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连载:那一片绚烂的云彩 第47章 风起云涌
第47章 风起云涌 牛黄跨进办公室。三徒正在眼巴巴的盼着他。 “老四,哦,不,牛主任。”他一眼瞅见牛黄身后的一干人。忙知趣的转口道。“忙着哩,想求你办个事。”牛黄皱皱眉瞟他一眼,坐在办公桌前,拉开抽屉。 他翻出一份文件,先读读,再扔到桌子前:“食司85通字(1号)文,不是明文规定了职工停薪留职的要求吗?你们符合吗?还闹什么闹?” 来人拿起相互看看。又扔在桌子上。“我们不管。反正要你签字。今天你签了。咱们两相无干。不签?都不下班。” 牛黄眯缝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这几个膀大腰圆的屠宰工,没有说话。进入新年,公司本部及各本门市闹着要停薪留职下海的人,渐趋增多。并且。几乎全是屠宰场的工人。虽然一线上的门市部营业员也有。但占的比例很少。 凡是与食品公司打交道的人都知道。坐办公室的最轻松。没钱,但有权。在屠宰场的最辛苦。没钱,也没权。握刀把子的最吃香----有权又有钱。 连食品公司自己的人都说:当官要当门市头,有钱有权吃腰柳;不及一线刀把子,住房金钱双丰收;不听话的去屠宰,憋你小子个膀胱癌,弄你小子个胃穿孔…… 前一个好理解。后一个需注释! 食品公司的组织结构与房地产公司差不多。不同是。后者称工区。前者叫门市。公司看似对各门市进行生猪统一进销存调,业务指导,规定价格,检查市场,组织思想政治学习和人事统一招分协调,财务二级核算。可真正的实际的用人、销售等大权。却在各门市。 各门市各管一个区域性的肉类供应。为保证生猪等鲜活商品的质量。使其尽最大功能为本区域的居民服务。加强政府平抑物价平衡市场的职能作用。基本上每个门市,又都设有大小不一。宰量不等的生猪屠宰场。 除了生猪麻翻后非得不已的吊运,屠宰场又大都是靠人工进行日常操作。于是,一些工作表现不好,个性倔强不爱听话,文化水平太低和在公司不占人缘的工人或干部,进屠宰场,就是他们无可奈何的归宿。 这样。门市主任就钱权物一抓在手。所以。才有“吃腰柳”之说。 老人们都知道。猪身上靠近猪腰子部位的肉。最富有营养和最嫩最好吃。特别是刚刚屠宰出来的鲜猪,那赤条条,白生生,圆滚滚的肉身子,刚被砍边工砍成两半。 这时。将尖刀伸进猪腰子部位。顺着里脊骨那道骨桩轻轻一剜。一根红润精瘦散发出混合蒸汽与肉香的气味。一头粗一头细。看似不多。握在手中却沉甸甸的肉条就拎在了屠宰工手里。 须知,每条猪,不管其大小和肥瘦,这样的腰柳(里脊)只有一条。 而这腰柳肉,基本上都被屠宰场的宰工们囊括;一般平民,是难以见其尊容的;自然,门市主任若发个话,屠宰工不敢说半个不字,又得乖乖地让出…… 最终。屠宰出的鲜猪肉。直接送到各门市部肉店。卖给广大居民。这时的营业员们。就成为了这条鲜猪肉的唯一主宰。对于以猪肉为主肉食品的居民来说,它是离不了的每几天的必须品;而对于销售猪肉的人来说,猪身上全身是宝,是钱! 短斤少两。部位混搭。以次充好……是营业员聚集财富的主要手段。而事先预留,关系至上。则是营业员大力结构人缘网的主要方法。 所以,一个多年操刀的营业员能量,比部队团级干部和地方上企业一把手的能量还大。这些实惠,公司内部人人皆知;因此,那些不慎落在屠宰场工作的人,自然耿耿于怀。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现在好啦。形势变啦。改革开放啦。政府不是正起劲鼓嘈“下海”“个体户”“万元户”和“思想再解放一点,步子再大一点!”么?社会不是正折腾着,喧嚣着经商至上的大热潮么? 天时,地利,人和啊!乖乖。全凑齐。清一色啦。 于是。胆子稍大一点的屠宰工。便忙忙如热锅上蚂蚱,急急若暴雨前的蜻蜓,夺路而逃了。以致于弄得各门市屠宰场的青年屠工大量流失,门市头儿个个抓狂。 