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言情小说的创作道路——空留访谈录

古代言情小说的创作道路——空留访谈录

引言
空留近年来创作了《惜花芷》《温水煮沫沫》《最佳词作》《幺女长乐》《簪花少年郎》《惹金枝》等多部热门之作。她的代表作《惜花芷》获得2017年金胶奖十佳IP，2020年参展戛纳电视节，2021年获韩国平台销售榜第一，进入2021年年度中国网络文学影响力榜·海外传播影响力榜，实体图书中文简体版、泰文版已出版，同名改编电视剧已播出。以退伍兵为视角的作品《最佳词作》获得第三届咪咕文学大赛金奖，简体改名《夏日乐章》出版，影视版权已出售。轻武侠题材《幺女长乐》获得2021年浙江树人出版奖，《簪花少年郎》2023年获得咪咕文学大赛银奖。2024年正在连载的新作《惹金枝》体现了空留一贯以来的“大女主”文的创作优势，小说颇受读者好评，目前影视版权已签约。从这些作品中可以发现，空留的古言小说创作已经形成自己的独特风格，那么我们今天就来探索和揭秘，走进空留的创作之旅。













Q贺予飞、张潇月、杨雪晴

A空留

一、“那些看过的书会成为我的底气”

贺予飞：空留每年的新作都会给我们眼前一亮的感觉，您是不断突破自我的作家。我们关注到您之前有多部作品比较火爆，请问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写作的？是什么样的契机促使您开始走上网络创作的道路？可否跟我们分享一下您这些年的创作经历？

空留：我真正开始写网络小说是2010年，但是更早前就开始在论坛写东西。网络文学跟我们看过的传统文学不一样的地方是节奏非常快，所以我很早就喜欢看网络文学。那个时候因为大家爱好写作，热情来得快去得快，“太监”文很多。我连续看了一些之后非常恼火，于是自己开始网络创作，并且下定决心一定不要写“太监”文。

写到现在，我的每本书不管成绩怎么样，都是认认真真从开头写到结尾，也算是对得起当初对自己的承诺。我最初写的时候，完全不懂要怎样掌控一个故事，怎样打主线框架，怎样填充内容，就凭着一腔热血写。我的书基本是100多万字，到80万字时就会进入倦怠期。这种倦怠让我不想打开电脑，写出来的东西质感完全不如其他时候。熬过倦怠期、支撑下来，靠的是责任心。我知道现在处于什么状态，会不停考虑这个地方如果写得不好，后面要怎么拉回来。如果想写好这个故事，就要对得起读者，那么多人在等着看。焦虑会促使你用心，哪怕是倦怠期也会花更多心思，熬过倦怠期后，质感就会上来。我不知道其他人，我每本书都有倦怠期，每次快80万字了都有预感，今年年后基本每天就更一章，现在才开始恢复两章。

不过，看了非常多的书对创作是有好处的。当我有困惑的时候，那些看过的书会成为我的底气，你会从中学到很多东西。而且，我有反思的习惯，就是会总结这一本书写得不好的地方，然后下一本书会尽量杜绝这些问题。有读者评论说，空留这本书比上本写得好，这对我也是一种督促。因此我会要求自己，不要让读者失望。网文作者跟传统作者不一样，虽然都是靠作品说话，但是网文作者能获得及时的支持感。我希望我的作品一直属于大家喜欢看、想去看、能够继续看下去的书。

贺予飞：在橙瓜网访谈里，您提到过《红楼梦》对您创作的影响，还有一些经常写古言小说、宫斗宅斗的作家，都会提到《红楼梦》的影响，可以详细谈一谈《红楼梦》怎样影响您的创作吗？

空留：我没办法说得很具体，那是一种感觉。看了《红楼梦》后，我对古代大宅门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知道了古代的一家人是什么样的、宅子的大概构造，还有礼仪上的细节等。其实“古言”里的大宅门，多数脱胎于“红楼”。



贺予飞：我觉得古代言情小说其实是有一个创作门槛的，古代生活有一套自己的术语体系，古代女性有一套生活行为模式。如果是现代人来写的话，要进入到这一套术语体系当中，是有一定的难度的，它需要有一种感觉。这种感觉的习得，非一日之功。不知道空留是怎么样去增长这方面的知识的？

