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城
接到艾城的电话的时候,我站在繁华城市里坚毅伫立的高楼天台上,举目向东。成夏,向日葵开了,很漂亮呢。艾城说,语气充满欢悦。可以听见手机另一头哗啦哗啦的流水声,几支纤细的水柱,弯着弧度注入黝黑的泥土里。
云层开始破裂,浅金色的阳光自太阳射出,穿越氤氲在高空的大气。艾城,我说,你为什么没有爱上乔夕?
突如其来的沉默,似乎席卷了空间中所有的喧嚣。耳边一片窒息的安静。好一会儿,艾城一字一顿地说,除了你,我不会爱上任何人。我的心底猛地一沉,右手的拇指按下屏幕上的“结束通话”。
迎上太阳初露的光芒,我突然想流泪,因为阳光太刺眼。我的视线一直向东,向东,我想看看C城清晨的薄雾,散了没有。我想看看刚被艾城浇水的向日葵,花瓣上颗颗晶莹的水珠,是不是就像泪珠。
周铭悄无声息地出现,用结实的手臂从背后环住我,他的嘴唇轻吻我的头发。宝贝,在想什么?
我转身反抱住他,把头埋进他的胸膛里,深深的。一切言语,都埋进温热的气息中。那件价格不菲的白色衬衫。周铭的世界里,纸醉金迷,金色与暗红色交织成暗涌。有我想要的荣华。
艾城,爱我就是犯贱,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我于午夜12点,踏上离开C城的火车。
那些时刻,车内部分的人在昏昏欲睡,坐在对面的一位女孩拿着手机说着话,一边低声抽泣。有点老旧的绿皮火车载着我飞速向前,窗外漆黑一片,惨白的灯光下映照的是每张陌生的脸。
就这样被一点一点地带离了C城。
在那之前,艾城紧拉我的手,对我说,成夏,不要走。
我挣脱他的手,向他微笑。艾城,我不会留下来。温柔的话语,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地捅进他的心脏。艾城背着灯光笔直地站立,双手低垂,再也说不出话来。我转过身,提起搁置在地上的行李,一脚踏进绵延无尽的车厢里。
绿色的车门缓缓关上。我听见艾城在后面大声喊,成夏,我等你回来,一直等你。我的双眼突然泪如涌泉。
对着票上的号码迅速找到座位,我坐了下来,把头抵在右侧的玻璃窗上。火车开动的一刹那,我看到乔夕躲在柱子后面,身穿纯白的棉布裙子,注视艾城。乌黑的瞳孔,饱含秋水。她的眼睛里有滂沱大雨,正在落下。
那段旅程,窗外一片暗黑的世界。我抱住双腿蜷缩在流动的时间里,感觉到如此孤独。艾城离不开C城,那里有他守候的向日葵和旅馆。
我站在繁华城市里坚毅伫立的高楼天台上,举目向东看,一直向东,向东。倾泻而下的阳光,逐渐灿烂,它很快刺痛我的眼睛。
那年。黝黑的土壤冒着腾腾热气。18岁的艾城冒着炎炎烈日手拿铁铲蹲在发烫的水泥地面上给花盆里的向日葵松土。18岁的我高高撑起浅蓝色的伞瞳孔中倒映着身体蜷缩成一团呆在阴影里的艾城。正值盛夏。头顶上有蘑菇状的浮云,缄默地飘过。
我坐在火车里,疾速向前,看够了一路上的孤独。我却甘愿。在我心中有座城,灯红酒绿是它的外衣,醉生梦死是它跃动的灵魂。
我躺在周铭的怀抱里,嗅到他衬衫上淡淡的香水味。是灰白无声的境地,他空洞的眼神,平静得像是没有心跳的木偶。是谁说过,我们的心,早已死在最繁华锦簇的时刻。
C城是一座小小的城市。气候类型是亚热带季风气候,夏季高温多雨,冬季温和少雨。那儿的每一条小巷里铺着平石板的道路,有我走过的痕迹。只是,它留不住我。即使如此温暖。
