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的美好 为什么一定要读读莫言?
电视剧《天道》中王志文扮演的丁元英说:“扒着井沿看了回外面的天,又都掉了下去。”这或许也是对当代很多年轻人“间歇性努力症”的一个漫画式譬喻。一个人能为自己的热爱坚持多久?3年?5年?10年?莫言的答案是40年。
“今年我到南美,去智利秘鲁,登上了马丘比丘高峰,一下子回忆起80年代读聂鲁达的诗歌,对这个地方的向往,现在过了几十年,没有想到我真的来到了这里。”
登高望远,游目骋怀,而回望40多年前的那个青年,在简陋破旧的饭桌上,郑重其事拿起笔的时候,仿佛还清晰如昨。
2012年,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成为了首位获得该奖的中国籍作家。
颁奖词说,“在莫言的作品中,世界文学发出的巨吼淹没了很多同代人的声音。”
1988年,根据他的小说改编的电影《红高粱》获得了中国首个国际电影节金熊奖后,《人民日报》用了整整一个专版进行了报道。
《酒国》《丰乳肥臀》《檀香刑》《生死疲劳》《蛙》……
从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至今,他写了11部长篇小说,27部中篇小说,共计900余万字,摘遍国内、国际的文学大奖。俯仰一世,终成万千气象。
著名作家王安忆曾叹道:“莫言是天才型的作家,在天才方面,我在当代作家里很难找到人能和他相比。”
但天才之谓,其实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文学的梦想来自于饥饿的记忆
一个作家的创作,一定是深植于他生活的土壤的。梭罗的《瓦尔登湖》,麦家的《人生海海》都是如此。对于莫言而言,他的文学世界探索有两大主题:土地与人。而这,又源于他饥饿的童年。海子在《活在这珍贵的人间》里写道: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泥土高溅,扑打面颊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人类和植物一样幸福,
爱情和雨水一样幸福。
这首诗是海子在丰饮足食后对生命更高层次的渴望,但你知道的,身体与生命最原始的渴望,则是对吃饱穿暖的需求。
莫言说:“当年饿得半死的时候,梦想就是赶快吃一顿饱饭。
“我记得在60年代的时候,我们大家庭还没有分家,我母亲和我婶婶用棒槌敲打着野菜做饭的时候,全是野菜,没有粮食,就听她俩说什么时候我们能吃上一顿窝窝头,就是黄饼子,玉米面做的饼子,我们就心满意足了。”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永远不知道饥饿到极致是什么体验。
1961年的春天,莫言们村子里的小学校拉来了一车煤块,亮晶晶的煤块虽然黝黑黝黑的,但不知道煤块为何物的饥饿的孩子们还是蜂拥而上,既然树叶和树皮都可以吃,还有什么不能成为人间“美味”呢?他们嚼煤块时发出的清脆声响,几十年后,仍然让莫言记忆犹新。饥饿让人像动物一样活着,“填饱肚子”的本能成为最大的欲望。11岁时莫言即辍学,去辽阔的草地上放牛牧羊,独与天地相往来的他,过早品尝了寂寞的滋味,但寂寞不是最难以忍受的,比寂寞更蚀骨的,永远是饥饿。“饥饿使我知道,食物对于人是多么的重要。什么光荣、事业、理想、爱情,都是吃饱肚子之后才有的事情。”莫言写的《红高粱家族》《天堂蒜薹之歌》《酒国》等,看似题材各异,风格亦迥然有别,但抽丝剥茧后,我们就会发现,深层里的东西有着惊人的一致:
“那就是一个被饿怕了的孩子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当有一天,极大丰富起来的物质可以让人衣食无忧时,那种饥饿的记忆却永远无法从他的心灵深处彻底拔除,当别的人生痛苦渐次出现,那种饥饿的痛苦,仍偶尔造访他的梦境。
“所以我现在依然对粮食充满了特殊的感情,一到超市里面粮食的区域,我就流连忘返,豌豆、黄豆、豇豆、绿豆,各种各样的大米,捧到手里面,闻到那个味道,心里面还是很感动的。”人不能去掉他的“胎记”,就像不能忘记那些刀刻斧凿般的记忆,在他的肉身上,和灵魂深处打下的烙印。
