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
她挽起鬓边散落的一缕长发,心神不宁地在指间绕了两圈,又松开,再次向窗外望去。杨柳依依,春意扰人。那人,还是没来。墙脚处华美的梳妆台映出她清瘦的身影,也曾琴瑟和鸣,也曾共挽鹿车,何以竟落得伊人怜影自顾,暗自伤神?无意回眸,瞥见镜中人,她暗自嘲弄。远处影影绰绰,似是人来。她惊喜地站了起来,似乎撞倒了什么,顾不上了,那人,会是他吗?清风拂过柳枝,那人从树荫里走出来,露出一张陌生的脸庞。她颓然坐下,恍惚片刻才发觉衣裙湿了大半,原来撞翻了茶盏。原本最喜欢的青玉茶盏碎了,她漠然地瞧了一眼,只觉那茶盏也失了往日灵气,变得乏味无趣起来。她翻过掌心,仔细看了看,肤如凝脂,手如柔荑,那是一双拿不了剑,握不了刀的手。“小姐,小姐,我买了你最喜欢的松花糖,差点买不到呢!”珠帘被风风火火地揭开,鹅黄衣衫的侍女月儿冲了进来,小鸟一样嚷嚷着。她抬头看去,恍惚间看到了十几岁那年的自己。也是这般活泼,不知轻重,红衣白马,仗剑江湖,多自在潇洒。“呀,怎么茶盏竟碎了!”月儿惊呼一声,忙蹲下身去收拾,停了停,又抬头看她的脸色。“小姐······”“他又去找那女人了?”她指尖无意识地扣着紫檀木的方桌,眼神落在了远处。“呃······小姐,他们都如此欺负到咱们头上了,怎么能忍!”月儿忍不住怒气,声音尖锐。“···怎么能忍···”她重复着,又似乎被自己的声音吓到。是啊,怎么忍下来的?她这样要强急躁的性子,居然这么无声无息地忍了下来。她也不由微微惊讶。夕阳渐渐落下,残辉映细柳,那人是不会来了。她收回视线。思绪不由落在十年前,青衣江畔,她鲜衣怒马,没等到同行的伙伴,却意外听了他一曲锦瑟。彼时,她立于江岸,他独坐孤舟,相视一笑,便是终身。流沙易逝,岁月匆忙,十年光阴竟似隔了层纱,嬉笑怒骂都淡了。“小姐···你怎么了“月儿低低唤了一声,不安地瞅着她。她从回忆中惊醒,暗自下了决心,不由笑了笑,“月儿,从我被爹娘逐出柳州老家你就一直跟着我,这么些年了,你还记得回去的路吗?”“记得”月儿一双眸子晶亮,”小姐,我们要回去吗?“语气掩不住的喜悦。她微微一笑,”明日天亮之时,你先去江岸寻一艘船,回柳州,可要早点去,莫误了行程。”“哎”她侧过脸去,不去看月儿的喜色。天色渐暗,偶有蛙鸣声响起,春日的夜里,也有了凄冷之意。她没有掌灯,就着月光,找出了深藏箱底的锦盒。黄锦缎,银柄剑,时隔十年,再次出鞘的利剑仍寒光逼人。家传之剑,断金碎玉。当年她一意孤行,要随着男人而去,爹娘一怒之下,逐她出家门,什么都没给她,除了这把剑、想不到今日还能再用到它,她轻抚剑身,心头酸涩。“香风暖帐,美人在侧。”他执了梅花银酒壶,自饮了一杯。“可惜帐子是破的,美人是怕的。“他笑了起来。那柄剑就抵在他的心口,再进一寸,就会划破血肉,取他性命。这柄剑就在他的结发妻子手中,稳稳地,不进也不退。”放了她,你知道,她不重要。”他盯着她,在她眼中看到熟悉的神色。瘫倒在地的歌姬不可置信地看了过来,在看到两人几乎一般的眼神时,心顿时凉了下来。世人都传季郎为她抛下结发之妻,流连烟花之地,多可笑,差点连她自己也信了。歌姬跌跌撞撞离开房间。烛花“噼啪”一声,房内两人皆无言。“那年,你在江上弹的···”她慢慢出口,似在回忆。“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他一句一句慢慢吟诵着,眼底隐有波光闪动,轻轻抚上她的面颊。她凝视着他,跨过相遇时滚滚东流的江水,跨过十年来浓情蜜争执淡漠,仅仅像一个妻子凝视着丈夫。朱唇轻启,“季郎,慢走。”手腕用力,剑入皮肉的声音,烛花“噼啪”一声灭了,窗子上只映出她一人身影。她独自站在江边渡口,手上剑刃血迹未干,心口却是一片空茫。隐隐约约,夜色中传来谁在弹奏锦瑟。她无声地吟道,“锦瑟无端······”一句未了,终是潸然泪下。若是有情,何以相逢陌路,若是无情,何必作戏等这一剑。他们本是同一类人,为爱而生,为爱而死。若爱情死寂,不如相携而去。“季郎,你慢行,我且随行。”她面对滚滚江水,终于说出这句话。天色渐亮,侍女月儿来到渡口,只有银柄剑孤零零立在泥里,偶有虫蚁经过。远处,杨柳正青,笛声辗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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