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魂

都说楛是被鬼诅咒的人，靠近她会看见一只鬼。那鬼穿着一身红色的长裙，离地的脚趾头往下滴蓝色液体，全身渗出这种恶臭的粘液，她的脸被一头杂乱的头发挡住，但透过露出的那只眼睛不难猜到她奇丑无比。
没有人愿意靠近楛，包括他的父母。
楛经常把饭分一半放在窗口，冬天会多带一件羽绒服挂在教室外面的栏杆上，把零食堆在地上，但没过多久她就会收回去，大家都说楛被鬼上身了。
一天，楛在课本上看到了“鬼”和“神”，去问老师什么是鬼，什么是神，老师对她说:“鬼会伤害人，神会保护人。”由于拖了一会儿堂，冬天加上雾霾下午五点半的天空已经很暗了，小伙伴们都有家长来接，楛的爸爸妈妈忙，从来没有接过她。班主任实在不放心小姑娘一个人走夜路，便送她回家。一路上，她发现楛的背后一直有个人跟着，她们快时，那人也快，她们便往人群里走，班主任发现那人双脚离地，能直接穿过人，不由得害怕地大喊:“救命啊，有鬼！”
一瞬间本来拥挤的人群乱作一团，所有人都疯狂逃窜，班主任拉着楛发现好像被吓傻了，一动不动，自己也不想带着这个拖油瓶于是松手自己跑了。不一会儿，热闹的广场只剩下楛和那只鬼。
楛转过身，向鬼走去，鬼退了几步，见小女孩还在往前，
（大家都怕我，不怕我？）
“不怕，每次回家你会在我后面，你会保护我，你是神，我为什么要怕你？”
（你别过来了，所有的鬼都说我奇丑无比。）
楛看着那一只眼睛，眼角下还有一滴晶莹剔透的水，有点蓝，她总是笑着的。
“你很好看啊！”
楛邀请鬼一起去江边走走，她实在不想回到那个让她不开心的家，一路上楛还埋怨她的神不吃她的零食，不穿她给的衣服。鬼笑了。
回家之后，楛被骂了，但她却挺开心的，责骂总比冷清好。
第二天，整个一年级或者全校都知道楛身边有只鬼，只要靠近楛就能看见。
自从和鬼见面之后，虽然楛触碰不到她，但是楛罚站的时候她陪她一起罚站，她没有同桌她就蹲在她旁边跟她一起听课，每一个夜晚，每一条夜路，楛都会多绕几圈，她一点都不害怕，因为她知道一直有个神在看着她，陪着她。回家，从责骂又回归到冷清。
“大姐姐，你住在哪里呀？”
（冥界）
“你能不能带我去？大家都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我想跟你一块。”
（可以，但是你只能待十挈，也就是十秒钟左右）
“好短啊。”
冥界一天，人界一年。
楛跟着鬼来到了冥界，门匾上几个大字:一见生财，天下太平。
到了冥界，她们就可以触碰了但是楛发现她的鬼不能跟其他鬼交流。
这个世界是黑白的，所有鬼都双脚离地，只是有些鬼很白，有些鬼很黑，楛一点都不怕，因为她知道有一个神会保护她。在这里，她知道大姐姐也是不被其他鬼待见的。
（我带你去渡河，那是冥界最美的地方。）
“好诶！”
渡河是蓝色的，蓝得黑，黑得蓝，无边无际。楛看见很多鬼在河里嬉戏，玩耍，有鬼躺在河床上漫游，有鬼潜入河底抓冥虫，小鬼在河边用冥沙建筑他们梦寐以求的冥堡，他们聚在一起跳舞，鬼们玩的不亦乐乎。楛向渡河跑去，鬼正想拉着她，晚了一步，见楛在渡河里玩的很开心，便没说什么。
“大姐姐，你跟我一块玩吧！”
（我会被河水侵蚀的。）
“为什么？”
（不知道，无常大人说只有魂梯才能让我通过渡河，变得像一只正常的鬼。）
“魂梯在哪呢？”
（不知道）
鬼瞧瞧自己的魂梯口，突然发现第二级阶梯形成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看一眼:由于没有支撑，魂梯马上就碎了，碎片落进渡河中被腐蚀了。她嘴角向下，但还是笑着的。
楛走上岸，陪鬼坐着，说:“我帮你找吧！”
（没事，下不去渡河也没关系，我还有你。）
“也是，这河不好玩。”
突然，楛看见鬼后颈刻了个字——“古”。
（那应该是我的名字吧，没有鬼叫过，我也就不知道。）
“我叫！古，古，古！”
“记得我小时候不会写楛，就写古，幼儿园老师发作业本都不知道是谁的呢！”
（小时候，你不是才六岁吗？小屁孩！）古嘴角向上，笑着。
“切，我不小了。”
魂梯第二级阶梯又形成了，又碎了，融化了。
（等你歇会，我带你去冥市凑凑热闹。）
楛靠着古睡着了，她梦见古了，梦见她一身红群远离自己。
“古，古，古！”楛被吓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古腿上。她激动地一把抱住古，哭了。
（做噩梦了？）
“没有，还以为你不在。”古抚摸着楛的头发，笑着。
（冥市开始了，我们过去吧。）
“快乐，三贯一覃的快乐！”
“寿命大甩卖，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快乐心愿真诚水，一两九贯九，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
冥市甚是热闹。
“古，我想买快乐！”
楛跑到小摊前面，快乐贩很是热情。
“快乐怎么卖？”
“三贯一覃。三谦一谭。”
“三千。我没钱。”楛失落地看着古。
古摇摇头。
“古，你送我回去吧，我去拿点钱。下次来还有十秒。”
古点点头。
楛回去偷了好多钱，好多个千。
古也在孟婆碗下取了自己所有的钱。
“三千，三千，三千......”