我是一个贪慕虚荣的女人。不甘心留在C城平淡地度过一生。我抛弃了爱我的艾城。
周铭开着黑色奔驰送我去上班。他在距离公司有两条街之隔的地方停了下来。宝贝,只能送到这儿了。他解开身上系着的安全带,侧身吻了我的唇。
我转过头看他,面容淡漠。他穿着黑色的西装,干净整洁,脸上的表情略微有些严肃。就像一位魔法师,会使用变幻莫测的高深魔法。他的确是一位魔法师。
那夜。他停下车,从里面走出来,俯身,温柔地把手伸向我。他说,跟我走,我会给你你想要的生活。一句话,犹如一道曙光,我的眼内燃起一团汹涌的火。我把手放进他的手心,他拉起流浪街头落魄的我。我背起简单的行李,上了他的车。
那时空气微凉,凌晨空旷的马路带着刚刚苏醒过来的寂寥。高楼之间的天空浅浅泛起暖色调。透过车内灰黑的玻璃,我看到纵横交错的公路,昏黄的路灯,灯下杂乱的树丛。一个寂寞的旅人,站在路站牌旁边,东张西望,迷失了方向一般。
周铭为我演绎了一场盛大的魔法。他给予我一切。一套装饰豪华的房子。一份待遇很好的工作。一场华丽轻浮的幻觉。而条件是我当他的情人。
我走下车,车门重重地关上。拐个弯,走进通往公司的一条林荫小道。这儿树木繁茂,墨绿的叶子在头顶上簇拥。有风拂过,穿过层层枝叶散落在地面的阳光,正在动荡不安。
阳光。
17岁,我背着阳光在艾城面前笑靥如花。从此,他为我在旅馆天台上的陶瓷花盆里种下一株向日葵。来年它开出硕大的花朵,片片花瓣,燃起生命的火焰。艾城看它,目光温柔如水。
很久以后,艾城对我说,成夏,自从那次见着你,便有了“此生为你着了凉的错觉”。
那年,乔夕在某个时间点举起手中的照相机,拍下艾城的眼睛。
咖啡厅的旁边,怒放出一树的紫荆花。她坐在对面,趴在桌面上,一遍又一遍地问我,成夏,你喜不喜欢艾城的眼睛?
我沉默不语,手指在光滑的相片上一圈一圈地滑动。我看见他的眼瞳,宛如黑夜的双眸里一些汹涌的火光。是一口火山温度的井,杏色的井水溅起来。溅到我的手背上,皮肤在隐隐发痛。一幕寂静了的斜阳下黄昏的景致。
成夏,你喜不喜欢艾城?乔夕瞪大眼睛看我。
我依旧沉默。我向乔夕微笑,微笑到嘴角僵硬。
走过冗长冗长的小道,树荫浓密,枝叶丛生。踩过散落一地的时光碎片。到达道路的尽头,阴影紧跟脚步从身体表面褪去。外面仍然是全世界的灿烂阳光。我往前走,推开了公司楼下的落地玻璃门。时间刚刚好。
周铭的未婚妻,是这家公司的董事长的女儿。顾悦。
我在电梯里遇见顾悦。
她走过来,步履快而不急。她有着姣好的面容,神情淡漠,却略带孩子般的天真。脚穿10厘米的细脚高跟凉鞋,上身是黑色的荷叶边薄衫,下身是笔直的纯白七分裤。她的左手,挎着一个最新款的女式LV包包。她笔直地站立,仿佛站在世界光芒聚集的中心,整个人,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手机响起来。高亢的铃音,犹如一个女人在尖叫,划破了漂浮在空间中沉默的空气。她从包里掏出手机,看到亮着圣洁光芒的屏幕,眼内瞬间充满惊喜。右手按下“通话”的时候,不小心顺带按了“扬声器”,我听见周铭淡淡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他叫她,顾悦。有条不紊得没有温度。
我站在一旁,安静地呼吸。心底有股莫名的愉悦,正在袅袅升起。
那个下雨天。周铭站在我的身后,一手拥着我在怀里,一手撑着伞。我们站在最繁华街道上,看雨水毫不留情地冲刷这座城市。周铭在我耳边,唤我宝贝。他说,你有没有发现城市的上空,其实充斥满人们膨胀的欲望?