但年少时,唯一能对抗饥饿的就是对文学的梦想了:“文学的梦想,也是我很小的时候就产生了。”当时村子里有很多老人,莫言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每个人的肚子里,好像都有很多永远讲不完的故事。渐渐地,莫言从听故事的人,变成了一个讲故事的人。
嗷嗷待哺的煎熬,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痛楚,穷形尽相的人性,与命运顽强不屈的抗争,都成为多年后他笔下或喑哑或呼啸的意象与主题。而对饥饿的深刻体验,自始至终都是他创作的重要源泉之一,也成为莫言直至今日,对每一份值得珍惜的幸福都不敢虚掷的理由。
忍受苦难的能力来源于母亲的教育
《诗经》里写:“父兮生我,母兮鞠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作为父母的最后一个孩子,莫言的母亲很溺爱他。但她的“溺爱”是以自己的健康作为代价的。吃不饱,穿不暖,整日饥肠辘辘的母亲,硬是用自己干瘪的乳房,不充沛的奶水,将莫言喂到5岁。十几岁时,莫言的母亲患了严重的肺病,终日如牛马般的劳作和营养的匮乏,终于极大地损害了她的身体。那时,他经常处在一种巨大的惊恐中,担心母亲会寻短见。每次他从田里干活回来,一进院子,就会大声呼唤母亲。母亲若是应声了,他才放心;如果听不到她的回应,他就四处寻她。有一次,他找遍了母亲所有可能去的地方,都没有看到母亲的身影,他坐在那里绝望大哭。这时母亲背着一捆柴草从院外走进来。他不敢对母亲说出对她的担忧,但母亲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安慰他:“孩子你放心,尽管我活着没有一点乐趣,但只要阎王爷不叫我,我是不会去的。”生无可欢,死又何惧?但为了她的孩子,为了履行未尽的责任,她还是胼手胝足,匍匐于命运的脚下。
虽然母亲大字不识,但对识字的人十分敬重。
不管多艰苦,只要莫言对她提出买书买文具的要求,她总是会尽量满足儿子。
莫言最初在家乡的棉花加工厂当工人,那个时候高考还未恢复,为了改变命运,经过几年的努力,终于在1976年2月应征入伍。
入伍时,他背着母亲卖掉结婚时的首饰帮他购买的一套《中国通史简编》,那是3年前母亲为他买的。“我回家问我母亲,我母亲同意了,4.5元,在1973年对一个农村家庭来讲,真是一大笔大钱,还是让我买了。”
在物质极度窘迫的年代,母亲的开明让莫言没有成为一个精神贫瘠的青年,她力所能及地让他去做一个识字的人,有文化的人。
1994年1月29日,莫言的母亲去世,他觉得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也追随母亲而去了。
有一天,在北京熙来攘往的地铁口,他看到一位形容憔悴、抱着双胞胎的农村模样的妇女。在她的怀里,一边一个孩子,叼着母亲的乳房,在吮吸。这一幕,多么像当年他被母亲哺育的情形。他觉得唯一能够祭献给母亲的,应该是一部写给她的书,这就是《丰乳肥臀》的由来。
莫言毛笔亲笔签名
多少人从书题中看到了丰盈与阜盛,但他知道,与书名相悖的现实里,母亲佝偻、羸弱、干瘪的躯体里,蕴藏着怎样巨大的生命意志。
而这份无论如何都要“苟且偷生”的执拗里,是因为,孩子们的命就在那里啊。她把他们带到世上,她就要将他们养活养大。在《丰乳肥臀》里,莫言塑造了一位伟大的母亲形象,其中有一个读后令人震撼的细节:在那个特殊的年月,上官鲁氏利用给生产队拉磨的机会,把粮食囫囵吞枣地咽进胃里。“回到家后,她跪在一个盛满清水的瓦盆前,用筷子探自己的喉咙催吐,把胃里还没有消化的粮食吐出来,然后洗净、捣碎,喂养自己的婆婆和孩子。”为了孩子们能活下去,她成为了一个充满智慧创造力的“贼”。甚至冒着被抓的巨大风险,并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
小说中的母亲,何尝不是世界上所有甘为子女奉献和牺牲一切的母亲的缩影呢?