古跟着楛默默地将贯给冥贩。
一个个覃被打开，飘出气体。
“古，你卖什么？”
（微笑）
“笑就是快乐，我买一点吧。”
古摇摇头。
楛抢过一个小袋子，把所有的钱都给了古。一瞬间，古眼下那滴浅蓝色液体落下，她嘴角向上，哭了，紧接着她充满担心。
“古，你怎么哭了，对不起，我把它还给你好不好？”气体已经放出，楛嘴角向下，笑着。
（微笑不是快乐，反而是不快乐。）
“没关系，有古楛就快乐。”楛嘴角上扬，笑着。
古也笑了，很开心。
魂梯第二级阶梯形成了，又碎了，又融化了。
楛偷了钱，带着赃款挥霍了十天。由于楛未满十四周岁，不构成犯罪。
刚回到家，楛就挨了一巴掌，父母对她特别地失望。但是她发现，爸爸妈妈比之前开心了不少，重病在床的奶奶也好了。
大家都比过去更快乐了。
被偷的钱都回到了原地。
“会不会是我们误会人家小姑娘了？”
“误会什么，警察都调了监控，就是她偷的还能有假，警察找上门那个鬼还在笑，这钱估计是她爸妈赔的，我要是有这样一个女儿，迟早得气死。”
现在，楛不仅是个鬼娃，有神经病，品德也堪忧，还厚颜无耻，不管犯什么错，总是笑着。
但是楛有古，她会陪着她。古时常带楛去冥界玩，带她去渡河，带她去自己破烂且漏水的冥草屋。跟着古，楛的每次笑，都是真心的。
魂梯第二级阶梯不停地形成了，不停地碎了，又不停地融化了。
直到楛十四岁，长大了，长开了，有一天她再也看不见古了。她去到她们走过的江边，第一次正式相互遇见的那个广场，去墓地，去停尸房，她一遍一遍在黑夜里走着，越走越怕。古也不停地去找楛，在人界，在冥界。她们有时错过，有时遇见，相互寻找，只是再也见不到了。楛还是笑着。
楛看了很多关于鬼神的书:
世界分为冥界，人界和魂界，阎罗掌管三界，魂界离人界和冥界很远，也没有什么灵魂。
魂梯连接冥界和人界，第一阶叫神阶，第二阶叫灵阶，这两阶一形成魂梯就自动搭建完成。
冥界的时间跟人界不一样，它不是固定的，可以根据情绪而改变，随着快乐延长，随着痛苦缩短。
.....
没有书记载，她怎么样才能见到古。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
阎罗派黑白无常告诉古，如果她不能在楛二十岁之前通过渡河，楛就会死。
人界六年，冥界六时。
古找了很多鬼，想买楛的寿命，想知道怎么建造魂梯，但是没有鬼能理解古想要什么，她恳求无常给楛一条活路，但无常鬼也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楛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和古见面的，她把自己的每天写下来，到时候好一一讲给古听:
古，我读高中了，寄宿。没有人说能在我身上看到鬼了，可是我好想你。对不起，我把你弄丢了。
古，我这次期末考砸了，又被骂了，我不知道唯成绩主义的教育有什么意义。
高考毕业，同学之间都很舍不得，只有我无动于衷，还笑了，我只是觉得像是机器走了一个流程，你怎么样？
大学，他们说大学生要有理想，可我找不到理想的意义，我越来越爱笑了，也越来越难过。
古，我找到一个地方跟渡河很像，它叫大海，只是没有蓝得黑，下次见面我带你去。
古，我能融入人群了，身边也有很多朋友，可是我觉得愈是热闹的时刻愈孤独。
古，我喜欢蓝色，但是大家都说我穿红色好看，所以我买了很多红裙子，话说，冥界都是黑白的，为什么你的裙子是红色的呢？
古，我辍学了，终于离开家了，现在加班加点还能养活自己，不过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义呢？
古，我谈恋爱了，大家都说恋爱是很美好的事，但是找不到什么恋爱的意义，只觉得累。
古，我撑不到你回来的时候了，我想用我所有的钱买古一生平安喜乐，古要开心，不要微笑。
楛每次都是笑着写完的。
二十岁生日，楛等着通往海边的电车，她看到一个女娃娃，眼神很空洞，楛对她笑了一下，她的眼睛很大，一直盯着她看。楛背着她爸爸扮一个鬼脸，小孩没有笑。
这六个小时就像一瞬。
好不容易，古在绝望的时候，看到魂梯第二级阶梯一次形成了，这次她没等它碎古就接住了。她看着见旁边有个小姑娘的第二级阶梯也形成了，稍微迟疑了一会把自己的那级阶梯接到她的第一级，很快魂梯形成了，是那么地绚丽又壮观。
(谢谢！)
小鬼蹦蹦跳跳地登上了她的魂梯，通过了渡河。
电车来了，楛迟疑了一下上了电车，小女孩咯吱咯吱地笑，眼神有光了，眼睛里是楛远去的红裙子。
楛面相大海；
古面相渡河。
“谢谢你。”
（对不起）
楛走向大海，一点一点消失。
古被拖拽 着走向渡河，一点一点被侵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