我点点头。目光所及之处,一片被灯火照耀的辉煌。临近,公交车停靠在路边,刚加完班的上班族,匆匆跑上车。皮鞋踏在路面,溅起朵朵浅灰的小水花。我看到他们的脸。疲惫以及麻木的脸。街道对面,几个年轻人欢笑着走进霓虹灯闪烁的酒吧。不远处有一个旅人,撑着伞拖着大大的行李箱,缓慢地,缓慢地走过情感荒芜冗长冗长的热闹地带。脚下雨水流动的声音,呜咽成悲凉的曲调。
周铭说,物欲横流的世界,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孤独寂寞的。因有永远无法满足的欲望。穷其所有,不择手段地追求更丰富的物质生活。处在其中,谁都逃离不了。
我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他的视线穿越人们落寞的背影,穿越城市耸立的石头森林,穿越楼房与楼房之间漆黑的缝隙穿越茫茫的宇宙,似乎能洞空一切。他对我说,成夏,其实我的心,早已死在最繁华锦簇的时刻。剩下的,只有无止境的欲望。
我在高楼的第16层一直忙碌着。打印文件。工作会议。和客户见面。喝下一杯又一杯的咖啡。偶尔会有闲暇的间隙。抬起头便会发现,过度的忙碌,编织成坚硬的面具,千篇一律地盖住所有人的表情。
傍晚时分,我躺在豪华套房里柔软的沙发上,阳光从朝西的窗口照射进来,蔓延到脚边,翩然起舞。黄昏温和的光束,把笼罩在光晕的物体拉出一道倾斜的影子。空气沉默得可以听见窗外飞鸟掠过时拍翅膀的声音。
周铭打电话过来。宝贝,我得出差几天,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哦。
心底没来由地一沉。我问,是跟顾悦一起出差吗?
时间突然出现一小段的空白。他顿了顿,是。
黯然地按下“结束通话”,手机掉在地上,双手低垂在半空中。我把头埋进沙发里。总是想起那个身影,顾悦以笔直地姿势淡定地站立,她的梨涡浅笑,犹如一只白天鹅。
周铭,我究竟还是一粒沙的卑微。即使你是我的全部,我也绝不可能成为你的全部。
夕阳西斜,光影交错,光洁的地板被泛黄。接到艾城的电话。他说,成夏,现在我站在以往我们放学回家必经的小路上,看日落。
日落。余晖铺满缓缓流淌的河流。一年四季长满青草的岸边,放学回家必经的小路弯弯曲曲地向前延伸。我倚在窗口旁,繁华城市的上空一片偌大的空间,尽头是沉没一半的粉红的太阳。公路上的汽车川流不息,后视镜反射着刺眼的光芒。闷热的空气汹涌,巨大的红色云层如同一块凝固的血。就像C城的傍晚。
艾城,我又听到了卡农作的那首小提琴曲。我说。
卡农作的小提琴曲,在C城的傍晚河流的岸边回响。我至今还不知道它的名字。一名身形消瘦的年轻男子,以优美的姿势拉动琴弦。琴声缓慢而悠扬,刺激着人身体内所有的感官,美好的时光停止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我们停下脚步。我跟站在身边的艾城说,艾城,我看到轻风吹拂过的稻田,连绵起伏,一浪接一浪。仿佛滚向世界的尽头。
彼时的艾城低头看我,浅笑,没有任何言语。
听着卡农的小提琴曲,你知道那时候我看到了什么吗?艾城通过电话,问我。成夏,我看到你扬起17岁的脸,背着阳光在我面前笑靥如花。你穿着纯白的宽松过膝连衣裙,你披在肩上凌乱微曲的黑发,一如天堂里逃跑的天使。
遇见你,便有了“此生为你着了凉”的错觉。我听到艾城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后,我把电话挂了。连“再见”也没说。
黄昏浅浅的光影里,向日葵兀自抬头,墨绿的叶子在风中轻轻颤抖。小旅馆伫立在流动的分秒里,敞开着的铁门被时光斑驳了很多年。艾城说,C城,是我们成长的地方。我们在每一条小巷里铺着平石板的道路留下的痕迹。我们在放学回家必经的小路上听到卡农的小提琴曲。我们在小旅馆天台水泥地面上的花盆里种下的向日葵。我们的回忆像温热的气体无处不在。成夏,我离不开C城。我只想守着回忆守着你。
