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真的边缘化了吗
“所谓文学边缘化,实质是文学传播媒介的转移。互联网和影视、游戏的发展,让大众看到更快速、可欲的消遣渠道。比起纸书,视频对快感的激发更加便捷,人们看一本书或许要花上一天,但看一个视频,几十秒或一个半小时就足矣,过去寻常百姓看书找故事,现在一部两个小时的电影就能呈现出跌宕起伏的故事,一盘游戏,它的炫目和刺激,也绝非纸书可比拟,所以纸质书的消遣功能不可避免被分散了,这不是大众不再关心文学,而是文学参与到人们生活的方式发生了变化;承载它的媒介正快速分化和变革。”前不久和一位杂志社的编辑老师电话聊天,从小说的修改谈到“文学在今天”。起因是笔者投了一篇文学评论,论述“当下的文学为何难以成为公共记忆”,其中的部分表述,沿用了自世纪初以来“文学边缘化”的传统论调,但编辑老师质疑这种论调,他提出的问题是:文学真的边缘化了吗?
主张文学边缘化的人,喜欢把八十年代和当下作对比,援引杂志销量、文学作品传播度、作家在社会各个阶层的接受程度、知识分子和学者的表述等数据或言论,得出文学自八十年代到现在步步边缘化的结论。编辑老师也提到:八十年代他所供职的杂志社,一本杂志能卖到七八十万册,现在只有一两千册,巨大的差异,让他的一些同行发出“今不如昔”的感慨。纸媒销量的下滑,在今天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不只是文学杂志,报纸、大众刊物等,或是“死于昨日”,或是走上新媒体转型之路,比如《收获》《人民文学》《上海文学》等文学杂志,都创建了自己的公众号甚至APP。
另一个与此相似的,就是严肃小说、诗歌销量的下滑。《财经时报》的《一本杂志和一个时代的记忆》中说到:八十年代“《诗刊》从发行12万到14万,直到高峰时的55万,这对于诗歌刊物来说,是非常不正常的现象。”那时候诗人、小说家就是大众偶像,年轻人幻想通过文学改变命运,比如余华,本来是个牙医,后来写小说成了,就专职写作,凭借《活着》《许三观卖血记》成为畅销作家。
从这些数据、言论中,既有的成见被佐证,也就是文学边缘化。但如果把时间线延长呢?如果起点不是八十年代,而是新中国成立、民国成立甚至更早以前呢?或许象征文学作品传播度的那条迅速下滑的线条,就会变成波浪线、上升曲线或者其他什么线条。
民国时期的文学,在知识分子的经典表述中同样是一个辉煌的年代,因为鲁迅、沈从文、张爱玲、周作人、钱锺书、林语堂等一个个光辉的名字,还有“新文化运动”中关于白话文学普及的表述,历史被披上粉红色的光晕,建构出文学的高峰,但仔细一想,知识分子的回忆和真正的历史现场是否吻合呢?在一个成年人识字率不到40%(学界说法不一,5%到30%的说法都有,因为那时候的人口统计很困难,但共识是不超过40%,作为对比,清末民初,成年人识字率约为10%左右,1982年全国人口普查,成年人识字率68%,参考《南京政府初期的“青年问题”:从国民识字率角度的一个分析》)的年代,鼓吹文学精英的成就、渲染作家、知识分子对社会的影响力,当中是否存在群体对自我的美化?
毕竟,即便是在历史建构中名声大噪的《新青年》,1919年的最高印数也才“一万五六千份”,在被蔡元培扶持前甚至不到2000册。当时销量最好的作品也绝不是严肃文学,而是张恨水等作家创作的通俗小说,据说每当有张恨水的新书上市,鲁迅的母亲就回去读,以至于鲁迅写信道:“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三日前曾买《金粉世家》一部十二本,又《美人恩》一部三本,皆张恨水作......”
严肃文学遇冷,通俗小说流行,这和今天的情况是一样的,所不同的是:作家和知识分子的话语权被稀释了,文学的传播媒介也从纸张分流到网络社区、影视、短视频、游戏等媒介。像《芳华》这样改编自文学作品的电影,它和民国时人们看的《金粉世家》,功用是一致的,那就是大众的文学消遣。一些知识分子期望文学能承载思想、启蒙国民,但对大众来说,文学主要是释放情感的窗口,或者找乐子的途径(比如看黄书、听故事)。
所以,向往崇高的读者要失望的是:严肃文学不流行才是历史的常态,而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精神堕落的表征。八十年代的文学热是多重因素作用下的特例,那个年代大众对文学的着迷与其说是因为文学本身,不如说是一种如饥似渴心态的推动。就像被关了很久的孩子突然重获光明,他会迫不及待浏览窗外的世界。在那个互联网尚未发达、影视和游戏也没有传入千万家的十年,纸书是大众最主要的精神消遣,他们在里面看到西方小资的爱情故事,也看到大观园里的痴痴儿女,对过去的找补、对未来的向往,启蒙、猎奇、娱乐等多种功能都被文学所承载,但那注定是短暂的。
所谓文学边缘化,实质是文学传播媒介的转移。互联网和影视、游戏的发展,让大众看到更快速、可欲的消遣渠道。比起纸书,视频对快感的激发更加便捷,人们看一本书或许要花上一天,但看一个视频,几十秒或一个半小时就足矣,过去寻常百姓看书找故事,现在一部两个小时的电影就能呈现出跌宕起伏的故事,一盘游戏,它的炫目和刺激,也绝非纸书可比拟,所以纸质书的消遣功能不可避免被分散了,这不是大众不再关心文学,而是文学参与到人们生活的方式发生了变化;承载它的媒介正快速分化和变革。
到最后,纸质书承载的文学影响会越来越小,但文学本身仍在,它通过电影、游戏、电子媒体等新媒介传递给大众。而在现行的文化工业生产中,文学的生产也早已和技术升级紧密结合,一部文艺电影需要富有文学性的剧本支撑,游戏的世界里,也可以承载深刻的命题,当文字与其他媒介混合,文字本身充当着那个创造源头,新媒介则帮助它传播。
所以,与其说这是一个文学衰亡的年代,不如说我们这代人处在一个媒介革命的时期,文学如何找到适合它的传播语言,再次成为问题。从影响力上来看,严肃文学在如今看起来失宠了,我们能轻易得出结论,指责读者的肤浅,批评他们躲避深刻,但转换从读者的角度讲,如果你提供的东西并不能击中我,你的精神消遣作用甚至不如电影、游戏,我为什么要给你买单呢?
在读者注意力被爆炸化的媒介分散的今天,严肃文学的受众的确被稀释,但它失宠的更深入的原因,是它无法呼应读者内心的精神困惑,它的叙述和它对这个时代的文学性解读,还不足以打动读者,更多时候作者只是在用专业的技巧讲一个隔靴挠痒的故事,或者用陈旧的语言重复着对前人的模仿,今天的写作这有比前辈做得更出色,现实主义拼不过巴尔扎克,现代主义置身于乔伊斯的阴影下,谈宗教、家族也总是充当着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曹雪芹的学徒,偶然看到个魔幻现实主义、后现代,玩弄新潮的叙述语言,但如若讲述的内容不具备深厚的精神力量,叙述再新也只是变戏法,耐不住时间检验。来源:凤凰网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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