空留：其实看了这么多年书，也写了这么多年，积累已经足够了。我现在查资料比较多的是每个朝代不同的习俗礼仪。我的家里很多书属于工具书，平时不可能完整地看完，太枯燥了。但是当你需要去查一点东西的时候，那些书是能够找到一点东西的，根据资料给出的一个点再去查找，就能够以点带面地查出来更多的资料。

贺予飞：我们原来以为，网络作家是“闭门造车”地进行一种想象力的创作；但实际上，我认识的很多网络作家都非常用心地在找资料，并非凭空想象。

空留：有人可能觉得我们网络作家门槛比较低，拿起笔就能写。其实我们这个行业里有非常多的人非常热爱文学，在爱的前提下入行，这样的作者对作品一定是负责任的。他真的不是乱写，而是会查非常多的文献，所以能够让这个故事像那么回事，不是无着无落的天马行空。

张潇月：近年来免费网站非常流行，其实在下沉市场的过程当中，读者也是有层级的。如何创作出更有质感的作品，也应该是每一位作家的追求。我们如果真正地深入到这个行当里面，就会发现很多知名的网络作家并非浪得虚名。

您曾谈到过武侠小说对自己的影响，包括您在小说中的“家国感”，感觉您受传统文学经典的影响比较大一些？



空留：是的。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过金庸古龙那一批作家的作品，他们的书里家国情怀特别重。我十一二岁开始就看他们的书了，那时候是租书看，书店里那种三面墙的大书架，基本上所有书我都看过了。我小时候看武侠小说，天天做梦要骑一匹马、穿一件风衣，行侠仗义，行走江湖。这个就是我最早期的创造，只是没有落在纸上，或者说写得不多，因为年纪小，故事还掌控不住。我的故事来源是身边的一切。可以说，武侠小说对于塑造我的三观有很大的影响。正因为我自己受了这样的影响，所以我的小说里会夹带家国情义的“私货”，一些正向的价值观。哪怕只有一个人受了我的书的影响，我也觉得是很有意义的。看到读者给我的一些反馈我很开心，比如，当他们的孩子在看小说的时候，他们会把我的小说推荐给孩子看，我觉得这对我是非常大的认可。

二、古代言情小说创作的“大女主”路线

贺予飞：我们发现您小说的女主角往往都是“大女主”形象，您认为在古代社会里，女性应该怎样去拓宽她的行动空间？或者您觉得“大女主”形象需要有哪些构成要素？

空留：古代女人的生存环境非常受限。如果写古代的言情故事，女性角色的内核不够强、不够稳定，那没有办法站到众人面前。我要写这个时代的故事，就必须赋予她“大女主”性格的内核。如果她性格太弱就撑不起这个故事，故事没法展开。古代言情小说里的女主角其实都不能算是纯粹的古代女性，本身笔是握在我们现代人手里，我们的思想其实是现代人的思想，写出来的故事就没有办法完全还原古代女人。还有一点是看故事的人，更年轻的孩子她们是更自信的，不会接受古代女人卑躬屈膝、以男人为天的情感观。时代不同，培养出来的人的个性是不同的。因此，我写故事一定不会写一个让自己都难受的故事。

贺予飞：言情小说实际上有一个创作转向的过程。可能十多二十年前，我们的言情故事都是白马王子与灰姑娘、霸道总裁与傻白甜的故事；但是从2012年以后，尤其是《甄嬛传》这样的题材或者大女主的形象越来越“出圈”后，言情小说里的女性形象都是比较独立、飒爽的性格。我最近一直在追《惹金枝》，我觉得这部作品在女性权谋类当中有独特的闪光点。您认为网文圈“大女主”文的兴起意味着什么，能分享一下这方面的创作理念吗？