那时候艾城的表情格外认真。是发光体,脸庞分明的轮廓浮起浅薄的光芒。他转过头来看我。
一直认为是念念不忘的东西,总有一天会变得面目全非。你却想留住它们。
黑夜涌上来。我倚在窗旁,看太阳沉寂地睡去。似乎有微暖的露珠打湿了我浮肿的双眼。
乔夕乘上开离C城的绿皮火车,踏足这座城市,找我。
车站里人群熙攘,她从安检处走出。刚下过雨的火车站,平整的水泥地上到处是潮湿而凌乱的脚印。白色的棉布鞋,一脚踏进污秽里。呐,成夏。她站在我的面前,只是看着我。你为什么不回C城?这是她见着我后问我的第一句话。
她坐在我的面前,玻璃桌面上的暖开水已冷却成凉开水。你喜不喜欢艾城?乔夕瞪大眼睛,用18岁那年的话语问我。我开始向乔夕微笑,微笑到嘴角僵硬,微笑到看见记忆浮在水上,顺着河流蜿蜒而去。
我扶起褐色的木制相框。在周铭给予的装潢精致的套房里,在被淡淡阴影笼罩的桌面上。这儿见不着天光,细菌在角落无声地滋生。相框终年被反扣,落满尘埃的平面突兀出一片洁净的天地。我侧身拿过相框,取出照片递给乔夕。指尖触碰到照片光滑表面上的一刹那,仿佛触碰到火焰。
你怎么能这样?乔夕失控尖叫。桌面上的玻璃杯被紧随其后的大动作扫落至地上,破碎成碎片。
把它交给艾城,叫他别再等我。我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尽管灵魂开始疼痛。关于C城的记忆下过一场雨,它浸透在水中,渐渐糜烂。我想忘却。
叭。照片消失了,空荡荡的相框埋葬在阴影里。乔夕消失了,敞开的大门连另外一个世界。你正消失在我的世界里。我将发热发痛的脸庞深深地埋进倾泻而下的长发中,一个人孤独地发笑,笑着笑着声带嘶哑,眼泪顺着面颊滑落下来。乔夕刮了我一巴掌。
你不值得被等待。她说。
我把身子倾向窗外,遥远中看到她白色的身影随着人流穿过斑马线,隐没在来往的人群中。时间仍在倒计,绿色的灯光明明灭灭。她不断向前的步伐,慢慢离开那个为了荣华抛弃C城的我。曾经我们手拉着手走过花样的豆蔻年华。
那照片,是我和周铭的合照,幸福定格的瞬间,我们依偎在小小的面积内,紧握的双手,仿佛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唯有那时。
我是一名暗杀者。初次见面就埋下了伏笔,用锋利的刀子悄悄在艾城和乔夕的心脏表面开了一道口子。伤口短而浅显,在时间的河流里不断变长加深。缓慢的疼痛,成为墓碑上的碑文,鲜血终于流淌成满谭的沉寂。他们流着血,他们看到自己的心在逐渐死去。而我冷冻自己的表情。
乘上离开C城的绿皮火车,在轻微摇曳的车厢里,看够了一路上的孤独,窗外总是那片绵延无尽的黑暗。我的心中有座城,它在漆黑中升腾起浮华的光芒。它能驱散寂寞驱散世事无常的悲喜,我在昏黄的海洋里看到繁花似锦。我的心,就只愿死在最繁花锦簇的时刻。
周铭说,宝贝,那夜见着你,我看见你的眼里有一道光。是那种“从远古的洪荒时代走来,看尽历史的苍凉,却在转身之间发现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的光芒。你的瞳孔充满了愉悦。宝贝,你眼里的光芒令我动容。
周铭没有回来。我用他给的钱,白天去服装店买昂贵的衣服,夜晚则到酒吧买醉。烟雾弥漫,舞台上的乐队时常会唱非常老的英文歌。撩人的歌声,通过介质传播,足以划破人身上的寂寞细胞。深刻疼痛。
一个男人,在昏暗的灯光里走近我。你没事吧?他伸出右手,手掌这样大。烫的,准备抚摸我的脸庞。我躲过他的温暖。身子一侧,拿起吧台上的一大杯啤酒,仰头灌下。暗黄的液体下肚,味道苦涩得令我想哭。我送你回家。那个男人握住我的手腕,从他稍显粗糙的手心传递过来阵阵暖意。我却挣脱。走开。跳下高脚凳子,丝绒的细跟凉鞋扭了一下,我踢掉它们。我往前走,脚踩在地板上不知是谁的湿润且肮脏的呕吐物上,穿过魅影重重的舞池,推开酒吧的落地玻璃门,迎上的是霓虹灯闪烁的红绿,以及在空中氤氲的橘黄光线。灯光倾城。
那时,我听见那个男人在背后说,我们都是孤独的人,为什么不能拥抱在一起相互慰藉?
