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文学的方式:有独立的精神
我见过太多的文学爱好者,资质超群,各科成绩优秀,在高中阶段已经热衷文学,顶住家庭、社会巨大压力,矢志不渝地填报了名校的文学院或中文系,并被录取。他们觉得已经熬过了黑色的高三和高考,从此逃出应试教育的魔爪,终于进入自由天地了。自信自己很有主见、头脑,未来掌握在自己手里,相信一份付出、一份收获。但在本科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就被应试教育的毒素所暗暗地伤害,还以为是在吃蜜糖。
这种情况很正常,我们都是如此,青春年少的时候更是。他们本来狂爱诗歌、小说,但应试教育的毒素驱使人们以为似乎抓住本质,就有了文学的正确答案。而哲学、理论的本质性,似乎更高,直接可以搞定文学的本质。
于是学文学的不注重读作品了,去啃理论书本,保研、考研、直博,考博。
然后,当4年、5年,甚至7年过去以后他们终于明白过来,理论也是一种主观写作,文学的魅力不在于正确答案时,已经太晚,付出的代价已经太大。而所谓的理论研究,学者们在生产论文的过程中认清了,现状就是由千千万万个具有“创新”焦虑症状的人搞的,而终归成为反讽。
这时,精疲力尽的他们,“累觉不爱”地犯了一个新的错误,就是连文学也不爱、也抛弃了。
说出丧气话唾面自干的我,正是因为到了一大把年纪还仍然保持对文学的虔诚,才能够说出这貌似丧气其实是最治愈的话。
热爱文学的人生应该是骄傲而可爱的,只是错误方法的毒素,已经被编入了DNA,自毁程序已经启动,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如同易卜生剧本《群鬼》里的梅毒,在一代代地遗传。
如何与文学发生关系?
看到豆瓣上一位“豆友”的一段话:
“虽然我们总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但实际上,大部分中国人的思维中真正想要的似乎就是鱼,他们不想知道手段、技术和过程,就直接想要结果;因而市面上的很多文章也就略过论证,直接塞给人一个答案,这又反过来予以强化,以致于许多人阅读就像是在找答案,找不到就嚷‘不知道作者想说什么’。”
再看看庄子是咋说的。“轮扁斫轮”的故事,出自《庄子》:
桓公读书于堂上,轮扁斫轮于堂下,释椎凿而上,问桓公曰:“敢问公之所读者,何言邪?”
公曰:“圣人之言也。”
曰:“圣人在乎?”
公曰:“已死矣。”
曰:“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粕已夫!”
桓公曰:“寡人读书,轮人安得议乎!有说则可,无说则死!”
轮扁这样回答:“我是从我做的行当里面看出来的。削木头作轮孔,轮孔要是太松,则轮轴插进去就滑脱,不坚固;轮孔要是太紧,则轮轴插不进去。只有不松又不紧,手头的动作和心里头的感觉完全对上号儿,才能把活儿干好。这里面有道数,但我也说不清楚,无法把这事儿跟我儿子讲明白,我儿子也无法直接从我这儿得到。所以我都已经七十岁一大把年纪了,还是自己一个人做车轮。也就是说,古代的人和他们所不能言传的那些东西,也都一起死去了。那么,您读的书,也不过就是古人留下的糟粕罢了!”
如何来打开文学,与文学发生关系,从文学中获取收益。通俗地讲,就是彪悍地“搞定”、“玩转”、“得以享用”之意。当一只狮子扑倒一只羚羊后,它该如何“打开”——“搞定”、“玩转”、“得以享用”?它应该彪悍果断地咬断羚羊的颈动脉,然后该从后腿内侧咬开表皮,才是正经事。“打开”文学当果断如此,并尽情享用。
这,是一个技巧活儿,实践活儿。事关独立思考、独立表述。
我们要的,不是“自己陶醉于文学的样子”或自己虔诚地匍伏于文学大神教父的脚趾前的幻影。我们要的,是用自己的脑力,为自己“打开”文学,真切地享用。也正如一位豆友的评论:“分析判断的过程虽然是艰难的,但这是人们必须追求的目标,也是精神上成熟与独立的标志。”在人文社科领域,尤其需要独立的判断能力。
疗救之路,需要具备一些天生的怀疑、反讽的气质和思维。而没有这种天生免疫的人,会对怀疑和反讽的气质和思维,嗤之以鼻。也许要等到许多年后才会明白。
强大的解读者
卢梭说:“人生而自由的,但无时无刻不在枷锁中”。这个“枷锁”,如同猪八戒的“珍珠衫”,孙悟空的“紧箍咒”,无形地不间断地不知不觉地塑造着你的言语行为,小者如教你瘦身、时尚消费的商业广告,大者如指导你“三观”的集团、身份、性别。这后者的威力,更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祥林嫂不是被具体某个有形的枷锁害死,是被精神上的无形枷锁摧残致死。
在鲁迅先生的短篇小说里面,充满了所谓“近乎无事的悲剧”。为了反抗封建文化的“天罗地网”,鲁迅等新文化运动的奠基者,也编织出“启蒙”、“革命”、“救亡”等新的文化构想。可见,文学文化领域是一个战场,不同的文化“编码”,相互厮杀,都在争着去占据我们心灵里面的一个个节点。
就像《黑客帝国》和《楚门的世界》描述的一样,我们被别人精心炮制的说辞和字符矩阵所包围,如果不去多分析分析“为什么”(why)和“如何”(how)的问题,我们被骗的几率就是99.9%了。在比较糟糕的时代,比如希特勒时代的德国,个人幸福追求的回旋余地就变得近乎于零了。
当大家都认为一个东西不好的时候,其实它可能是好的而没有被发现。或者当大家都说一个东西好的时候,强大的解读者能发现它有可能是不好的。
强大的解读者,拥有强大的心灵和智慧。不拥有强大的解读能力,就无法拥有陈寅恪所说的“独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
解构文学如此,解构生活,解构社会亦如此。
原文载于《中国青年》杂志第6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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