生猪屠宰不出来。鲜肉在规定时间上不了案板。保证区域性城市居民的肉食品供应,便成了老大难。‘居民怨声载道。区政府领导有意见。有意见的头儿们,就憋着劲儿不在食品补贴上签字;见不到头儿们的亲笔签字,区财政就不敢把哗啦啦的肉类销售补贴,拨给食品公司…… 似这样子的鲜猪肉类产、供、销、拨一条龙的循环往复。就真是一根巨大无情的绳子。紧紧儿捆绑住了利益链上的一干人马。 食司85通字(1号)文件。就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紧急出台下达执行的。 昨天上午,牛黄照例和公司业务科通电话。业务科江科长告诉他,石桥门市这个星期每天的生猪屠宰计划安排,平均每天都在200头以上。电话还没听完。牛黄就按捺不住叫了起来。“江科。我就这几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安排这么多?我宰不了。” “宰不了也要宰,这是王书记统一安排的。” 江科不动声色,慢吞吞的道。“牛主任,你别冲着我发火呵,我的脑壳也涨大了。市区头儿朝下压,公司头儿就压我,说要支持改革开放,保证市场供应,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呢?对你的安排还是量力而行。温柔的。不信你问问其他门市?” 江科。人称:“江专县”传说他七岁即随其做生猪生意的父亲闯江湖。几十年风雨如磐。西南各地盛产生猪专县的一切。小到哪儿的猪好,出肉率和该处的道路交通千村万户。大至头儿更迭,猪源改流,爱好喜恶;业务之精,心思之深,据说西南区域找不出几个,真正是幼儿学,经历如血,溶入于身;人缘如叶,烂于其心;端的个越老越值钱了。 要说。牛黄在江科面前还真有点心虚。全部原因。发于今年春节。 人所周知。江科之子传承了江科经营肉类食品的天赋。在外区办了个食品加工厂。自然,平生不吃素的江科护子心切,没少假公济私,其子的加工厂才如此生意兴隆。公司头儿和工人虽时有怨言,但江科奇货可居,炙手可热,又能赖其何哉? 也是牛黄新官上任不久。正意气风发大干快上。也正值节日供应繁忙。各方的关系户应接暇。忙得焦头乱额。没注意就回绝了江科的电话。 还好,江科大人大量,想想,又拎起电话打来,指明公司业务科江科长找牛黄主任接电话。这次呢,稍喘了口气的牛黄总算接了。 江科倒也干脆。一开口就点明要4个五十。50付猪心舌!50条猪腰柳!50个鲜猪头!50公斤鲜板油。牛黄拿起公司业务科发来的“节日提货单”细瞅,怎么瞅也没看到安排了这些的呀?骨子里根本就不懂江湖事的牛黄,居然呆头呆脑的追问。“江科。提货单中没安排呀。” 那边厢。江科停了停。“没安排不要紧。我说了提,就提。你发货就是别多问了。” 发货就是?开玩笑,4个50要的全是节日供应中的极俏货,各社会单位,部队,院校,各关系户们和各类朋友们,都望眼欲穿,奉为宝贝。就凭你一句话?就轻轻松松的调走? 牛黄拒绝了。 江科转而找大坪门市。周三满口答应。提给了他。 放下电话的牛黄想想,拨通了大坪门市部。也正在冒火的周三,听见是老朋友,一下叫了起来:“妈妈的,日宰量平均210头?屠宰工都放完了,谁来操刀哟?公司自己当好人,让我们底下当恶人。保市场?保你妈个×。老子宰不了。” 牛黄一听。周三的日宰量平均比自己还要多10头。气得一下笑了。“好啊,周三你比咱行啊!公司就知道签字放人,做表面文章,咱俩给他搁到起,敢不敢?” “算了哟,还开什么玩笑哟?我说牛黄,我从没找你开过口,可这次我也无法了;兄弟,把你的屠宰工借几个给我,救救急。看在党国的份上,拉兄弟一把!拉兄弟一把!” 这不是那些年常见的一部电影中的名言吗?大抵都是在人走投无路时说的。 牛黄真是哭笑不得。抢人反被人抢。真是活见鬼了。“好啦好啦。你也别叫穷了。实在没人,咱们自己上吧,顶一个算一个,顺便也表现表现。不过,再要停薪留职的宰工,决不能放了。