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手发布 发表于 2019-9-27 13:33:47

陈仓:从悬浮到扎根,伟大的文学作品是活出来的

伟大的文学作品,其实不是写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而是活出来的。只有活出来的作品,才会有血有肉,才会有真切的痛感和快感,才会体现时代精神。

从“致我们回不去的故乡”到“献给接受我们的上海”,从“进城系列”到“扎根系列”,作家陈仓以步履不停的姿态完成了一个农民的“进城”迁移过程:从陕西丹凤县到此城上海。

这种转变反映到文学作品上,则显得更为沉淀与深厚。他奋力书写大移民时代人们如何悬浮又如何安家,从而寻求灵魂的安妥。2003年底来到上海,初到之时的各种不适,只能寄托于文字来抒发隔阂带来的心灵震撼,但十几年过去,他已定居上海,所谓“此心安处是吾乡”。在他看来,中国现代化深入到今天,乡村文明和城市文明已经处于一种高度依赖和相互尊重的状态。那么,既然回不去了,就“以他乡为故乡”。“不管你是什么人,你肯定生活在土地上,不仅吃的东西来自土地,用的东西也来自土地,哪怕一只鸟一束光,都在向下向下向下,最终都要回到土地中,所以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块土地属于你,总有人在为你种地。”陈仓寻求土地的供养,所以他尊重爱护土地,他希望用作品来告诉人们:当迁移变得不可避免之时,仍要善良而宽容地生活,尝试以传统道德文明的回归,造一个灵魂与肉体彼此融合的新故乡。

记者:从农村走进城市,在迁移中产生心理落差,而这种迁移,在中国现代社会发展中,是一个普遍现象,人们在新的停留地,寻找故乡的影子。

陈仓:我们有两个故乡。在这个大移民时代,不仅仅农村人在搬家,城市人也在搬家,从乡村搬到了县城,从县城搬到了省城,从省城搬到了国外,即使是同一个城市,也在不同的巷子里搬来搬去,所以大多数人都有两个故乡,一个旧的回不去的故乡,一个新的刚刚扎下根的故乡。马尔克斯说,没有一个亲人埋在这里,这里就不能称为你的故乡。我一旦埋在两个地方,两个故乡就形成了,它们像一对双胞胎,穿着打扮是一样的,血脉遗传是一样的,意味是一样的,分量也是一样的,都有我们爱着的人,都有花飞花谢草飞草长,都有一座供我们朝圣的寺庙。

记者:作家袁敏评价你小说中的“我”时认为:“我”身上有许多矛盾的东西,她欣赏这种矛盾,她觉得这种矛盾是一个身体从农民变成城里人以后,灵魂还在遥远的乡间徘徊,内心分裂的表现。这种内心撕裂产生的矛盾大概是你写作的灵感之一。和刚来上海的时候相比,现在你的心境有什么变化吗?

陈仓:我觉得这种矛盾是大移民时代的特点,在进城人员身上普遍存在,它是一种冲突,也是一种挣扎,更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为什么呢?因为我们进城了,有些乡土文明需要守护,有些城市文明需要接纳,这是相互入侵最后又要彼此和解的过程。灵魂不是一个虚幻的物质,它是附在我们日常生活中的一种感受。我刚来上海的时候,发现什么都不如意,处处都有隔阂,下个雪吧都不痛快,所以总是充满了抵触情绪,写了很多城市人对农村人所谓的“歧视”。现在不一样了,日久生情了,看到一棵树一根草,像遇到前世的恋人一样,心都会砰砰直跳,眼里饱含着深情。我最新写了一篇小说叫《上海反光》,反映了上海对我们这些打工者释放出来的善意之光。

记者:你的写作从书写“回不去”的主题到提出“扎根”是回去的一种有效途径,《反季生长》是“回去”第一篇,之后你又陆续写了多篇文章,那么,其中涉及的重要问题就是“如何再重造一个故乡”。你现在对这个问题有答案了吗?

陈仓:我觉得很多美好都是感受出来的,很多苦难都是回忆出来的。我刚刚来上海的时候,非常想家,想那些亲人,想我们家会捉老鼠的猫,想我出生的大宅院,想屋顶的炊烟和门前的那条小河,还有夏天的蝉鸣和春天的杜鹃花。但最近几年,回去一看,什么都变了,和记忆中不一样了。我们家的大门已经锁了好几年了,村子里没有一个亲人了,这就是我说的回不去了。回不去怎么办?那你就得把根好好地扎下去,在他乡建立一个新故乡。新故乡的标准是什么?你必须有一棵树,有一条购买柴米油盐的街道,身边有几个亲人和朋友,荣耀有人分享,委屈有人分担,最后还要把自己一点点埋在这里,把灵魂附在这里的一草一木身上,从而获得重生。如果灵魂没有在这里安定下来,那这里就不是我们的故乡。

记者:作为一名作家也是一名记者,两种不同身份都握有记录时代的一只笔,除了文学书写之外,也承担了文艺传播的职责。

陈仓:我在新闻行业干了二十多年,深度参与过报纸的市场化改造,当时我们提出了一个理念,就是新闻要有用、要充满人文关怀,大概意思是有价值的新闻,能帮助和引导老百姓走向美好生活。

写小说也是,我都秉持着同样的理念,传播善的思想,希望给人一束光。我喜欢给人以温暖和力量的作品,处处传递着善意的作品,让人读了之后,会从中找到方向,增加生活的勇气,注入热情和动力。我在多个场合打过一个比喻,就像有人来问路,你只是告诉他,天有多么黑,路有多么长,而不给人家一盏灯,不告诉人家到底有多远,朝着哪个方向走,目的地的景色有多好,这是不对的。

记者:文学在你的生活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陈仓:文学是我的宗教,我借助着文学这种方式,参惮,打坐,希望修行自己,也希望化解别人,让自己处于一种“无我”的状态之中。我一直告诉自己,能当一个作家是幸运的,因为作家有两条命,一条是由血肉组成的,另一条由文字组成的。我把自己每一篇作品都视为自己的命,甚至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为什么这样呢?因为肉体是会消失的,最后消失成了一把灰尘,而文字的命相对会比较长寿,它会附着我的灵魂一直存在下去。

记者:前不久,中国作协主席铁凝在《逐梦70年:与人民一道前进——新中国文艺的初心和使命》中提到,扎根人民,永葆文艺生机和活力:“人民,既是社会主义文艺的‘剧中人’,也是“社会主义文艺的‘剧作者’”。

陈仓:铁凝主席的话道出了文学创作的本质,那就是写什么和怎么写的问题。能称之为经典的作品,故事一定是书写人民的,而且是人民书写的。许多朋友都问我,有没有什么写作方面的技巧,我觉得伟大的文学作品,其实不是写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而是活出来的。只有活出来的作品,才会有血有肉,才会有真切的痛感和快感,才会体现时代精神。高尔基曾经就说过,我们的感觉都是用皮肉熬出来的。当一个优秀作家,和我们农民种地一样,不能坐在家里,想玉米怎么扬花受粉,想麦子有什么营养价值,你必须把家里的地挖好,准确地把握好节气,把种子撒下去,然后去施肥,去浇水,去锄草,去捉虫子,最后你才会有丰收。我种过土豆,特别喜欢吃土豆,每次收获的时候,把土翻开,哇,那圆滚滚的不就是自己吗?当你在现实中遇到自己的时候,应该是很兴奋的,这恐怕就是艺术的感染力。来源:文学报 | 袁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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