空留：我觉得其实这种风向的改变还是来源于现在的人越来越自信了。跟整体大环境有关，国家越强大，人民越自信。

贺予飞：空留的分享很有意思，她没有站在个人化的视角，或者站在女权的视角说女性要彰显自己的价值，而是从我们社会的价值观、社会进步与国家发展的角度来确定创作观。空留的古代言情小说创作没有局限于闺阁，走宅斗或者复仇路线。虽然主角的身世和命运各异，但是价值观都非常正，始终在为国家、为民族奋斗，而不是一味的陷于情爱或家族复仇中。因此她的小说格局大气，很有历史感，这在女频小说中非常难得。

您在塑造爱情的时候，通常都是描写势均力敌的爱情，而且刻画了很多不同类型的男女主角，请问您理想的亲密关系模式是怎样的？

空留：我觉得其实没有所谓理想的亲密关系，因为人生的每个阶段都不一样。20岁的时候比较天真，希望另一半是盖世英雄，希望另一半能够强大到替我遮风挡雨。那个时候比较天真单纯，对爱情无限向往。到了30岁，这种心态会有变化，思想也渐渐成熟。这个时候理想的另一半是，你有你的独立的空间，我有我的独立的空间，当我累了你可以让我依靠。到了40岁、50岁、60岁，每一个阶段的理想关系肯定都是不一样的。



贺予飞：空留的回答也给了我一些启发。其实创作很需要理性思维，需要多变的成长视角，爱情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在20岁，你感受到爱情是那个样子，但是到30岁，向往的爱情模式可能又是另外一种。我们都在不断成长，所以与周围人建立亲密关系的方式也在不停变化。我们湖南有一位网文大神愤怒的香蕉，他的作品《赘婿》很受读者欢迎。有一次他提到自己读者群的年龄层，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年轻人，而是我们父辈那一群人。为何赘婿文会在“大叔”圈里流行？实际上，“大叔”是家里的顶梁柱，当他累了的时候也希望自己能休息一下。女频中的“大女主”文的兴起，好像刚好与“赘婿”文形成了一种呼应。所以，网络作家写的是人性，能够在各种类型文中找到自己的受众通道。不同的类型小说的受众年龄层是不一样的。我们的言情小说有校园文、“霸总”文、“多宝”文等多种类型，不同的言情模式映射的是读者的年龄层和理想的亲密关系模式，读者不同的偏好需求导致类型市场生产出不同的类型文体。提到这里，我们也发现一个问题，言情小说的感情线常出现一些重复的套路，某些固定的桥段会迅速让男女主角感情升温。我们也想了解一下您在这方面是如何进行设计的。




空留：在我以前的创作中，感情线常被人诟病，因为突出的是“大女主”，男主角通常都是打辅助的。正是因为知道自己在男主角的感情线方面比较弱，后面我就会在这方面加强，争取不再出现这样的问题。《惹金枝》的男主线是能够独立拿出去的。之前我的“大女主”文是围绕女主来创造故事，《惹金枝》虽然也是大女主文，但是我把男主当故事核心来做，主要的成长线是从他身上展开的。

贺予飞：《惹金枝》确实不一样，男主角一直忍辱负重，而女主角足智多谋、算无遗策，他们形成了互补关系。男主角处于故事线的核心，各种布局都是围绕男主的成长展开。他的成长不仅是事业方面，还包括他对亲情的感知、对伙伴的信任等。一开始，他不习惯去信任他人，最后能够放手让周围的人做事，这种情感的治愈、心灵的成长主要来自于女主角。不同于以往的走剧情线的言情小说，《惹金枝》的男女主角内心活动和内心世界的塑造是比较丰富的，在剧情线下隐藏了一条人物心灵世界的成长线。

张潇月：您一直特别关注原生人物和真实环境之间的关系，追求有迹可循的历史真实感。您刚刚提到，我们年少时喜欢“所有男主角都保护我”的“大女主”文，但现在我们开始强调女性事业，甚至可以接受“无cp”，“大女主”形象有一个演变的历程。您对“大女主”的内涵演变、之后的发展方向有想法吗？

空留：我写作一本书，首先是有一个想写的故事，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其实考虑的不是她是一个怎么样的“大女主”，而是这个故事要展开，主角得是什么样的人。比如《惹金枝》，如果女主不是这样的性格，她就没有办法推动一盘棋；如果男主不是这种性格，他也不可能跟女主牵连到这种地步。我会思考我想写什么样的故事，这个故事要有怎样的主角才能推动，才能把这个故事完整呈现出来。

