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手发布 发表于 2018-12-10 10:46:00

“陈丹燕在路上”:文学和旅行的滋养,对于一个作家的漫长回馈 ... ...

  “那箱书呢?”


  “都丢了!”


  见记者睁大眼睛,陈丹燕笑:“旅行中总有各种意外,不把自己丢掉就很好了!”


  两年前的5月,在上海作协大厅,上海文学界、翻译界的很多人见证过一场“伟大的旅行”(The grand tour/格兰度)的开端。“格兰度”是16世纪到20世纪初欧洲知识分子热衷的一条前往意大利寻找灵感源泉和文化滋养的传统旅行路线。曾经踏上过这段旅程的有拜伦、雪莱、歌德、果戈里、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王尔德、济慈、勃朗宁、狄更斯、蒙田、乔治·桑、尼采、托马斯·曼、司汤达,马克·吐温等文学伟人,也有柏辽兹、比才、门德尔松、莫扎特等音乐家。


  陈丹燕是亚洲范围内受邀参与“格兰度”的第一位作家。由于战争的打断,这也是“格兰度”的重启。出发前的那场壮行会上,她语带哽咽地说:“世界真美好,陈丹燕的梦想实现了。”


  和梦想一起上路的是一大箱书,那是陈丹燕从小阅读的各种西方小说,她想带着这些书重访作家的生长地、写作地、旅行地,更想把翻译这些作品的中国翻译家也“带上”她的壮游旅途。如若不是这些翻译家的辛勤工作,一代中国人将失去多少精神滋养。


  两年前壮行会上,装满书的旅行箱。


  就是这箱书,因为受托保管者的粗心,在旅途中遗失了。


  当然,相比遗失,收获仍然是旅行的主旋律,12月6日在“光的空间·心厅”亮相的明珠美术馆一周年特别展览“陈丹燕在路上”,就是那次旅行的部分回报。陈丹燕在自序中说道:“少年时代的我,有一个人生口号:人生在世,一定要去看世界。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在上海的安静春夜,沙沙作响的短波声里,我将去看一看那个由欧洲,美洲以及亚洲的作家用文字构筑起来的世界,作为自己人生的梦想。许多年后,我踏上寥落了一百年之久的意大利壮游旧地,在散落在亚平宁山脉各处的古书图书馆和旧修道院里,重读一箱子特地带去的少年时读过的书,方才意识到,已经很多年,我在路上了。跟着那些出色的小说,我一路踩在小说留下的足迹里,去认识这个世界和人心。长风万里,常常回到的是自己的内心。蒙田散文的译者马振骋先生曾在我带着一箱子书前往意大利的时候,来为我送行。他祝愿我能像十六世纪前往意大利的蒙田那样去旅行。旅途漫长,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 但我知道,陈丹燕在路上。”


  展览策划开始于今年9月,那是陈丹燕觉得“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当时,她还在做自己电影的后期,忙得不可开交。着手为展览搜集各种资料,相当于对人生旅途的梳理,各种各样的缘分扑面而来。直到12月,她仍然觉得处于“未完成”的状态,是策展人李丹丹的一句话说服了她:“没有一个展览是准备好的”。或许,这也和展览的名称暗合——在路上,永远是进行时。


  故事开始于1969年的安福路一小,7岁的陈丹燕阅读了人生中第一部西方小说《海底两万里》,那是凡尔纳应乔治·桑的要求写下的海洋小说,他们都曾是“格兰度”的旅行者。1976年的上海市沪光中学,中学一年级的陈丹燕第一次在地理课上看到了世界地图。《海底两万里》和当时的地理课本,都被陈丹燕带到了展览上,安静地躺在展板下的书架上。


  “我想展现的是我这样一个上海作家是怎么长成的,这背后可能也是一代人的成长历程。”展览开幕式上,陈丹燕请来了当年自己的地理老师,88岁的苏老师。去年,苏老师又和学生一起去徐光启纪念馆看了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在上海绘制的第一幅中文世界地图。“别人看到问我,你怎么又去教地理课啦?”苏老师乐呵呵地讲述着当天的情形。


  展览中,在徐光启纪念馆所藏的那幅世界地图的照片旁边,是陈丹燕在意大利马切拉塔——利玛窦故乡的大学里,看到的另一幅利玛窦所绘世界地图的照片。当年,利玛窦托人把一幅他绘制完的地图带回意大利。留在上海的地图保存完好,带去意大利的那幅已经很难辨认字迹,陈丹燕感慨,这大概就是这幅地图完成从中国到意大利壮游的印记。


  在马切拉塔,陈丹燕见到了当地的大主教。见面前不知如何表现的些微紧张,在见面那一刻被大主教的热情握手打破了:“你们才是利玛窦的家乡人,很高兴你们来了。”原来,利玛窦16岁离开家乡,直到上海方面前来追寻利玛窦的足迹,马切拉塔人才知道这个家乡子弟完成了多么了不起的壮举。陈丹燕走进了当地的中学教室,上了一堂几何课,她惊奇地发现,当地的老师教勾股定理用的仍然是七巧板,和她小时候学习勾股定理时一模一样,仿佛回到了当年自己的几何教室。


  重回青春期的感觉,还发生在她于但丁曾经写作的城堡里重读《神曲》时。“小时候读《神曲》,其实不懂它的意义,只觉得里面描写的但丁对贝阿特丽切的爱慕,是世界上最好的爱情。”陈丹燕说,后来慢慢知道了《神曲》对文艺复兴的世界观、宗教观的重要影响,在意大利重读,反而找回了最初阅读的感觉。“我去了但丁曾经生活过的好几个城堡,当时,作家一直在迁徙,一直‘寄人篱下’。回到当时的场景,才能体会到他作为流浪者的悲苦。正是在这样的心境下,慢慢长夜中,于笔尖相遇的贝阿特丽切,是对作家来说最珍重的感情,支撑他完成伟大作品的支柱。”


  说起旅途上的种种故事,陈丹燕总是绘声绘色又滔滔不绝。“如何葆有对旅行的好奇心?”“好玩呀!你觉得我讲的好玩吗?”陈丹燕说,有时候,她在电视台录节目讲旅行,节目刚录好,一旁录制的工作人员就会说,恨不得立刻丢下手头的工作。但她也承认,大多数在她口中很好玩的旅行,因为路线的冷门,其实途中很艰苦,非好奇心的驱使难以坚持。“好的旅行,一次是不可能完成的。”在2016年的“格兰度”前,陈丹燕去过4次意大利,这几年又连续去了3次,但还有两个待完成的心愿地,一是那不勒斯,那是“格兰度”的起点,那里有欧洲最古老的翻译所;二是《木偶奇遇记》作者卡洛·科洛迪的家乡,她想去科洛迪故居的博物馆学做木匠。


  青少年时期,是从学校、书本里学习世界,32岁以后,世界就是学校,陈丹燕说,书与旅行之间有一种非常本质的、根源的关系,也可以说互为根源。在阅读和旅行的交织中,她向外找自己,向内找世界。在书架上呈现的展览长卷,某种程度上正是这种交织的具象化。通过这一场“在路上”的展览,她将自己的旅途呈现在读者面前,这是一个作家的精神成长史,也是让今天的年轻人理解当年的年轻人如何成长起来的入口。


  展览所在的心厅是“新华书店·光的空间”通向明珠美术馆的地方。“一个作家在书店办展览,如果只是陈列这个作家的一点儿摄影、绘画方面的作品,那有什么稀奇?我想给读者看的是文学和旅行的滋养,对于一个作家漫长的回馈。”陈丹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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