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剧满碧乔：希望用自己的历史观写可能发生的事
导言：著名作家、编剧满碧乔出版的一本《风透湘帘花满庭》（接力出版社）让人耳目一新。这部小说以春秋时期为背景，为人们展现了齐国霸主齐恒公的悲欢情仇。从早几年的《甄嬛传》、《芈月传》、《琅琊榜》到现在热播的《大秦帝国》，历史剧一直都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但有关历史剧的讨论，很多也是局限在它是否符合历史的真实？历史剧里面的宫斗，是否把中国历史上丑恶的一面进行了发扬光大呢？现在，人人都在慨叹，中国没有好IP。事实果真如此么？满碧乔对这些问题一一作了回应。
嘉宾简介：满碧乔，女，1989年5月16日出生于洛阳。本科就读于中国传媒大学 2007级戏剧影视文学专业，硕士就读于中国传媒大学2011级电视制作专业。著有长篇小说《如果爱请深爱》，《除非你能让我忘记》，《唐宫杀》，《风透湘帘花满庭》等。
搜狐读书：您这次出版的新作《风透湘帘花满庭》聚焦在春秋时期，描写了齐恒公称霸和他的爱情故事。据我所知，您之前创作的题材以都市白领为背景的居多，这次为何会选择春秋时期的故事作进行创作？ 满碧乔：齐桓公是我比较喜欢的历史人物，但是有关他的历史记载相对来说比较少。毕竟，他距离我们已经两千七百多年了。关于他的历史记录，继位以后有一些记载，但是继位之前的史料则少之又少，并不是很清晰。因此，我希望可以用自己的历史观，描写一些我认为可能发生的事情。 我们都说春秋时期百家争鸣，我觉得那个时期是非常美好的，思想和言论也很宽松，正是因为这种宽松，导致了那个时期的文化也非常发达。 至于齐桓公，他非常有意思，他是春秋五霸之首，第一个建立霸业。他是现在很多小姑娘的择偶标准，有点类似于霸道总裁。他最早建立功勋，而且他对于我们中华文明有很大影响。但我们现在搞不清他的很多具体情况，就连他继位时候到底多大，都没有定论。 搜狐读书：您作为专业编剧，您如何通过写历史题材，去抓住以前喜欢都市白领剧的观众或读者的看点？ 满碧乔：我觉得关注现实言情剧跟关注古装言情剧的人有一部分是重合的，但绝大部分受众可能并不重合。对于创作历史剧来说，我其实还是个新人，我需要积累一部分的读者。我相信，如果作品有意思，写得好，有意义，肯定会吸引读者来看。的确，我比较幸运，以前有很多读者会去读我的东西，我希望他们可以继续关注我所写的历史剧。 搜狐读书：之前热播的《甄嬛传》、《芈月传》造成了一股历史剧的热潮。但很多观众都会追问，这些历史剧是否符合历史的事实？比如，剧中人物的说话方式是否过于现代？古代人的行为举止，是否符合当时那个时代？您在创作这部小说的时候，又是怎么处理这些问题的？ 满碧乔：写历史小说真的很难。我在阅读史料的时候发现，历史剧里所呈现的东西和记载其实有很多不一样。我创作完这部作品，曾经进行了网络连载，在那个版本中，我犯了很多错误，比如我写了丝瓜藤。后来我才知道，春秋时期，中国是没有丝瓜的。所以，我后来进行了修改，改成了葫芦藤。从那以后，我没写一个东西，都会先通读《诗经》。《诗经》毕竟是中国文化的一块瑰宝，是春秋时期真实的情景反应。我后来研究礼仪、婚丧嫁娶，都会从《诗经》里面去查考真实性。 我在创作之前，通读完了《诗经》，又去读了《左传》和《史记》等，凡是跟齐桓公相关的历史资料我都进行了仔细的研读，我觉得只有这样，创作的作品才能忠于史实。但是，我觉得这些只是一个代入感，把读者带入到那个时代，但真正能成为一篇好的小说，我觉得最主要的还是对人物的塑造。比如，齐桓公是什么性格的，什么样的女人才是齐桓公所喜欢的。我不喜欢那种小说一上来，男女主人公互相看了一眼，就看对眼了，我觉得太草率了。 像齐桓公这样的历史人物，能够跟他一起生活的女人，我觉得应该是非常优秀的。所以我在小说里塑造了绿姬这样的女性人物。其实，我这篇小说，更重要的是对女性人物的塑造。 在这部小说里，我其实是把齐桓公当成一个大英雄来书写的，其实在春秋初期那个战乱的时代，需要有一个人来团结整个民族。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汉族这个概念，但我们是一个华夏民族，齐恒公当时就是致力于团结整个华夏民族，他仿佛就是历史命定的那个伟人。不过，我并不喜欢英雄人物一出场就是英雄，那样太宿命论了，我在小说最初期的人物设定上做了一些改变。比如齐桓公，他初期是比较狂躁的，自己做了很多并没有深思熟虑的事。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一上来就大义凛然，为了天下，为了齐国的霸业去做事，这太不符合人性的规律了。