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的世界
戒艾遇见他的时候,天空还在落雨。她跨越三个教学楼,一个花坛,以及一个凹陷的窨井盖,撑着伞,走到图书馆。切确地说,是图书馆后门,这里没有别人,只有突兀的门与突兀的窗,她看了一会儿门对面的那棵树,携同雨水和风,摇晃着身子嗷嗷地叫着,直到雨水打到她的脸上。她收起伞,用力蹬了蹬鞋跟的泥水,向前走去。图书馆构造特殊,正中央的天窗犹如一个巨大的镜面,映出外面的天,对,朝向天空的镜子,艾喜欢这样的感觉。所以走到天窗下面的时候,她发现暗灰色毛衣沾染了无数的雨水,顺着光线看过去,就像一个茂密的森林。晶莹的树冠闪闪发亮,这让艾停下来看了好久,雨水顺着伞尖不间断地落到地面,仿佛一个人的血液汨汨地流泻。艾觉得这个图书馆,就像被包容在这个小森林里,而她,是森林的主人。他走过去的时候,争夺了一部分光线,这让原来的光亮不再那么好看,森林消失了一半。艾抬起头,注视着他。他被突如其来的目光击中,连忙把头转向阅览室,向前走去。艾看到他身后的影子,被狠狠地拉长,拉长。 其实,这个季节,不只是有雨的。就像艾遇见他,不只是一次那样第二次的遇见,是有阳光的,艾难得地撑起一把躺椅,用厚实的毯子裹住自己,自己的脸。原本这样的好天气,艾都待在屋子里,不过那天,她突然怀念起灼热的阳光气味,于是,她搬起躺椅,并且躺了上去。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其他人。艾很享受这样的安静,没有人在说话,四周只有风拉着树叶的手,轻轻地荡着,荡着。不过后来,艾无法安坐了,因为她隐约从耸起的水仙花丛间隙中,看到一个男人的脸。这张脸,打扰了她原来的平静,就像一根凸起的肋骨,突然刺中了她戒备的心。原本她只是想转过躺椅,以背对的姿态回应那张脸,可是,她总觉得,那张脸似乎无处不在,她转过身,那张脸,好像也跟着她转了方向。于是索性面对着他,看看他想做什么!艾的记忆一下子回闪到一星期前,那个冗长的影子的主人,那个主人的脸,对,是他。这是男女宿舍的交界处,总有女生坐在阳台,用羞涩的脸庞,小巧可爱的着装,结交旁边楼层的生物,艾称那些男人叫生物。那些生物的脸被艾逼到了死胡同,一刻不停地被挤压,而此刻的脸,更让艾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艾也曾经想过恋爱。她的一生只接触过两个男人,一个是她父亲,一个是她弟弟。当她看见父亲领着艳红唇的女人进屋,当她看见乖巧的弟弟深夜外出在山茶花树下吻着一个女孩的时候,她知道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人属于自己了。于是她无比爱护自己,无比厌恶意料之外的相遇。幸好,那张脸非常识相地消失了,就像它的出现那样,不动声色。艾以为所有经过她的人,都不会注意到她。冬天的时候,刮大风的时候,她也只是穿着一件黑色棉外衣,游行在食堂,图书馆,宿舍。她宁愿翘掉所有的课去图书馆呆一整天。这一次,她又遇见了影子和那张脸。这次的相遇,仿佛综合了前两次,图书馆和阳光。艾看到漂浮的尘埃暴露在阳光下的同时也看到坐在地上的他,斜着脑袋,正看着书。艾回想起那天阳台上的脸,不自觉地看了他的侧脸,跟父亲,弟弟的侧脸都不一样,由于阳光,边缘都很模糊,亮堂堂的,没有一点瑕疵。艾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她立刻转过身,穿梭到书架中去了。她仿佛听到有一个声音,说,嗨,你好。她可能想发出声音回应,她也可能只是向前走去。最后消失在书架里。两天后,她发现门旁的邮箱有一封信,来自一个影子,一张脸,信被艾狠狠地丢到垃圾桶,她分明看到窗边倒映出的自己,边缘模糊,只有一个冷冷的影子,似乎开了一个口子,可能是一张嘴,对她说,回去,回屋子里去。后来的几天里,,艾再也不能十分轻松地去图书馆,她再也不能偶尔悠闲地去到阳台,看看水仙,听听树与风。她觉得,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她的心里,将要迸发,这个声音,在每个夜晚与她争执,她握紧床单,她对声音说,闭嘴!然而声音愈演愈烈,她的脑中不断回放那个影子和那张脸,她想到雨和阳光,想到很多,最后,她睡着了。那个声音好像也睡着了。
已经不记得多久没去图书馆了,艾靠着窗户,盯着蓝蓝的天空,就跟上次要去阳台的感觉一样,艾决定出去走走。
鲜红色毛线围巾裹住了她纤长的脖子,黑色外套在风中呼呼作响。她走到学校那个最大的花坛的时候,又看到了他,还有她,对,是两张脸,在风中笑着,女人挽着男人的手,这让艾想到父亲跟那个艳红唇女人亲密的场景,艾看到天空的蓝色被右边席卷而来的黑色控制,一点一点地被完全吞噬。然后她疯跑回宿舍,踢翻很久都没有注入新事物的垃圾桶,她找到了那封信,她展开它,信上只有一句话,我们交个朋友吧。 艾取下围巾,对那个声音说,远离吧,声音没有说话,只有风抽着树叶,哗哗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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