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小说,最该着力的是“最大公约数”
01到目前为止,人类现实生活的支柱,依然是牛顿的经典力学和麦克斯韦的电磁理论。自行车、汽车、高铁,茅草屋和摩天楼,电话、手机、互联网,凡此种种,它们的基石,无疑是经典物理学。空间是三维的,时间匀速流逝,永不回头:经典物理学几乎完美地解释并指导着我们的现实生活,是人类生活的定海神针。
正因为此,现实主义将永葆青春。
我们都是肉眼凡胎。思念不得不被距离阻隔,哪怕你有了高铁和飞机;衰老永远在进行,即使你天天十全大补再加广场舞,你也等不到长生不老药——这是天理,我们反不掉。佛家所说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炽,五千年前是这样,五千年后还是如此。不要藐视现实主义。
当然还有爱因斯坦的现代物理学。正因为突破了我们的日常感知,他伟大。但原子弹太过疯狂,基本已被逐出了人类日常生活;量子纠缠和人体通过线路远距离输送之类,即便不能斥之为人类自制的春药,但离我们还很远。我们的生活,主要还是凡夫俗子的日常生活。现实主义远远没有走到尽头。
02
小说内含能量。动能和势能。
动能是运动、活动,是闪展腾挪;势能是张力,是引而不发。这两者的搭配和转换十分重要。一杆枪,挂在墙上,它响不响,什么时候响,就是一个势能和动能的转换问题。我不喜欢太闷的小说,足球“九十分钟不射”是个笑话,短篇小说通篇不亮也是无能。小说家不能光会积蓄势能,应该果断而恰当地把势能转换成动能。短篇小说里应该有一盏灯,而且,它应该亮,至少亮一下。
小说的能量当然也不能释放干净,剩下的应该让读者感知;所谓读了后心有所感,“沉甸甸的”,这就是小说剩余能量,主要以势能的形式存在。
03
优秀的小说必须有人工痕迹。所谓“浑然天成”,有时会把人带到沟里。汪曾祺的小说浑然天成?我看不见得。我似乎看到汪老构思时端坐不动,翻着白眼思考的样子,我还看见他小说里的故意或者刻意。
匠气不好,但必须有匠心。所谓的现代艺术或者行为艺术,拿一坨烂泥,摆在托盘里,宣称这是艺术,这很滑稽。听说还有人拿过一坨屎,这是害怕没人理,撒娇哩。这不是匠心,营销而已。拿到一块材料,仔细打量,审时度势,心游万仞,找到斧凿之处,这是小说家的真正乐趣。
04
关于素材或者材料。与之对应的,是器物或艺术品。
钢铁,可以做成暗杀的手枪,也可以做成请客吃饭的锅;塑料可以做成美丽的花,也可以做成吓人的玩具蝎子。有的时候,小说的技术,决定了小说的形状和肌理,甚至会影响小说的主题。
05
前几天,参加南京大学的“小说之夜”,小说家朗诵自己的作品。我读了长篇《牛角梳》的开头。主持人很友好,说好的男作家,果然都善于写女人。谢谢。
其实呢,不管女人和男人,本质都是人。每个男人心里都住着一个女人。写女人,你当然应该记住女性众所周知的生理和心理特点,但立足点必须是:她是一个人。
写小说,最该着力的,是“最大公约数”,就是说,关注人类的共同情感。过于强调特殊性,那就很难找到作家和读者的“共振频率”,其结果是缺乏概括力,最终失去共鸣。来源:《收获》 | 朱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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