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木楠：少年意志的武侠宇宙

周木楠是在网站“不可能的世界”连载《少年歌行》，崭露于网络文学的读者、研究者面前的，即便此前的他其实还有别的网文实践。对于更广泛的受众来说，2018年播出的《少年歌行》动画改编以及2020年底同名网络剧在优酷上线，才是大家认识到周木楠作为原著作者和编剧的更大契机——这也是当下网络小说IP化，即其破壁出圈的常规路径和硬道理，周木楠的作品概莫能外。并且如他所言，“我的改编运算是很不错了”，比起同代的大多数写作者，周木楠小说IP化的速度是比较快的，且成功率较高。除了他自己揣摩的“可能与我的影视从业经历有关，写出来的作品，天生就有着影视的气质”之外，在我看，还是他小说品质和个人综合素养的优势使然。换言之，长期作为“故事青年”和“武侠迷”的那些积淀与创作求索，以及他比较多元而均衡的阅读，最终透过字里行间形成了属于周木楠的颇具诗意和性情的武侠宇宙、武侠叙事。从文字功底和武侠文脉的领悟学习作评价，周木楠的此类小说对于读者、改编者、观众都具有鲜明的风格化的吸引力。

周木楠身上有触目可见的江南秉性。首先，他初入网络文学创作时的类型是都市言情，《自从遇见你》2017年由台海出版社出版，以杭州、北京为背景，写了一对女大男小的青春职场恋爱。他们的初相遇是在美丽季节和如画杭城，大学生夏雨治愈了从一段苦涩情感中尚未逃离的白领叶疏影，然后扎入“北漂”队伍的夏雨又同叶疏影开始了生动、可爱、彼此支撑的故事，全书充满了青春的热情和浪漫派的趣味。虽然这部小说没有带红作者这棵“南方之木（笔名楠的寓意）”，但一个男作者出手就是都市言情，且通篇显露着烂漫诗情，时不时地秀着他音乐和影视上的知识调性，这对于了解江南文化性格和创作上两性宽度的研究者来说，就可察觉周木楠的某种“江南性”。之后因为“不可能的世界”的一则征文启事，开启了周木楠赖以成名的武侠创作时期，形成了他的“少年歌行四部曲”，这一写作类型的选择及其强烈的风格化，依然是其“江南性”禀赋的延续。也就是说，言情也好、武侠也好，展露的都是一种“才子气”，以才子气为文，或实或虚、或古装或当代，其中都会站着一个诗酒华年的作者原型，都会让文本更多一份修辞上的柔情侠意。所以，周木楠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也直言不讳他作为江南少年人的阅读谱系：“自小便爱看文学大家的作品，像‘金、古、黄、梁、温’老一辈的武侠小说大家”，且“和很多‘90后’一样，年少时期不仅爱看武侠小说，同时也热衷恋爱文杂志。”

可以被称作“少年歌行四部曲”的武侠系列源自2016年“不可能的世界”的网站征稿，“我就想试着写一些武侠小说，看看网站是不是真的跟他们说的一样，接纳各种类型的幻想小说”，“没想到投了几万字稿后，网站方觉得写得不错，于是我开始正式创作武侠小说”。2019年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了五卷本的“四部曲”之一《少年歌行》；在网络阅读和动画改编相继获得成功后，周木楠于2018年写作并于2021年在中国广播影视出版社出版了“四部曲”之二《少年白马醉春风》三卷本，是为《少年歌行》的前传；2019年开笔的《君有云》愈发往前溯，讲述了祖辈的事迹，构架了武道境界；2021年连载的《暗河传》则是写少年歌行中没来得及展开的江湖杀手组织“暗河”三大家族的故事。由此，一个比较完整、宏大的“少年歌行”宇宙（故事、人物、世界观、IP链）得以确立。除此以外，在周木楠自己陈述的写作计划中，被读者催生的《少年歌行2》系列和一个少年歌行短篇也在行动中，而略略破开舒适区，周木楠作为突破而创作的类型是仙侠——2022年他在“不可能的世界”连载起了《剑与花与剑》。

“少年气”成了周木楠上述武侠作品的核心关键词。“少年听雨歌楼上”，与壮年、晚年自是气局迥异，偏多一些“不识愁滋味”的造作，但也的确充沛着“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的豪情爽性。《少年歌行》中四位拥有离奇身世又英气潇洒的少年侠客：隐世皇子萧瑟、雷门少年雷无桀、魔教少主无心、唐门大师兄唐莲，以及司空千落、无双、姬雪、叶若依等同代才俊，在江湖、庙堂这样的武侠套路化的二元结构里，靠蓬勃的少年气反客为主、破旧立新，形成周木楠个人心性中相信的“少年就是热血向上、不畏强权、讨厌一些不合理的规则”的强力意志。 到了《少年白马醉春风》，周木楠更会直接絮叨“少年”情志，通过人物说了一堆少年气的金句：“我小时候见过不少世家子弟，面目光鲜，心里却肮脏得很，我年纪不大，却懂看人心，百里东君的心很澄澈，是少年心”。“江湖依旧还是那个江湖啊，因为有这些一代接着一代的少年人”……可以看出，周木楠笔下的一代代、一组组少年人物，一等一的豪杰都拥有以“少年气”为轴心，力抗艰难险阻，不堕世俗龌龊的完美人格。这固然少了一份金庸小说中正邪交错、一念翻覆的人性之真、人物之丰，但也自圆其说，成就了周木楠笔下清新刚健、唯美诗意的少年世界、少年崇拜。

而在周木楠的武侠世界中，能够看到一些文脉意义上的传承借鉴。比如那种诗意跳脱的笔法，颇有港台武侠如温瑞安等新派武侠的影子；江湖-庙堂的紧密关联以及少年形象的塑造，又有网络玄幻武侠如烽火戏诸侯《雪中悍刀行》《剑来》的气质。在当代新武侠从港台武侠名家到21世纪交界的网络武侠作者群后，该类型的边缘化以及网络世界将“玄武合流”作为更为主流的发展类型，似乎留给今天的纯武侠空间和阅读市场极为有限。中间固然有徐皓峰这样的“武林小说”的异军突起、雨楼清歌这样的豆瓣武侠作者的小众拥趸，但到了周木楠，他似乎是将烽火戏诸侯的玄幻略略褪掉一些，另抽取了一段少年气的精魄，居然也撑起了他别是一家的“少年武侠”的格局。这是曾留心关注武侠发展的我，感觉欣喜、欣然的事。

来源：文艺报　|　夏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