再放,就完了。” “当然,还放?还放干脆就把自个儿放啦。你忙吧!喂,话没说完也,一点没礼貌。” “说!” “蓉容怎么样?有点忙吧?” “是忙,才刚教一年多书嘛。有些事儿,得慢慢来学。二丫真怀上了?” “怀上了,找了熟人在医院做了胎儿性别检查,是儿子哩!” “那得提前祝贺你啰,哎,我说周三,把那个熟人给我留着,好久我也要带蓉容检查。”电话里的周三愉快地大笑起来:“要得要得,到时找我就是。这么说,蓉容也怀上了?” “还没有” “没有你着啥干急?早哩。回了吧。” 所以。接到这几个屠宰工的停薪留职报告。牛黄就坚决的不同意。也不签字了。 眼见得出路就要封闭,屠宰工们忍耐不住了,一个叫罗娃的呯地声擂在牛黄桌子上:“真不签?老子今天和你拚了。”罗娃红着眼睛一拳挥过来。早被跳起来的三徒单手拦住。“兄弟,有话好好说,怎么动手哇?” 曾是石桥门市部屠宰场宰工组组长的三徒,几个青工当然认识。更知道这个学过散打格斗,脾气暴燥,屠宰全套环节样样精通的组长的厉害。 “哥,我们不是冲你的。” “哥,这牛主任也太欺侮人了,原来的怎么签字?轮到我们就不签了?这不是装怪是什么?”“哥,抽烟,抽烟。才弄到一盒硬壳‘云烟’。” 三徒接过烟。哈哈一笑。“牛主任有牛主任的难处嘛。现在改革开放的官,你们以为好当的吗?这个我知道。都跑了,谁来顶到?各位多多理解,多多包涵呀!”“那,你怎么最先跑了?”罗娃不服气,咬着烟卷儿,斜睨着三徒。“啥?不错,老子是最先跑的,你们也可以像我一样跑呀?懂不懂?老子啥都没要公司的。工龄、住房什么都一刀砍断。与公司没任何关联。自己管自己。有本事。你们也跑呀。莫要又想跑出去找大钱,又想把公司死死吊着,给自己留着一条后路。我呸!”“咋?气哼哼的?罗娃,不服气吗?行!来来来,今天我就让你先出手,单挑!” …… 瞅着哥几个抢过那几封停薪留职报告,边撕边骂出去了。牛黄暗暗松了口气。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牛黄瞟瞟三徒。 房地产公司的一百多号爷们。除了牛黄们几个外,其余的第二天就被分到基层去了,连新公司的头儿们长啥样?办公室如何?都没看清楚。真是个干净利落。兵贵神速。 放下砖刀抹灰板的三徒们。转眼间。又拎起了闪闪发亮的屠宰刀。快得连自己也不相信。可这四壁立着提升机,电麻棒,呯呯乱响的铁勾,小手腕粗的铁杆和滚烫的烫池,潮湿的青石板地以及那些被驱赶进来的猪们,拚命的连声嘶叫声,却是真真实实的。 新的工作。新的生活。开始了! 每天面对沉重的屠宰任务。面对猪们拚命睁大的求生的眼睛。三徒们咒骂着自个儿的命不好。咒骂着自个儿当一般工人和百姓的父母亲和远亲近戚…… 青春,在日复一日的沉重中缓缓离去;生命,在年复一年的期盼里渐渐憔悴:为了摆脱工作的烦闷与忍耐上的极限,三徒也学着了老屠宰工的绝技。那是瞅人不注意。故意将手中雪亮锋利的大砍刀。滑向自己的手腕。用喷溅而出的鲜血。换来几天暂短的休息…… 三徒们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共和国也正在旧世纪与新世界之间,痛苦地选择和转型;此时的各色人们,也正在旧生活与新价值观中,痛苦的迷惘和徘徊。 这是一个注定要载入中国历史史册的年代! 这是一个注定要让后来者顶礼膜拜的岁月! 三徒们的付出。必将敲响中华民族落后于世界民族之林的生产力和生产方式的丧钟。必将换来新科学技术,新价值规律和新时代的诞生…… “嘿,嘿嘿,还是那事儿?” “唉,我不是说过,我不适合吗?”牛黄摇摇头。“一点不难,也不费事的。”三徒见他不像前几次那样坚决,以为事情有转机,便站起来,顺手拎过塞在自己屁股底下的大皮包,掏出一迭迭纸来。“你看。公司章程,概况,资金组成,批准文号……喏,瞧这。市工商局的鲜章,才刻的公章,财务章,合同章。” 牛黄瞅他掏出这一大堆宝贝,不由得站起来按住他的双手:“算啦,别再掏啦。