽然有了动静。他们扭动身子,开始暴长。树枝扭曲成藤,挡住了我们的道路。
一根长藤,诡异地伸过来,盘住我的腰,把我带离这个冰冷的怀抱。
我张开双臂,像张开了双翅,树藤牵扯着我,就像我牵扯着风筝,我迅速离开地面,树藤争先恐后向天空疾驰,月亮的金色肆意挥洒,冰雪从天而降。
我落了满身的雪花和冰凌,我的心却透彻起来,我的身体越发轻盈。
月亮越来越大,她高悬起来,我在她的背影里,凌空而立。
树藤翻滚,仿若群蛇乱舞。
地面的人儿,他抬着头,看着我,他向我伸出手,他的指尖忽然尖利起来,闪着幽幽的光。
“别走!”他轻轻喊着,“别走!宝贝!我回来了,你为什么要离开?”
树藤缠紧我,我知道,这个梦靥要到了尽头。
我被牵扯到极高的地方,我看到斑斓的猛虎带着小虎,我看到匹匹骏马奔腾到了远方。
我看到这片树林慢慢染上了青绿色,我看到遍地开满了花朵。
我伸开了双臂,如同盛开了双翅,我拼命击打双翅,我向更高处飞去。
这个梦靥,我知道,我在离开它。
这里是我的过去,溶掉了我的骨,我的肉,我的血,禁锢了我的爱情,我陪着它多少年了?多少年拉?我沉浸在过去,多少时光拉?
我展开双翅,树藤松开了,我的裙踞,像金鱼的尾巴,翩翩游弋。
我的骨头痛,我觉得心更痛。
地面的少年,他拼命踮起脚尖,向我挥手。
妹妹,纵然我们待你如珍如宝,你依旧要回归现实。
远离梦靥。
红尘也有天规矩,金色的圆月里,我的过去山样碎裂,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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