我不知道。这座城市这样寒冷,冷得令人忘记挣扎然后逐渐失去知觉。我总是在夜色苍凉如水的时候醒过来。床边没有他的温度,触碰不到他的手部骨骼以及突起的血管,我不能安然入眠。周铭,我这样想念你。
七夕,我给周铭打电话。这个黄昏异常昏暗。黯淡下来的天空,尚遗留的光线映衬树冠零碎的轮廓。手指似乎有记忆,很快地在手机键盘上按下一串熟悉的号码。
周铭。我慵懒地叫着他的名字。你说,今晚牛郎和织女会不会在天上相逢?
对不起,我现在没空,改天再给你电话。他这样说。多有礼貌的话语,他用生意上习惯性的口吻,对我说。
我突然失去理智。一堵无形的墙,阻塞在呼吸通道的中途,令我不能喘过气。你和顾悦在一起吧?你是因为和顾悦在约会才会没空的,对吧?我激动得无法自已,用质问语气快速地说出来,俨然一个疯女人。
周铭不说话。时间出现大段的空白,仿佛爆炸后沉淀的寂静,连呼吸的起伏都听不见。然后,他说,成夏,别胡闹了。他终于叫我成夏。陌生得如同擦肩而过的路人。
我拿着手机,耳畔早已响起急促的忙音,可是手却做不出任何反应。周铭挂了我的电话。在那之前,我听见另一头的顾悦朝他喊道,亲爱的,尝尝我的手艺。她喊他,亲爱的,声音里的甜蜜凝聚成饱满的幸福,随时会溢出来。我的心,在那一刻开始颓败。
城市喧嚣的傍晚被拉下帷幕,黑夜缓慢降临。拐弯处的电线杆,横穿天空的电线,公路上直挺的街灯一盏接一盏地迅速亮起,构成一片宽广的昏黄海洋。我曾在那片昏黄海洋里看到繁花似锦。我能给你你想要的,只要你当我的情人。他说过。然后他说到做到。我想要的,仅是富贵荣华的生活,一场浮华虚无的幻觉。我得到了它,并没有感觉到满足。这座城市这样寒冷,尽管滚烫的血液顺着四通八达的血管流遍全身,但皮肤仍泛不起暖意。明明还是7月。为什么我在浮城悬挂满人们孤寂灵魂的苍穹下,会怀念C城的温热。
一个梦境。我以讯不及雷的速度堕向无止境的暗黑,寒风掠过发尖,伸出的双手怎么也触摸不到飘荡在上空的暖和气体。
又一次,夜色最浓的时候我睁开双眸。窗外有光,打亮跟随空气流动而翻起优美弧线的落地窗帘。下一刻,钢琴音缓缓流淌,手机在褐色的床头柜上轻微地震动。
按下“通话”,艾城的声音响起。成夏,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声嘶力竭,就像用尽毕生的力气。有玻璃瓶落到地面破碎的清脆声。我的手猛然一颤,雾气涌上我的眼睛。艾城,你为什么没有爱上乔夕?穿越时间的跨度,我用从前的话语向他问道。
爱上你之后,我丧失了爱的能力。他说,断断续续的呜咽从他的喉咙里上升。你为什么要抛弃C城抛弃我们的回忆?疯狂的叫嚣,夹杂着撕心裂肺的疼痛,我紧咬下唇,无言以对。脑海里不断地回响起那年艾城对我说的那句话——成夏,自从那次见着你,便有了“此生为你着了凉的错觉”。
我那么珍惜你。挂电话之前,艾城说的最后一句话。深沉的话语,燃起熊熊烈火,其实我已泪流成海。仅是片刻,我的灵魂游离般,走出自己的躯体,走入赤道以北亚热带季风气候的C城里。夏季怒放的向日葵,小旅馆长长的阴影将我淹没在灰色。
我再也不能用17岁的脸背着阳光在艾城面前笑靥如花。
我的心,就只愿死在最繁华锦簇的时刻。
