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一生情
一念一生情 窗外的雨像女人的眼泪，懦弱却又甘心就此认输。父亲去追离家出走的母亲，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记忆中这是母亲第几次逃离？已经数不清了。陆小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恐惧在夜深人静的空间里闭上眼睛，那种开着灯盼天亮的感觉就像失去的童年一样，实实在在地嵌在她的生命里。那年春末，母亲背着行囊离开家。窗外昏黄的路灯被雨打得支离破碎地散开来，陆小妖坐在烟一支接着一支抽的父亲身边，因为没有开灯的缘故，房间里既像黄昏，又像黎明。“小妖，你一定很恨爸爸吧，像你妈那样。”烟雾缭绕中的父亲，长长地叹了口气，尼古丁便无奈地带着他的无耐与她两两相授。陆小妖一直想不明白，艰难的生活不是应该会造就许多相依为命的人吗？为什么母亲总是说她的生活是一副荒凉得就如同兵马已开走的营垒，什么都是散散乱乱的可怜。母亲为她人生做的最大努力便是坚持离开父亲、坚持抛弃她、坚持对他们人生路漫漫的世事无常不闻不问。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父亲望向窗外的双眼找不到对焦，没有失望，也没有希望，只是眉头紧锁着。对于这一次逃离，或者说是对于以往的每一次逃离，听父亲说，母亲已经为此准备了数十年了。是啊，大人总是喜欢在孩子的身上触摸时间，都数十年了。真的是难为母亲了，如此用心良苦。“既然她执意要走，你就让她走好了，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强拉她回来？”陆小妖跳起来冲正要出门的父亲吼道。那一天，陆小妖第一次对父亲说出了发自内心的对这个家的厌恶。“为什么？为什么有些个不像家的家无论富贵也好，贫贱也罢，都可以同甘共苦，其乐融融。而我们这样一个比家更应该像家的家，却只会同甘，不能共苦。”陆小妖说完这些话，没哭、没笑、也没闹，只是头也不回地将自己甩进另一个无底的深渊里。明明现在已经是6月了，夏已至。可躲在黑暗的墙角里的陆小妖却瑟瑟发抖，好像冬天又回来了。不是，是都躲到她的世界里来了。父亲打开门站在门口，将手里的伞撑开又收起，再撑开再收起。是啊，女儿长大了，大到终于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不再像小时候一样了，抱着他的手说，“爸爸爸爸，你快去将妈妈找回来吧，不然明天同学就不跟我玩了，他们都不喜欢没有妈妈的孩子。”陆小妖那时并不知道，正是因为世间有太多的人不喜欢在至亲血缘关系上残缺不全的孩子，所以父亲才会一次又一次地找母亲回来。因为成长很痛，母亲虽然不是麻醉剂，但却是很好的止痛药。“小妖，有些事不必我说，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父亲撑开伞，向着母亲离开时的方向往前跑、往前跑、直到深夜都还没有回来。外面的雨声歇斯底里，陆小妖将自己裹进一整床冰冷的棉被里，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和黑夜狠狠地对视着。然后渐渐的、隐隐约约的，耳朵里响起生命里那个女人的声音来。“好，陆正民，这一次我就此放弃，希望以后你在追我回来之前，请好好地向女儿解释一下她妈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副逃亡的样子。记得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陆小妖竖起耳朵，听到的是随着那声关门声之后的一片寂静。好像刚刚听到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觉。是那场大雨将人们湿漉漉的听觉困在梦呓之中。世界真的是雨后初晴呢。陆小妖起床，她从来不知道别人家的早晨是什么样的，但他们家永远是大漠穷秋的样子。譬如现在，桌上杯盘狼藉、父亲不知所终、母亲事不关己。然后那年仲夏，时间说了真话。时间给陆小妖讲的故事是：父亲的生命里，有两个他最爱的女人。一个是她，还有一个既不是奶奶，也不是母亲，她也不知道是谁，只知道是一个父亲很在乎的女人。原来，在母亲嫁来之前，父亲曾有过一任妻子，也就是陆小妖不知道的那个女人。听说那个女人不能怀孕，所以才会被思想是一个垃圾筒，世俗往里面丢进了太多肮脏东西进去的奶奶赶出家门，并以‘孝’的名义逼父亲娶了一个离家出走的女人，也就是现在她的母亲。可是因为他们家是世代单传，在母亲生下她再无怀孕的现象以后，奶奶便处处针对母亲、处处对母亲刁难、苛刻。母亲曾经在结婚的那天对父亲说过，尽管命运安排给她的生活有太多无法言说的不堪，但她始终有一件，深信的事。——相信总有一天，有一个人的出现会让她原谅生活之前对她所有的刁难。那时候的父亲并不明白母亲说这句话的时候，甩开了多少情意浓浓的誓言。不知老天到底是残忍，还是慈悲？奶奶老的很快，母亲以为她日夜盼望的生活终于可以开始了，可是父亲和那个女人金风玉露一相逢，却胜却人间无数。所以自此频繁地起早摸黑，甚至夜不归家。母亲又怎会不知道父亲和那个女人的故事，只是为了回避这份明白，母亲不得不自欺欺人。父亲将他那微薄的薪水都花在了那个女人身上，在家里身无分文的母亲尽管怀着最好的希望，最终还是敌不过时间留给她的残败局面。于是，在陆小妖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就下定决心要离开父亲、离开她。后来的陆小妖才明白，在父亲将母亲的心践踏得很疼的时候，母亲想过就此放弃，并让这个信念在她心里深深扎根，然后像雨后春笋一样，疯狂地生长。后来的陆小妖才明白，那个女人的突然出现，或者是当初并未真的离开，还有母亲对目前这种生活的执意放弃，让父亲处在一种半昏半醒半沉沦的状态。后来的陆小妖才明白，善良是人的天性，所以母亲才会在父亲的劝说下，一次次地播种信任，又一次次地收获失望，以致于当初的信念变成了一种报复。十几年的时间，几句话就说完了。今天陆小妖回到家里，父亲冷冷地坐在房间里，她看了一眼那个母亲经常放包的地方，上面空空荡荡的，便什么都明白了。是啊，这样的生活，她都受够了，都想要逃了，何况跟父亲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母亲呢。“你回来啦，在家好好写作业，我去找她回来。”说完父亲便起身去找雨具。“不要再去找了，爸爸，你放过妈妈吧。我不需要有那么多人喜欢我了，看着妈妈待在你身边，我都觉得心疼。爸爸，你很爱我对不对？可是你也很爱那个女人对不对？你找妈妈回来，不过就是为了有人陪我，而你却将你的时间用去陪那个女人。”陆小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很小声地乞求，可是看到父亲慢慢转过来的脸，她的语气竟成了吼，意义竟成了责备。“小妖，原谅爸爸。”父亲说完这句话便夺门而出，至于他有没有放过母亲，陆小妖不得而知。窗外的雨依旧在下，陆小妖记不起曾经听人说过梦是没有颜色，还是没有声音。时间滴滴答答，这一次真的是黎明了，世界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和漫天漫地的大雨，这一生还有几个折，自是一叶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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