我觉得即使是历史人物，只有他走到历史赋予他使命的时候，当他回望自己过去的经历时候，才发现自己在不经意间推动了一个时代，我觉得这是比较正常的逻辑。 现在已经没有人愿意看高大全的英雄人物 搜狐读书：金庸的小说之所以伟大，就在于他所写的主人公都是在磨练中成长为英雄的。 满碧乔：是的。英雄之所以成为英雄，就在于他走过了这段经历，成就了自己，我觉得这是一个重要的过程。在他们成长的路上，有很多人影响了他们，成就了他们。但其实这些人本身也是有弱点的。《射雕英雄传》里的黄蓉，虽然她聪明过人，但其实她也有很多缺点，比如她比较自私，她不像郭靖那样胸怀天下大义。她只是一个小姑娘，有小女孩的那种心思。我觉得金庸塑造人物都很立体。从戏剧的角度来说，这些人物都是圆形人物，他们不是高大全的。我觉得高大全的人物，现在已经没有人喜欢看了，谁喜欢看那种一读开头就知道结尾的故事呢？ 我希望我的作品都是正向的，不毁人三观。即使是个言情小说，我也不希望写那种单纯爱来爱去的小说。我力求创作出比较符合史观和人性的小说。 搜狐读书：您这部小说里的女性人物——绿姬，是否有原型？ 满碧乔：当然有，她的原型是历史上的周惠王后。但是她的通天神力，我是借用了鬼谷子的掐算能力进行了艺术加工。但是还是有一些依据，根据上古时期的神话体系里面也有一些记述，包括齐国开国鼻祖——姜子牙，他在《封神演义》里面就有很多神力。我觉得给她一些神力是符合当时中国历史对于某些人的认知。毕竟，那个时候的人，都有上古崇拜的情节。 搜狐读书：现在对于历史言情剧还有一种批评，以《芈月传》为例，很多人觉得它把中国古代帝王宫廷非常残酷，灭绝人性的宫斗写得含情脉脉。您如何看待这种批评？ 满碧乔：我觉得描写历史宫斗，它的真正意义并不是在于人物本身，而是在于对时代的了解。现在已经是个读图的时代了，已经很少有人能像我们编剧一样，沉下心去读《史记》、《左传》，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把这些故事进行娱乐化加工，把那个时代更全面的展现在世人面前，我觉得这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也许这些不都是历史，但是这些作品会让读者有兴趣去了解这段历史。 至于你说的浪漫化，其实我们并不知道历史的真实是怎样的。我们把历史上的爱情写得风花雪月，其实不过是我们现代人的一种推测。我觉得在先秦的时候，宫斗真的没有那么厉害，那个时候还是奴隶社会向封建社会的过度，等级是非常严明的。也许，历史上的宫斗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黑暗。而且，小说也好，影视剧也好，更重要的是吸引观众，进行一些艺术加工，把人物塑造得极端化，也是必须的，只要无伤大雅，我觉得是可以的。至于有些人说这些电视剧，叫人学会了腹黑计谋，这其实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每个人关注的点不一样。反正《甄嬛传》这种电视剧，我就是看一个热闹。我觉得，通过看几部电视剧就学坏的人，毕竟是少数。这不能怪艺术作品本身，只是因为受众个体的不同，才会造成不同的影响。 搜狐读书：您如何看待越来越多的穿越剧？ 满碧乔：我觉得，穿越剧是给予了人们对过去的向往。其实，在早些年日本的动画片，《机器猫》里面就有时光机。我觉得在不伤大雅的情况下，做一些艺术加工是可以的。但绝不能把它改成整个历史都是由穿越的人物来决定的。我们千万不要夸大个人的作用。 我不知道为何现在有人说中国没有好IP 搜狐读书：您作为编剧，您有没有留意，喜欢都市言情剧和喜欢历史剧的人群，是否有什么不同？ 满碧乔：我留意过。喜欢历史剧的人，有些不喜欢言情剧，他们会觉得，这些故事离我自己的生活太近了。他们喜欢帝王将相，这种非平凡人的生活和爱情故事，还有些人则是因为喜欢古典诗词和文学，才喜欢历史剧。其实，这还是根据每个人不同的阅读习惯和阅读修养有关系，我们不能说这两类人群孰高孰低。 搜狐读书：您的这部小说是否也在把它转化成IP，拍成电视剧？ 满碧乔：是的，现在已经有很多影视公司找到我们，打算拍摄，老实说，之前我并没有想到。现在还在甄选的过程中，我还在考察这些影视公司，哪家打造的作品更好，更能符合我创作这部小说的初衷。 搜狐读书：很多人都说，现在中国没有好的IP。您怎么看待这种说法？ 满碧乔：我觉得，这种说法并不客观。在我看来，这些年中国的好IP非常多。只不过放在中国影视剧发展的大背景下，显得数量并不是很多。但是，与过去相比，我觉得已经很多了。比如《甄嬛传》，我觉得算是宫斗剧的巅峰了，即使后来的《芈月传》，也难以望其项背。此外，《琅琊榜》我觉得也算是计谋类的巅峰之作。