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
灰蒙蒙的天,没有年初的喜庆和团圆,没有暖日印红了天。只有那些呼啸的风,吹白了青丝,吹老了容颜。我站在医院阴冷的病房外,浸着泪,不知所措。父亲从楼下走向楼梯口,又走向楼上,手里还提着保温桶。看着我泪水盈眶,没等我说话,便扔下保温桶,转身冲进我背后的房间。他声嘶力竭的在呼喊,我回头,看见父亲跪在床边。这匹战马终究倒下,四肢已支撑不起突如其来的重压。他冲出房间,蹲在楼梯口,把脸埋在双腿之间。一个人,抽泣的像个少年。我用袖口抹一抹脸,泪水中有盐,浸的干裂的脸刺痛不安。侧身走向父亲,蹲在他的身边,把手搭在他的肩上,用我的头顶着他的头。我没有说话,我似乎懂得,一个儿子失去父亲是该坍塌多大的一片天。那夜的风,吹的好大!无情的吹下,叶落的悠悠扬扬,纷纷洒洒,那天地两方的思愫,让树好生眷恋!父亲扔下的保温桶还在地上一直转、一直转,气息奄奄。我们在别人的安慰中苟延残喘,就像桶里的汤,缕缕升腾,浓华尽散。我把记忆在这里掐断,总是不敢去想象父亲和他的父亲渐行渐远。我害怕,有一天,会面对更多人的离散。在父亲的父亲生前,人们说他薄情寡义,不会疼爱和珍惜身边的人,不知道怎样履行一个父亲的责任。曾经的事,也许父亲忘了,也许是父亲还念的开口难言,只是父亲不说,我也不多问,毕竟那丝丝缕缕的过往要是回忆起来,也着实会勒人疼痛难安。而对于他的父亲真正的事实又是怎样,恐怕只有父亲和我知道。当然,还有时光。那些过去的时光,美好的让人心生眷念,美好的会让人怀恨成长。浸凉的水,青悠的田,婉转的飞鸟,耕了一轮又一轮的土地,砍了一遍又一遍的薪柴,恬静而又安稳的夜晚,人们的不紧不慢,都让我怀念的辗转难眠。可能美好的不只是时光吧,还有过去的时光里的人。在很小的时候父亲便把我交给他的父亲,一个年轻时就离异的老人。他会在每一个赶集的早晨背着我,坐在镇上戏台下的第一个茶馆的深巷里。我和他以及一些于我无关痛痒的人,我跪在那儿长长的板凳上,两手撑着乌黑的桌面。他叫来一屉包子,一杯浓浓的盖碗茶,足量的炒花生。我吃着包子,看着他喝茶、吃花生,听着他和别人摆的我听不懂的谈天说地。就在那黝黑嘈杂的茶馆里,我们可以一直坐到下午,我不吵着回去,好像懂他的心情。头趴在桌子上,呆呆的看着一个个花生壳坠下地,感受那些花生皮的撕裂,听模模糊糊的咀嚼花生粒的声音,安静睡去。等我醒来时,已经又在他的背上咯。路上的橡树高大的矗立着,绿绿的叶子在凉风的轻抚下,拍打着欢快的节奏,伴着黄昏晚霞,我们回去那个瓦房土家。这种相依相偎、难舍难分,自当体会!就像我们是彼此心爱的饰物,爱不释手罢!后来我长大了,但他却突然把我带去了远方的父亲那儿,然后在一个清晨离我而去。城市的高楼如同囚笼将我束缚,我在那陌生的环境中疯狂的哭泣和寻找,寻找他离去的方向,炙热的阳光却把泪眼和心灼的青疼。我甚至想不通他为何这样做,后来可能才明白:一个儿子的成长是离不开父亲的,他不想我对我父亲心存芥蒂,就像曾经他对父亲那样。但也许,也不是这样吧!美好总是需要代价的。也许你能够体会到当一个人将所有的生命给养给予另一个人时,他的生命会收到怎样大的摧残。我和父亲以及所有的人都没有勇气告诉他真实的病情。我们难以承受,这来临的如此块的沉重的代价。在他病后,我回到了他的身边,这次未曾别离。他害怕失去我,就像当初我害怕失去他一样。那些日子阴雨连绵,几天一场,下的人心惶惶。瓦上的青苔被雨水冲洗的支离破碎,像那座瓦房土家,像那间关了门的茶馆,一同和着世间五味陈杂,烩成百种精华。然而,当我看到那个老人倒一杯浓茶,提一只凳子,端坐门口,目视着我归去的方向,天天如此,日日如是,是我体会到的最感动于人世芳华的守候罢。但,终究还是走了,像是被我抛弃了一样;终究还是别了,像是当初我疯狂的寻找他一样,找不到了。我和父亲还没有真正体会到他到底会不会疼爱和珍惜身边的人,会不会做一个父亲。如今,仍旧伴着灰蒙蒙的天,吹着呼啸的风,却难再见吹白了他的青丝,吹老了他的容颜。一切都在父亲声嘶力竭的呼喊声中结束了,我也想喊他一声,又怕惊了他的长眠美梦。说不定梦中此刻,他正背着我去那个茶馆,戏台下的第一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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