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农民的文学路,一个乡村文学社的30年坚守
30年前,一群农民组织成立了滴翠文学社。他们从油印刊物起步,迄今已刊发作品5000余篇,出版长篇小说13部,作品多次登上《人民文学》《诗刊》等刊物。坚定文化自信,传承乡土文化,滴翠文学社凭着三十年的坚守,在一个小乡村留下了值得记录的乡土文化样本。70岁的王林茂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发言稿,声音颤抖,“我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民,没想到有一天也能跟着大家玩起笔杆子来。”
2016年12月30日,沙坪坝区青木关镇政府会议室里,他第一次分享了自己的“文学路”。当天,本地农村文学社——滴翠文学社,在这里举行了成立30周年座谈会。
时光回溯到上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给中国乡村带来了巨大变革,农村生产力得到前所未有的释放,从前只晓得“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在劳作之余开始有了精神追求。
与此同时,席卷全国的文学热也刮到了青木关这一偏僻的乡村。仿佛一夜间,伤痕文学、知青小说、寻根文学这些名词从地里冒了出来,让这里的农村文学爱好者感到新鲜与兴奋。他们组织成立滴翠文学社——从油印刊物起步,迄今已有社员200多人,刊发作品5000余篇,出版长篇小说13部,作品多次登上《人民文学》《诗刊》等刊物。
文学社犹如一块巨大的磁铁
“谈理想,谈文学,一谈就是一晚上”
滴翠文学社第一任社长罗成友永远记得这个日子——1986年1月18日。
那天,下午两点,青木关爱好文学的农民来了42名。听说镇上的文学爱好者要成立文学社,有的从田坎上直接跑来,裤腿上还沾着泥巴。他们集合在文化站破旧的办公室里,个个神情庄严。
此举让上了岁数的老农们误以为又要开始抗战大合唱——1940年,“国立音乐院”迁址重庆,就建在这片偏僻的农村。
搞创作,必须要有阵地。会上,大家商定,每人每年交2元,共80多元来买办刊物的纸张;自己编稿,自己刻蜡纸,自己油印、装订……就这样,文学社靠一块刻蜡纸的钢板,一台文化站的油印机开张了。每月出一期报纸,每季度出一期杂志,每月组织一次作品讨论会。
期间,他们还邀请了重庆日报编辑记者以及本土作家前来辅导,重庆日报农村版副刊还专门为文学社开设了专栏。
犹如放在田地间的一块巨大的磁铁,滴翠文学社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文学爱好者。媒体人李炼当时在青木关一家陶瓷厂上班,是文学社的核心成员之一。他回忆,“下班后,大家常常带着自己的新作品,步行五六公里路与文友见面,就着半瓶老酒、几碟小菜,谈理想,谈文学,一谈就是一晚上。”
把梦想照进现实
“不晓得为了啥,就是觉得生活有了味道”
进入新世纪,种田的农民少了,打工的农民多了,农民文学社的使命,似乎更多地转向为文学梦与现实的博弈。
2000年左右,随着重庆摩托车生产的发展,农村低廉的土地成本,成为了众多摩配企业的首选。也就是这个时候,张儒学从大足来到青木关一家小摩配厂打工。
一次偶然的机会,张儒学读到了《滴翠》报,上面那些鲜活的故事仿佛写的就是自己,“我也可以这样写呀!”沉寂多年的文学欲望一下子打破了张儒学钟摆般刻板的生活。在昏暗的租赁房里,他用沾满机油的手,将啤酒箱倒过来,搭上一块木板开始了写作。
看着走火入魔“玩文学”的丈夫,妻子终于爆发了——她撕掉了他刚刚写好的稿纸,吼道:“尽写没用的东西干啥?别人去年开车床,今年都混成小老板了!”
张儒学不甘心:这些“没用的东西”,恰恰被滴翠文学社的文友们称为“才华”!
“要写哟,写了才能改变命运!”第二任社长郭永明常常劝说张儒学的妻子。他还组织文友们筹钱为他打印作品,出书,鼓励他多投稿。
彼时,梦想与现实的博弈在张儒学的生活中从未停息。“每天都和妻子吵架,每天都有人劝我去沿海打工。”张儒学说,来自文学社的鼓励几乎成了他走下去的全部动力。
不久,他的文章开始陆续出现在国内各种报刊上,他还出版了多部长篇小说与散文集。如今,张儒学已经当上了大足区作协副主席。
本文开头提到的王林茂,自62岁加入文学社后,裤兜里就一直揣着一个小本子,灵感来了“甩开锄头就动笔”。农闲时,他将自己所在的管家桥村的变化编成剧本、小品。如今,他已成为了村里政策宣讲队的骨干。
“不晓得为了啥,就是觉得生活有了味道。”王林茂说,“现在,种包谷的时候都能想出两句诗呢。”
青木关镇文化服务中心主任龚国忠说,因参加文学社而改变命运的人太多:首任社长罗成友进入重庆日报,并获得第六届范长江新闻奖;乡村教师周丁力成了重庆市作协会员;当地农民企业家李承萍59岁开始提笔,6年写了4本书……
有专家评价,30年间,滴翠文学社彰显出来的样本意义在于:在经济社会急剧转型时期,作为链条末梢的农村文学社,始终恪守朴素的文化自觉,以文化人,用植根泥土深处的文学梦想,滋养了一方土地。
脚踩坚实的大地
“一群土巴巴的人,写出了土里土气的作品”
30年来,滴翠文学社历任四届社长,作品5000余篇,出版长篇小说13部,个人专集50余部……作品几度登上《人民文学》《诗刊》等国家级文学刊物。
第三任社长王新觉笑称:“一个土巴巴的文学社,一群土巴巴的人,30年下来,竟写出了这么多土里土气的作品。”
此外,社员们也热衷于整理本土的历史文化。李承萍根据史料创作的《陪都求学记》还原了抗战时期,流亡学生在国立青木关中学的故事;王林茂访遍青木关80岁以上的老人,挖掘出《寿星石》等多个民间传说……
为何一个农村文学社能延续30年,至今不衰?重庆工商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院长蔡敏认为,扎根于土地、服务于人民,就是其强大的生命力。“30年来,滴翠文学社的创作者们脚踩坚实的大地,创作出‘带露珠’‘冒热气’‘有汗味’的作品,这些作品让他们既是劳动的实践者,更是文化的创造者。”
滴翠文学社能走到“而立之年”,也得益于当地政府的扶持和社会力量的参与。近年来,沙坪坝区委宣传部,青木关镇党委、政府等多次拨款资助;一些民间人士也积极出资设立了“滴翠文学奖”“滴翠新闻奖”。
作为一道别样的风景,滴翠文学社所在的青木关镇因此和文学发生了更多的交集。1999年,沙坪坝区人民政府授予青木关镇“农民文学之乡”的称号;2011年,重庆市作协授予青木关镇“农民文学创作基地”称号。30年来,滴翠文学社活跃了镇上的文艺生活,促进了当地的文化发展。如今,在这里,“农民谈文学”已成为一种普遍现象。青木关也成为重庆工业重镇。
对于文学社的未来,文学社现任社长李承萍表示,将邀请市里的专业作家对有潜力的社员进行“一对一”帮扶,并积极筹划文学沙龙,建立微信公众号、网站等新媒体宣传渠道。“我们将让滴翠越来越红火,因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已不是一个单纯的文学社,而是承载着乡愁和新型农民对精神文化与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来源:重庆日报 吴国红 夏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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