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少女

年轻少女

1

午饭吃过不久，所有的服务生都待在一间休息室里，那间休息室原本是个杂物间，直到现在里面还放着两张过时的红木圆桌。

男男女女的服务生们待在一起，女生们并排坐在靠墙的椅子上，男生们则零零散散地散落在屋子的四周。有人爬在桌子上睡午觉，有人低头玩手机。

瘦小的周敏蓝此刻正坐在角落里，将头靠在墙上想事情。自从高二辍学以来，她已经在饭店干了一个半月的时间，直到这时候，她依旧扎着高马尾，没有学周围的女生往脸上擦脂抹粉，倒不是不喜欢化妆，只是周围那些女生的妆看起来怪怪的，不管是眼睛还是眉毛，都像是下手过重的后果。

不久，她又回过神来，在这间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即使白天也要开着灯。她向四周望着，困乏使她疲倦，但又睡不着。她还没有手机，家里不给钱，只能再忍耐半个月，两个月的工资足够买手机了。一想到还有十五天就能拥有自己的新手机，她不禁又欢跃起来，身体的疲倦一扫而空。

正在她高兴地发笑的时候，突然看见李克林正冲着自己笑。他靠在椅子上，椅子上坐着的是他的好朋友吴鹏，就是吴鹏作为中间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撮合周敏蓝和李克林的。

周敏蓝坐了个鬼脸，又望望四周确认没有看见，便打了个手势出去。周敏蓝前脚出去，李克林后脚就跟来了。

李克林说不着好看，也不能说丑，就是一个平凡长相。周敏蓝第一天来饭店找工作时，便是他接待的她，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认识的第一个熟人，自然要显得不同些。

他待人有礼，谈吐自然，不像班上有些男同学，粗鲁、大男子主义。总之是一场有好感的见面。

这间饭店属于中型，对服务生的要求也低，招聘海报上写着“踏实能干，仪表端正”。加上工资要比其他饭店多几十块钱，所以周敏蓝便来了。

他们爬上饭店的楼顶，自从他们交往以来，那里几乎成了他们的秘密基地，偶尔的晚上两人会拿张床单，躺在那里看星星，偶尔仅仅是为了见面，便上去了。上班途中随意一个暗号都能撬动两人的好奇心，钻着空子跑去楼顶见面。

午后的空气都是慵懒而缓慢的，远处正在施工的楼房又开始了嘈杂而乏味的工作，那里四周都属于在建区，周围用绿色的护栏隔开，从楼顶可以看到里面被挖掘机挖得破碎的地皮。右边是一排绿叶，那里是饭店的正门。左边是老住宅区，墙面上斑驳的白漆和裸露的石灰纠缠在一起。楼道里支满了架子，上面晾着各种衣物。

周敏蓝将双肘倚在栏杆上，突然有人缠住她的腰，虽然知道是李克林，但是她还是被吓了一跳。“你吓死我了。”她带着笑容略显紧张地说。李克林将头靠在她的脖子间，眯着眼睛悄声地说“我好困。”

“那要不然下去睡会吧？”

“不要，靠着你我才能睡着。”

周敏蓝扶着他的头，让他靠得更舒服些。她看着李克林，顿时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那些在家里和学校的所有不愉快因为他的出现变得那么微不足道。她不再想念妈妈，更觉得离开家是一件非常正确的决定。

周敏蓝出生在一个传统家庭里，有着浓厚的重男轻女思想，她在家里被疼爱的时间仅仅出生后的四五年，那时候奶奶还没有把她当做肉中刺，认为她是妈妈生不了男孩的灾星，爸爸也没有那么沮丧，没有整天用喝醉麻痹自己、折磨妈妈。在那个家里，唯独妈妈是真正疼爱周敏蓝的人，但是她没有勇气，也没底气去和奶奶、爸爸抗争，她就像家里的奴隶，包揽一切的家务，还得忍受奶奶巫婆般的坏脾气，加上照顾爸爸的一切起居。

2

一个星空灿烂的晚上，他们两人再次约定在楼顶看星星。那晚周敏慧因为排队洗澡，上去晚了点。李克林躺在那里，双手放在头底下，发出匀速而沉稳的呼吸声。周敏慧走过去，蹑手蹑脚地躺在他身边，生怕惊醒他。她一躺下，便闭上了眼睛，身上的疲倦像皮球泄了气般促使她陷入睡梦。在睡梦中，她突然感到有人正在抚摸她的脸庞，并且从额头一直亲到下巴，她猛地醒过来，李克林正亲吻她的脖间，她感到一种不可抗拒的激情在她的血液里快速流淌着，她几乎说不出话来。接着，他的手放在她的胸部的位置，她不由得转身坐起来，挣脱他的双手以安抚自己情绪。

李克林摸不着头脑似的道歉，“吓到你了吗？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

听到李克林的道歉，周敏慧顿时感到愧疚，他的美好值得自己的付出不是吗？她带着这样的心理将身体转向他，“不，是我太激动了。”她抿着嘴抬起头，看着他，缓慢地伸出双手，直到彻底地缠绕住他的脖间，她紧张而勇敢地靠近他，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奉献给他，并且将自己的余生赌在他的身上。

他急切地回应着她的吻，双手在她的背部来回用力抚摸着，像是要将她揽入自己的身体。

之后，他们几乎每天都要去楼顶，偶尔的暗号也变得明目张胆，但是当事人并未察觉，他们以为知道两人关系的只有李克林的朋友吴鹏，可一个星期之后，老板却提出要辞退他们。

“为什么？我们做错什么了？”李克林跑去和老板理论。

“没有，就是人手太多，我得裁掉两个。”秃头大肚皮的老板皱着眉，带着嫌弃的语气说道。

“那为什么偏偏是我们两个？”