周铭为我演绎的一场盛大的魔法,华丽轻浮的幻觉侵蚀着我的身心,我沉浸到难以自拔。然而城市充斥满欲望的现实稀释了魔力,我在巨大的浑浊中醒过来。周铭说,成夏,我们分手吧。如同夏季下得急促的雷阵雨,来得突如其然却又在意料之中。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瞳孔内是一片延伸的荒芜,太多的无奈令他的热情过早地燃烧殆尽,只有无止境的欲望,不停地涌顶着空间。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失去任何期盼,平静到泛不起一丝波澜。又回到那个下雨天。仿佛下着一个世纪的雨,对面霓虹灯闪烁的酒吧,昏黄的灯光洒满湿漉漉的街道路面。我们站在雨中,周铭的嘴唇轻轻地贴在我的头发上,他在呢喃。因有永远无法满足的欲望。穷其所有,不择手段地追求更丰富的物质生活。处在其中,谁都逃离不了。
我可以给你一笔钱,作为对你的补偿。周铭说。没有情感的起伏,平稳的语速就像一条直线。他永远那么冷静。
不用。我摇摇头,转过身去。是周铭装饰豪华的套房,洁净的落地玻璃倒映出我苍白憔悴的脸。瞳孔已失去最初的愉悦,我的眼里再也没有光芒。飘渺晃忽的幻觉是一场游戏,我和周铭进行了交易。我从他那儿得到我想要的荣华富贵,他从我这儿得到我大好的青春年华。付出感情的人最先输。我不是他的对手。
在繁华都市,我散尽所有的温暖。
我一个人,去游乐场坐摩天轮。高高伫立的摩天轮仿佛一个幸运转盘,漫不经心的一摇就能摇中幸福。我却没有这样的机会。头顶上是宽阔的天空,灰蒙蒙的云层沉沉地压下来。踮起脚尖,我把身体探出窗外,举起右手。曾经以为,这么便能更靠近天空。
天空。
多年前,我和艾城坐摩天轮时一起仰望的澄澈的天空。蔚蓝的幕布有流云的影子,飞鸟寂寞地飞过。夏日热辣辣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来,艾城坐在阴影里他说,成夏,我很庆幸,和你跨越了这片天空。就像跨越了永远一样。
我独自仰望铅块般的浮云,俯下身,突然泪流满脸。
1715班次。我于午夜12点,踏上返回C城的火车。属于我的,仍然只有简单的行李,如同来时。雨后的空气微凉,水泥地上到处是潮湿而凌乱的脚印。月台上站着零零星星的几个人,神情焦急,等待能到达目的地的列车。我抱紧双臂,觉得有点冷,身体上的毛孔开始收缩。我是不是在等待一趟开往暖城的列车?
一段沉寂而曳动的旅程。有点老旧的绿皮火车朝着C城的方向呼啸而去。如此寂寞的一趟列车,旁边的人头靠椅背沉沉地睡去。窗外闪烁的星辰点缀深蓝的夜空,远处一片灌木林海,漆黑的影子连绵起伏。来时看到心中的那座城,耸立着的高楼轮廓浮生出暖色的光芒。此刻再也看不到,又是一路上的孤独。曾经的期盼,早已被消磨得失去踪迹。把头抵在右侧的玻璃窗上,触感冰凉,长发掩埋我的脸,我在自己的世界里唱着缓慢而悠长的歌。
收到艾城的一封信。信封安静地躺在面前的桌面上,裂开的狭长口子,隐藏了世事无常的无限悲喜。一张大红的喜帖,钢笔黑色的墨水描出艾城和乔夕的名字。我的眼睛,已经噙满泪水。是绽放的殷红玫瑰花,娇嫩欲滴的花瓣,蜿蜒流出暗黑的血。艾城在洁白的纸张上写了满满的对不起。最后,他写道,我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样等你,乔夕怀了我的孩子。
七夕,艾城喝酒喝到酩酊大醉,乔夕一直在他的身边,陪伴他。当晚两人发生了关系。
喜帖上婚礼举办的日期已成为过去。艾城说,成夏,其实我并不想在我的婚礼见到你。因为我会以为你是我的新娘。我在这一刻感觉到疼痛而幸福。锋利得可以划破重重黑暗,他的字,衍生起阵阵温暖,唤醒我死去的心。
火车里的壁挂电视正在播放周铭和顾悦的订婚典礼。成功商人和大企业董事长的千金的订婚典礼。顾悦的脸上有花朵在绚烂地盛放,她的嘴角带着好看的弧度上扬,望向周铭的眼睛盈满爱意。周铭仍冷淡漠然,在业上生存得太久,仅剩这种表情。他永远那么有条不紊。