贺予飞：我们发现您的创作在古言小说方面很有自己的风格，也收获了不少成绩。请问您觉得能在古言小说创作上获得成功的原因是什么？您还有一些作品是现代言情小说，有没有想过后面尝试写不同类型的小说？

空留：这个其实说不清楚，大概是有点运气在里面。因为每本书我都很用心地写，但是成绩就是不一样。这本书成绩好，那本书成绩可能没那么好。可能有的故事是读者喜欢看的，有的故事没有那么多人喜欢看。我不愿意听别人说一部作品出了成绩之后就只“吃老本”的论调，所以其实我后面的书比《惜花芷》写得还要用心。

我会将古言小说跟现言小说换着写是动了一点创作的小心思。因为如果我一直写现言或者连续写古言，脑子里会形成一些固定的思维，可能没注意就重复自己曾经写过的某一个情节。为了避免这样的问题，我没有把自己固定在古言小说创作领域。我的下一本小说准备写仙侠题材，因为之前没写过。仙侠的构思其实好几年了，但是仙侠类型框架都比较大，和其他的古言有点不一样，涉及到的面也非常多。之前我担心自己会掌控不住这个故事。我一天能想出来很多构思，但是放弃得也很快。想法出来后，我首先会想它能不能呈现出一个故事，有没有扩展发挥的空间，如果没有的话就放弃。写了这么多年，已经形成了这种思维。我非常想写仙侠，几年都没放弃，一定会把它写出来。

杨雪晴：我非常赞同您刚刚说的，创作要尝试换下思路，避免自己陷入一个思维定势中。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读您的作品发现每一部作品都有不同的感觉，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闪光点。现在，我们的网络言情小说创作常出现自我重复和套路化现象，尤其是在一些免费阅读网站，同质化创作比较严重。这种情况就需要作家有非常强的自我更新能力。在阅读中，我们发现您的创作跟别的言情小说路子不一样。您的小说非常注重描写亲情，给读者呈现出亲情的修复、重建、治愈的过程。您是如何想到在言情小说中花较大的笔墨来写亲情的？

空留：我觉得亲情比爱情永恒，因为爱人会变心，但亲情受血缘羁绊，是斩不断的。所以，我的书里面会有设置为了亲人愿意牺牲一切的角色，也有仗着有血缘关系去欺负亲人的角色，因为人是多面的。



贺予飞：我在看《惹金枝》小说的过程中，发现女主角跟她的师傅白胡子、照顾她的阿姑、还有几个阿兄，他们虽然不是血缘关系，但是写出了胜似亲人的感觉。虽然她从小没有在家人身边长大，但依旧承担了拯救家族的使命，并逐渐修复和家人的关系。您觉得这种血浓于水的情感，在女主的成长道路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空留：我认为亲情占据非常重要的位置。女性的成长过程不仅要有爱情，还需要更多其他的感情，才能成为一个丰富的个体。像女主与师门的关系，虽然没有血缘，但是一起生活十几年，其实已经超越了血缘关系。回头看我们的人生，实际上我们的情感是围绕着生活去转动的。

贺予飞：我觉得空留不仅是在创作小说，实际上也在写人生，写现实世界的生活。为何在言情小说中，亲情会占据很大的比重？当你真正走入婚姻，或者说到一定年龄阶段之后，会发现你受的很多滋养都源于自己跟他人建立的情感关系，以及在情感关系中如何去学会成为自己，或者让他人成为更好的他人。

我们关注到您的小说配角塑造很出彩，而且您在塑造配角时有回过头反思的习惯，比如您在写《惹金枝》时写37章清欢公主时，修稿发现清欢公主写得比较脸谱化，后来重新构思推倒重写，您在塑造配角时有什么样的创作观念，是怎么设置配角和主角关系的，如何塑造出彩的配角形象？