收回去吧,整一个拎在手中的皮包公司啊,你还好意思来邀我入伙?” 三徒见自己精心准备的一切。依然没能打动牛黄。只得住手,悻悻地坐下。 “我帮不到你。三师哥。老实说。这皮包公司的事儿,水也深着哩。风险大不说,还有触犯法律的危险。你知道吗?不是每人都能当老板,都能发财发家的。” “可不去拚拚又怎知道自己不行?”良久,三徒抬起脸颊,居然竟有二行泪迹呈现在他红肿的眼睑下:“我爹妈只是普通工人,我家穷,从小就被别人瞧不起;好不容易才盼来了今天。政府让我们穷人也可以凭自己的努力。发家致富了。如何让我也像你们有文化有背景的人那。安稳地坐在国营企业里。观风景。找时机。寻退路?” 牛黄盯住他,讲这种话的三徒,他是第一次看见;流二行泪的三徒,他更是从未见过。“自打从屠宰场出来这二年,我睡过冰凉的车站铁凳,啃过别人扔掉不要的溲酸馒头。戴过公安派出所的钢铐……我就不信。我没这个发财的命。我花几百块钱,弄来的这些办公司用的东西,就是要挣一口气。你不帮我?行啊,人到这地步就是这样!我自己弄。” 牛黄望着他,几欲开口,想想,还是沉默不语。 “你瞧我这道伤疤”三徒挽起右胳膊肘儿的衣袖,一道深深的伤口从下至上横切而过,虽然已好结疤,那咬合不好翻着鲜红肉芽儿的伤缝,依然看得人胆悚,想像当时的惨烈。 “那次。我刚从广洲进了一批健美裤。就是眼下时兴的女人们喜欢的踩踩裤。就在火车上被几人盯住了。好在我当时急中生智向乘警求救。甩了十条健美裤和一条‘万宝路’给乘警,他让我一直躲在乘警室,才安全抵达本市。谁知,依然没逃过那几人的魔掌。” 三徒放下衣袖。冷笑笑。“抢走了我所有的东西。还捅了我一这刀。当我从血泊里醒来。一个瘦削的男人,正跪着抱着我。嘴对嘴的做人工呼吸……事后,人们都说是他救了我,是他拨打的呼救电话,帮我垫付的抢救费。这个姓姚的饭馆老板啊,我一辈子都记着。我这人。命大福大。到哪儿都有菩萨保佐哩。岂能不抓住机遇。拚命向前而半途而废?” 姓姚,男人,饭馆老板? 牛黄像惊醒似的:“在哪?我倒是有个小时的同班同学叫姚三的,听说在搞饭馆。”“个子是不是这样高?左脸上是不是有道疤?眼睛是不是这样鼓?”三徒比划着问。得到牛黄肯定的答复。一拍桌子。“真是你小时的同学!你看看。你看看。你我还是拜的同一个师傅呀,你连你的同学一半都赶不上,四徒,你当官当久了哇,了你变多了啊,你瞧不起我们穷人啊!” 牛黄不可置否。“师哥。人各有志,。能勉强。你一人在外独自闯荡。还要多注意才是。中国的事情很难说,现在大家一窝蜂的停薪留职下海奔‘钱程’,以后呢?” “我看,共产党这回是铁了心的要搞经济。我本一介无名小卒,死了,草被一裹扔了了事,咱是咽不下这口窝囊气。好歹咱也是三尺高的汉子。不能窝在这潮湿的屠宰场过一辈子呵。对不对?不像你有文化脑子灵。也许你的选择是对的,师弟,几年后咱们再看罢。” “师傅还好吗?” “还那样,喝酒如品茶,等几年咱闯发达了,一同去看看他老人家。这几千块钱,你拿去用用,给我未见面的弟妹买点东西,我告辞了!” “哎,哎哎,哪用得着你的钱哟?收回去吧。师哥。你在外面不容易呵。我心领了。” “什么话?拿着!我再怎么艰难,总比你靠几个死工资强,拿着!对啦,师弟,刚才那几小子不服管,要是再找你麻烦,打我的传呼机55677888,一个好记又吉祥的发财号码。” “传呼机?什么新玩意儿?” “新科技呃。挂上它,不管你在什么地方。对方只要一说你的传呼号码。就能找到你。你听到腰间的传呼机叫,只管照着上面显示出的电话号码拨过去就行。哎,这已经落后了,全中文信息显示的改进型,已经出来啦。怎么感兴趣?下次哥给你弄一个改进型的。” 牛黄有点过意不去。“师哥。我真是不能帮你。你多保重!我送送你吧。” 二人边谈边向门口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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