我和顾悦都不是他的对手,只有真正冷漠的人才能与他共玩一个游戏。
我终于失去了一切。
温热的气体无处不在。那时走过的小巷里铺着平石板的道路。那条清晨空荡荡的街。日光拨开重重云雾,常绿阔叶的高大乔木在水泥地面上投下深沉的阴影。白色的小旅馆静静立着,时光的诅咒爬上敞开的铁门,锈迹斑斑了很多年。
那条通往旅馆的小路。旁边的草坪,我和艾城曾在这儿坐了整个下午。
前台的年轻女孩靠着椅背,慵懒的双目看着头顶上浅绿的风扇,一圈一圈地转动。我穿着丝绒的细跟凉鞋,踏在木质的地板上,咯噔咯噔地响起。她仰起身体,看见我,甜美一笑,老板和老板娘正在蜜月旅行中呢。我朝她扬起嘴角,却说不出任何话。转过身,不小心碰落了登记簿,夹杂在其中的一张照片飘然而下。我捡起它,光滑的平面上布满凌乱的指纹。17岁,我背着阳光在艾城面前笑靥如花。昏黄的光线,仿佛能穿过照片的隔膜倾泻而出。女孩说,老板那么喜欢你,为什么你们没在一起。
我想看看艾城为我种下的向日葵,此刻是否在风中摇曳。
阳光。夏日热辣辣的阳光照射平坦的地面,冒起的腾腾热气氤氲在脚边。艾城冒着烈日蹲在水泥地面给花盆里的向日葵松土的身影。再也没有那样的身影。陶瓷花盆已然破碎,黝黑的泥土四溅,向日葵倒在地上,枝干扭曲成奇异的形状,在太阳的炙烤下枯萎。
旁边的清洁工略带歉意地说,昨天刚刮过台风,还没来得及收拾。
台风吹,会摧毁一切,留下满地的残骸。艾城,我们的回忆如同被台风席卷过,支离破碎。
你在哭么?你现在才开始哭么?
亚热带季风气候,夏季高温多雨,冬季寒冷少雨。C城仍然那么温暖。
有高中时候看的阳光部落这本杂志的风格,缓缓剥开洋葱的感觉 "只愿死在最繁华锦簇的时刻"这是成夏对欲望最完美的写照。其实读过之后,心疼的是乔夕,他爱的人爱上了一个想飞翔的人,乔夕只能陪着自己爱的人在地上翘首企盼。不管是小说里还是现实中,你得到的和你付出的都是一样的,只是有人付出了努力,有人牺牲了自己。 重复了,帮你删除了一篇。还有要注意分段,字体要大,密密麻麻的黑头小字,看着头晕, 迎上太阳初露的光芒,我突然想流泪,因为阳光太刺眼。我的视线一直向东,向东,我想看看C城清晨的薄雾,散了没有。我想看看刚被艾城浇水的向日葵,花瓣上颗颗晶莹的水珠,是不是就像泪珠。
蛮多这样的诗意句子。
这篇用了些蒙太奇手法。
整体上,歧路人生,望不到头的感觉,幸好只是小说吧。 紫箫 发表于 2016-9-26 16:12
有高中时候看的阳光部落这本杂志的风格,缓缓剥开洋葱的感觉
没看过阳光部落,有机会看看~
蝶坠 发表于 2016-9-26 17:29
"只愿死在最繁华锦簇的时刻"这是成夏对欲望最完美的写照。其实读过之后,心疼的是乔夕,他爱的人爱上了一个 ...
虽然这样,乔夕和艾城毕竟能过得安稳......而成夏,只能继续漫无目的地飘荡下去...... 水煮螃蟹 发表于 2016-9-26 19:25
重复了,帮你删除了一篇。还有要注意分段,字体要大,密密麻麻的黑头小字,看着头晕, ...
哈哈,网一卡,不小心就发了重复的~~这次没注意格式,下次得注意了~~{:5_113:}
不良于文 发表于 2016-9-26 21:26
蛮多这样的诗意句子。
这篇用了些蒙太奇手法。
整体上,歧路人生,望不到头的感觉,幸好只是小说吧。 ...
是的,还好只是小说......现实的话,可怎么活下去......{:5_143:} 这么长,看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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