空留：有时候是一种写作的直觉。比如清欢公主，我当时就想过：后面要不要用她，怎么用她，如果用她，又该让她做些什么？男主有两个姐姐，如果废掉清欢，是不是要用另一个？如果用另一个，是不是比清欢有用？亲情这条线上，男主的亲人已经不多了，如果什么人都不给他留，这样他的亲人缘会非常的单薄，人物形象的塑造就会缺了一块。想来想去，就觉得该把这个人物做出来，并且加大她和男女主角的黏度。从后边的剧情展开来看，我把她改得很好，很多读者喜欢她。

贺予飞：清欢这个人物是有一种反转的，她不是工具人。我们老是在说，网络小说写作就是要立“人设”，但是我觉得真正的好作品不是“人设”，设定是死的，但人在剧情中成长，她可能会推翻他原来的自己，在剧中建立更多的情感关系，性格也会更加的饱满。可能最后，我们都发现她已经脱离了原来的“设定”。

空留：是的，我才创造这个人物的时候，其实也没有想得特别清楚，但我预想到这个人物后面会起到相当大的作用。所以她一开始出场的时候，我留了一点可发展的空间，后面我如果想要再去圆上，在我留下的空间里，人物是能够“立”起来的。

贺予飞：是的，其实清欢公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一种忍辱负重的形象，表面上让人家放松警惕，实际上对所有的事都记得很清楚，这样的角色就有了表与里的立体感。

三、影视改编对古代言情小说创作的影响

贺予飞：我们关注到您曾经从事过编剧工作，可以具体谈谈编剧对自己写作都有哪些方面的影响吗？目前您的作品也有了非常好的改编成绩，能否给我们分享下小说如何成为爆款IP？在未来的写作中会注重以IP影视改编为导向吗？

空留：编剧工作对我创作的影响非常大。剧本的写作结构与小说不一样。剧本讲求多线并行，有重头戏，也有过场戏。我早期在写小说的时候会有意识地考虑在凸显主线剧情的基础上设计一些重要的支线，让剧情更丰满。在小说情节与情节的衔接上，我也会考虑如何去做到平滑转场。剧本写作非常强调内容的画面感，我会把书中的每个角色都当成真实存在的人。写到不同的角色，我会根据这个人物的性格去想，在当下的剧情里他会怎么想、怎么做，他的情绪是内敛的还是张扬的，甚至会有什么小动作，我都会先设想出这个画面。当我有了足够掌控故事的能力，逐渐把这些人物当成在另一个平行空间里真正有生命力的人，像我们一样鲜活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一个IP是否能成为爆款真说不好，但是不认真创作故事一定没有可能。我们能做的就是认真写好每一个故事，去争取那个可能。在未来的写作中，肯定会将IP改编影视化作为一个重点来考虑，但是对我来说创作改变并不大。

张潇月：您的《惜花芷》播出后，有很多观众评论说，他们很少看到当下的电视剧，不用配角去衬托女主有多么聪明，而是女主本身这个人物能立住、够自足。刚刚您讲到如何根据和男主角之间的人物关系、后面的情节发展去修改清欢这个配角，我再追问一下，除了从外部性考虑，您还如何从人物本身的内生性，去“填满”如《惜花芷》的配角，来达到您心中人物塑造的写作标准？

空留：从主角来谈的话，我书里面所有的主角，我给他们设定了性格，后面怎么样发展，是完全根据他的性格去决定他会怎么样做。比如，在场我们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把我们放到书里，我们面对事件，以不同的性格，可能就会做出完全不同的反应，推动下一个连锁反应。



《惜花芷》中，女主身边的四个丫头，春、夏、秋、冬，她们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的，面对事情的反应也不一样的。我的故事只有一条线、或者说一个大框架，好像一个独立的世界，独立的世界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是我特意去创造的，而是自然而然发展的。在那个世界里，以他们的性格，就是会做这样的事情；这个世界的“坏人”，就是会使这样的“坏”。之后各方会有什么反应，接下来故事会怎么样，这种故事的推动感，是各方人物性格的一个碰撞。

张潇月：我又一次感受到武侠小说对您的影响——写“性情中人”。还有一个与人物相关的问题。古代女性的生存环境很恶劣，这样的前提下写“大女主”非常需要功力，现在比较流行的写法是现代女性穿越到古代，但您的古言并不依赖于“穿越”设定，而偏好原本就扎根于历史的原生人物，可以再谈谈您的历史或者人物写作观吗？