“我这里是打工的地方，不是你们小年轻谈情说爱的地方。要是我的员工都跑去楼顶谈情说爱，那我拿什么来招待客人？我这里留不得你们，也不适合你们。”老板从抽屉里拿出来一个纸袋，“这是你们这个月的工资，明早收拾东西离开吧。”说完便转动椅子背向李克林，表示不愿多说。

“我不走，我必须留下来！”李克林面目挣扎着，用袖子擦去眼泪。见老板不吭声，他的语气只能软下来，也不管眼泪了，“我求求你老板，我在这里干了这么久，您也知道我从不偷懒的。而且您放心，以后我绝对不会那样了，我一定好好做事。”老板叹了口气，又转向李克林，问他，周敏蓝怎么办？他绝对不会把两个人都留下来。

“老板，我来解决。”他再次擦去眼泪，重拾信心，并且斩钉截铁地说道，“给我三天的时间。”老板答应了他。

那三天里，李克林不再找周敏蓝去楼顶，对她发出的暗号也是熟视无睹，他不再在众人面前看她，连偶尔两人碰面时的招呼都不打。他抬着高傲的头，和周敏蓝拉开一段冗长的鸿沟。承诺的第二天晚上，李克林再次约周敏蓝上了楼顶，“你还是回去读书吧，这里不适合你。”像极了一个长辈的口吻。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她一眼。“那你呢？”周敏蓝淌着热泪，双手祈求般抓紧他的胳膊，他厌烦地立马抬手挣脱掉了，“就这样吧。”他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又被拦住。周敏蓝抓住他的手，“你别这样，我求求你，我就只剩你了！”她疯狂地嘶吼起来。李克林使出全身的力气，将手从她的手中挣脱，她跪倒在地，泪眼中看着李克林的背影，心里渴求着他能回头。

第三天，周敏蓝收拾东西离开饭店。她披散着头发，嘴上涂着口红，站在火车站前不知道该买去哪里的票。最后她买了回家的票，在临上火车的那一刻又退回来，直到火车开走，她才离开火车站，又开始四处找工作。

她奔走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大概过了一个星期的时间，终于接到一家酒店的面试电话，她欣喜若狂，仿佛是要将全部的精力都赋予这份工作，并且预见了自己沉迷工作的状态。她发誓一定要成为一个有钱人，一定要挣到大钱之后站在所有人面前。她扛起行李离开旅馆，到了酒店，才被通知需要提供身体状况的证明。酒店的人事管理员是个女人，年纪三十左右，见周敏蓝提着行李，大晚上又赶回旅馆，既不安全也不方便，于是允许她今晚住在酒店提供的员工宿舍，等明天再去医院做身体检查。

到了第二天，周敏蓝前往附近的一家医院检查身体。现实是，她不可能就职于这家酒店，因为他们不会要一个怀着孕的女员工。她向那位好心的人事管理员撒了谎，说是家里出事了，自己得赶回去。

这次，她必须回去了，因为没有办法挺着大肚子找工作，也没人敢要孕妇来做事。

3

周敏蓝将事情全部一五一十地告诉家里人，还没等他们开口咒骂，便转身快步走去自己的房间。她将行李拿出来，一股脑全部塞进衣柜里，奶奶的咒骂声依旧没断，“我们家清白了一辈子，怎么就出了个这么不要脸的？”周敏蓝拽起行李箱，使出全部力气砸向房门，清脆的一声“哐——”。爸爸大步流星地走进房间，脸气得通红，看着周敏蓝不可一世的脸，毫不留情地扇了她一巴掌，周敏蓝流着眼泪瞪着父亲，“指不定我生的是个男的呢！”又是一巴掌。这次却不是爸爸打的，而是妈妈。打完女儿之后，她掩面痛哭，蜷缩地朝地上坐下。

周敏蓝被关在家里，不准出门，家里除了妈妈也没人和她说话，奶奶经常对着爷爷的遗像痛哭，说自己对不起他。爸爸再也没和周敏蓝说过话。

身孕快到五个月的时候，周敏蓝无意间听到妈妈正在帮自己找下家，后来妈妈问她的意见，她以沉默表示默许。

不久，那个男的便登门了，叫孙文志，年龄三十二，话不多，有点驼背，经营着一家小型超市。婚礼在一个月之后举行，周敏蓝为了遮盖肚子，选了件最蓬松的婚纱。

又是四个月过去，孩子总算出生了，奶奶提议将这个孩子留在家里，就说是收养的，这样既不影响他们夫妻感情，也了结了奶奶想要男孩的心愿。她给了周敏蓝两千块钱，周敏蓝觉得自己在卖孩子。她把孩子抱在怀里，不愿给妈妈，奶奶看不下去，跑过来一把把孩子拽过去，孩子的胳膊被弄疼了，哇哇大哭起来，孩子一哭，周敏蓝的心更痛了。周敏蓝妈妈拦着周敏蓝别再去看孩子，示意女婿孙文志赶紧把周敏蓝带走。

周敏蓝妈妈出去送他们夫妻上车，临走时给了周敏蓝一张信用卡，叫她放在钱包里收好，多买点东西补补身体。他们上了车，周敏蓝妈妈抹掉眼角的眼泪，回到家里。

奶奶抱在孩子在自己房间，丈夫坐在客厅，表情严肃，她担心丈夫看见自己将卡给了女儿，语气不自然地试探他说，“你怎么也不出去送送他们？”

“有什么好送的？又不是自己的孩子！”他将最后一句话压得极低，却又充满愤怒。说完便回房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