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诲
红尘诲我们家是书香门第,多少代来,我们家穷得只剩下书了。父母生育了我们兄妹七个,我们都从八岁上学,时间倒退五十年,您说,我们家除了书和人,我们家还有什么?
父亲对我们要求很严格,我们从四岁启蒙。父亲教我们练习“大仿”。他给二哥和三哥留下任务,二哥每天都认真写完大仿,他的毛笔字漂亮极了。
三哥最恨写大仿,他稀里哗啦写完了,就招呼小狗子去玩,父亲回来,看着二哥得会笑,再看三哥的,就吹胡子瞪眼睛,把三哥揍一顿。
我也在写大仿,可我对毛笔字真没有天分,我认真描着大仿,看着红印变黑色了,心里可不高兴,我自己写得的确不怎么样。
毛笔字要缘分啊!
小狗子看见我们写大仿,他就像遇到贼,有多远跑多远,他怕爸爸也让他写大仿,他说:“胖胖,我看见毛笔,就像看见针筒,我可不要天天描那玩意儿。”
我写不好,也得写,这是杜家孩子得成长道路。
“我没有钱给你们。”爸爸骄傲地说,“我可有个好脑子遗传给你们,哪个年头,你们都可以用脑子赚碗饭吃!”
我纠结在毛笔字里,父亲没有表扬过一次,大哥看着,笑弯了腰。
他和二哥一样,擅长写字,他们的笔体不一样,却同样漂亮,龙飞凤舞,在纸上盘旋,我不会写却会看门道。
我大哥还是个业余的“半仙儿”,是个编外“风水师”,有一天,他一本正经地对我说:“老妹子啊,哥哥看你写大仿太辛苦了,哥哥给你算一卦吧?”
我立刻点头,他掏出神秘的罗盘,这罗盘是他的宝贝,刻满了星辰,还錾着金色的小字,这是个迷幻的世界,我知道他有着无穷的秘密。
“哎呀,老妹子!”他鼓捣着罗盘,“老妹子是土命啊!”
“土命不好吗?”
“金木水火土都一样,没什么好不好的。”
“哦!”
“哎呀,老妹子”他忽然又惊叫起来,“老妹子是高土啊!”
“什么土?”
“高土啊!”他大惊小怪,“老妹子是高土,是墙头得土啊!”
“好不好啊?哥哥!”
“当然好了!”他说,“墙头得土,命格高,站的高看得远,是好土。”
我高兴起来。
“矮油,坏了!”他又惊叫起来,我恨不得掐他的脖子,“老妹子得土是沙中土,没有钱的,白白是高土了。”
“到底好不好?哥哥!”
“好什么好?”他眨着眼睛,“墙头得土,是灰尘,是塌灰啊!唉呀呀,挂在墙头上得土哦!不值钱,不值钱!”
我“哇”地就哭了出来,我大哥连跑带颠地就撤退了。
我难过了一整天,原来,我是个“塌灰”,是墙壁上飘飘荡荡的灰尘,不值钱的。
我拒绝写大仿,我爸爸没办法对付我,这一家子,只有减哥哥可以拿住我,我坐到桌子前,我就哭,哭的眼泪落到墨汁里,掉落到宣纸上,我爸爸急得脸都红了,也没有办法。
我大哥早跑了,他向来如此,喜欢捉弄我,然后就颠了。
减哥哥陪我写大仿,他比大哥小两岁,却最靠谱,我们都喜欢他,大哥就会吃醋。
他坐在我旁边,我坚决不去拿毛笔,不写毛笔字,在父亲看来是大错,我虽然是老闺女,父亲备不住也得揍我!
可我是灰尘,是塌灰,写了毛笔字也不值钱的,我干嘛还写?让爸爸打我好了。
我瞅着墙头,墙头都是灰尘,我是他们中得一份子,我还高兴什么?
我又抽抽搭搭地哭着,揉着眼睛,把墨汁带到脸上,成了个花猫。
“大哥说我是塌灰!”我抽抽噎噎,“他还说我是墙头土,是沙里的土,不值钱!”
减哥哥气乐了。
我继续哭,满脸的道道。
“老妹子,”他说,“大哥逗你玩呢!”
“我的字写不好。”
“你刚刚写,怎么会写得好呢?”
“爸爸说,我不会写毛笔字的小脚。”
“那小脚要练习,才能写出来!那叫捺!”
“我知道撇和捺”我说,“我都认得!”
“是呀,老妹子这么大,就知道好多事。塌灰哪里能知道啊!对不对?”
我觉得有道理。
“老妹子会讲故事,塌灰会吗?”
“不会!”
“老妹子会喊哥哥,塌灰会吗?”
“不会。”
“老妹子会写毛笔字,塌灰会吗?”
“不会。”
“那老妹子就写毛笔字给减哥哥看看吧?”
“行!”我又高兴起来,提起笔,认真地描大仿。
时间过去了许多年,教我写大仿的慈父离开了红尘,陪我写大仿的减哥哥随父亲而去。
这红尘里,至亲骨肉的教诲
,却在午夜梦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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