这两部，在场景搭建，影视手段的应用上，我觉得可以算一个标杆了。我的确不知道，大家为什么会说没有好IP。我觉得只要一部剧，能呈现出真善美，与我们的核心价值观不相悖，我觉得就算是成功的IP。 我们不能以最高的标杆去要求所有的影视剧，毕竟最高的标杆本身就是很难超越的。 我不同意演员是靠脸吃饭 他们的付出了巨大努力 搜狐读书：有很多新闻说，现在影视剧的资金分配非常不平衡。大量的投资都给到了主演，编剧的酬劳很少。而且，剧本会被导演、演员随意的修改。真实的情况怎样？ 满碧乔：这的确是中国影视圈比较特殊的现象，也让我们这些创作者不太乐意接受的现实。但是，我不太同意现在的一个观念，就是靠脸吃饭。很多演员其实在表演过程中，也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 我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我看到过很多学表演的同学，每天非常辛苦。他们为了保持良好的体形和身体素质，每天在操场跑圈。 拍摄的时候也是如此，在我们这些编剧睡大觉的时候，导演和演员都还在工作，他们为了赶戏的进度，都会挑灯夜战。我其实能够理解给主演那么多报酬，毕竟，他们才是吸引观众去看这部剧的主要原因。如果按销售成本来分配，他们拿大部分钱也是理所当然的。但如果从脑力付出的角度，我也希望能够给编剧更多的重视和尊重。现在，大家其实已经慢慢意识到，知识产权很重要，一个好的IP拍成影视剧，可以带火一大批演员。不一定非要找那些知名演员，去带动IP。这其实是一个相辅相成的作用，不能割裂来看。 其实，因为编剧的水平参差不齐，收入差别也比较大。有一些能力比较强的编剧，价格还是很高的。我觉得，没有名气，刚刚入行的编剧，报酬低也是很正常的，因为它们没有经过市场检验。市场检验才是黄金标准。 搜狐读书：这几年，历史剧细说的成分越来越多，好像以前那种历史正剧越来越少，比如《汉武大帝》、《康熙王朝》。您觉得原因是什么？ 满碧乔：现在是一个读图时代。我小的时候非常喜欢《汉武大帝》，觉得严肃又有趣。但我们也要注意到，在这些剧热播的同时，《还珠格格》、《铁齿铜牙纪晓岚》、《宰相刘罗锅》这种虚构的电视剧也非常火爆。这两者一直都是相辅相成的。拍历史正剧的成本比较大，需要打磨的时间也比较长，所以什么时候，数量都很少。我相信未来还会有好的历史正剧出现。 IP化的影视剧，它是以相对轻松的方式出现，我觉得也挺好。我们不能说戏说就绝对不能要。而且，即使像《汉武大帝》这样的电视剧，也不能完全当做历史来看。比如，里面有个情节，我记得非常清楚，对于飞将军李广之死的处理。李广，其实是我们中国人非常崇拜的人物，“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电视剧里面，编导是让李广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不过，在正史里面，李广是因为受不了卫青骂他，自刎而死。而且，电视剧里面把卫青塑造的太完美了，这也让这个角色不立体，有点飘。就如同鲁迅评价《三国演义》里面对诸葛亮的塑造，“诸葛之智近妖乎”，塑造的太过了。相比来说，我更喜欢里面塑造的霍去病，年轻气盛，为了给自己的舅父报仇，射死了李广的小儿子。他有缺点，有年轻人的血气方刚，他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我觉得这才是一个立体的人物。 搜狐读书：现在，很多历史小说和影视剧，语言上面好像非常现代，总让读者有跳脱历史环境的感觉。 满碧乔：其实我的小说也不都是白话，还是有文言的成分。我这个书还是根据人物成长的轨迹来选择语言方式，比如开头的齐桓公小白，比较年轻，说话比较随意。到了后面，他继承了王位之后变了很多。我希望人物的成长，不只是注意做事的方式，也要包括语言的表达方式变化。 根据史料记载，齐桓公是一个非常不拘小节的人，并不是特别有架子的君主。他刚继位不久，管仲就问他，君上觉得自己有什么缺点？齐桓公说，我年轻的时候喜欢打猎，不把猎物都打完，我就不想回家。爱喝酒，不喝得烂醉就不想停口。我长得太帅了，以至于我们家亲戚的姑娘都不乐意出家。我们现在听了都觉得，这个人好自恋。一国之君，说出这种话，让人觉得很震惊。因此，我在写他早年的说话方式，就比较浮夸和孟浪。他的哥哥公子纠，说话就非常知道分寸，是个很早熟的少年。因此，他们的说话方式肯定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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