空留：因为很现实的一点：永远都是人去适应环境，而不是环境适应人。宋代对女性非常苛刻，想要让女人抛头露面，对抗的是整个大环境，要有天大的本事去改变。人物在穿越后完全按现代人的思维行事，其实是走不通的。

杨雪晴：我看到很多观众评论《惜花芷》女性群像塑造很优秀，包括花家祖母和皇太后的友情。您刚刚提到笔下人物会按照自己的性情自然生长，请问您在写这样比较“女性主义”的情节时，是也让人物按照性情自然生长，还是想明确表达一种观念？

空留：如果真的抄家，男性被流放，女眷通常下场都不会很好，我为了以比较自然的方式保住花家的女眷，才设定了太后护住她们的剧情。太后跟祖母虽然是这么多年的闺阁感情，但其实联系不多，因为考虑到朝堂内眷和皇宫的关系，如果太后跟花家的祖母一直通信来往，其实是犯忌讳的，皇帝肯定会起疑心，所以这种交往不宜过密。但她们的感情确实是在的，所以才能在花家出事时保住花家女眷。





贺予飞：您在写作过程中是否有一些值得分享的经历，遇到创作瓶颈一般怎样解决？

空留：对自己心狠一点，逼自己冲过这个槛。你放在那里，放的时间越长，这个坎就越高，你就越难冲过去。在发现这个坎的时候，要逼一下自己，一把冲过去。这么多年，我就是这么过来的，我不会放着这个问题不管。

贺予飞：能否分享一些创作过程中您觉得比较有趣的或者很特别的经历？

空留：有。把自己写得哭得稀里哗啦，然后看着读者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笑）。余华不是也说过，看读者哭得很伤心，他会觉得很开心。创作小说的过程也是对自己情感的抒发和再造。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好像你也在经历这个故事，情感随着它一起波动。有时候，写的也算是自己的人生，或者自己理想的人生。

贺予飞：网络小说跟传统的小说创作最大的区别就是“代入感”特别强，会让你沉浸到这个小说里出不来。

空留：因为我们写东西，比如人物，我知道他需要成长，但是最后成长到什么地步，我自己都是不知道的。只能随着剧情的发展，走到什么地步就是什么地步。包括《惹金枝》这本书的结局，其实我现在还没想好。

贺予飞：所以说其实您在创作的时候，不会完全跟着原定的大纲走？

空留：大纲的作用就是——平台有时候会需要你的大纲（笑）。对，所以我在开新书的时候，就把大纲先写一稿给到平台，实际上这个大纲写完之后，我自己从来没有打开看过。思想是每一天都在变的，故事的发展肯定也是在变的。大框架虽然不变，但是框架里面要怎么填，不是僵硬地按大纲来的。

贺予飞：这也给我一个启发，现在很流行AI创作，为什么说AI创作在真正的小说面前是不可行的，因为AI是很机械的，只按照你的预设发展，不会跟随生动的人物在剧情里一块“走”。

空留：是的。剧情走到那一步之前，还会发生很多事情，可能是你灵光一闪加进去的。人物角色也是不可控的，走到那一步，才能够知道是什么样。比如我们前面聊到的清欢这个角色，在我原来的设定里，她只是一个脸谱化的、不重要的人，只有清欢这个名字是她的。所以她其实跟我原来的设定是不一样的，如果她不是一个这样性格的人，就不会有那几章“斗法”，我觉得那几章其实还蛮精彩的。

贺予飞：古代言情小说的创作需要强大的逻辑推导能力。空留的创作路子跟别的作家不一样，不是按照大纲，而是让人物在剧中自动行走，衍生很多原来没有设定过的新的故事。我们在读小说时既感觉很有逻辑性，也很有情节生动感，故事就活了。很感谢空留接受这次访谈，送上我们的鲜花对空留表示感谢！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中国网络文学跨媒介叙事研究(23CZW061)的阶段性成果]

原载于《青春》2024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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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子江网文评论

文字｜中南网文研究院

图源｜网   络

编辑｜侯卓然

审核｜邢 晨   张珈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