当年,母亲教给他忍受苦难的能力,直至今日,仍让他受益无穷,这成为他在面临任何磨难时,都能够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一个人在苦水里泡过的的血肉和筋骨,从此,也仿佛对生之种种艰难有了天然的免疫力。
诚恳笃厚的低调受益于父亲的哲学
我一直认为,最好的哲学不是来自于书本,而是生活。来自于那种最淳朴的、最诚挚的心灵。在莫言眼中:“我父亲一直教育我们一种他的哲学,人要谦虚谨慎。”1982年,莫言在部队提干。靠写小说,他在当了7年兵之后,终于实现了人生的一次进阶。一名赤手空拳的农村青年,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军官,就此改变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在那时的农村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它不仅成为了莫言本人的骄傲,甚至可以成为整个家庭和家族的荣光。但父亲处之如常。
“我父亲从地里回来,满身汗水、泥土,我大哥把这个信给我父亲看,我父亲看了以后,什么话都没有说,就从院子里水缸里面,用水瓢舀了一瓢凉水,咕嘟咕嘟喝下去,扛着锄头下地。”1984年,将满30岁时,莫言考上了解放军艺术学院,发表了《透明的红萝卜》,从此走上了文学创作的道路,成为了一名专业作家。包括以后他屡获文学大奖,父亲也只是说那是比较幸运的缘故。这让他从来没有因为自己荣膺各类殊荣,而骄矜于世,趾高气扬。这种如泥土一般朴质的东西一直根植于他的内心,哪怕在人生最高光的时刻,哪怕走遍千山万水,尽览世间繁华,他都谨记自己是一个农民的儿子。
他经常能回想起:“在60年代那种糠菜半年粮的艰苦环境里,到农村集体劳动的场所去,还是会听到一阵一阵的笑声”的情形,这种“农民式的幽默,苦难中寻欢作乐的本能”。这让他很少戚戚于愁云惨雾的人生刁难,那些沟沟坎坎,你迈过去,就是了。
至暗中的光亮发轫于40年的坚持莫言的小说世界意象纷繁,手法大胆新奇,著名出版人、评论家朱伟认为他的小说“就像是热带雨林,走进去横七竖八,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灌木丛生,弥漫着潮湿的、闷热的气息”。他在小说中建立起一个丰富蕴藉、残酷魔幻的王国。但在生活中,他却“乏善可陈”,莫言几乎没有业余爱好。烟酒不嗜,酬酢往来甚少。如果说他有什么癖好的话,对旧物的眷恋当属其一。那些附着珍贵记忆的物件,成为他的心头好。当年,他背着范文澜写的《中国通史简编》去部队。“我的老部队当时在延庆山沟里面,这套书放在一个箱子里面,等我毕业回去找的时候,一箱书都没有了,我很难过。”在那些让他手不释卷的书里,他做了很多笔记,圈圈点点,记录着他当时的心得体会。生命中的一期一会,该以珍存的方式令其不朽。
但后来,它们都不见了。再后来,母亲也不见了。现在,陪在他身边的一件时间最长的旧物是写字台。1982年莫言提干的时候,部队给干部搞福利,他在要沙发还是要写字台的取舍中,选择了后者。“写字台1982年到现在已经是37年了,我在这个写字台上,写了我的《金发婴儿》,《枯河》《丰乳肥臀》《白棉花》《战友重逢》,写了这么多小说。后来放回老家去,然后这两年搬家,又把它搬到北京来,现在还在我的书房里,这是一件旧物。”如今,已经很陈旧的写字台,上面有了斑驳的痕迹,被反复摩挲出来的亮光,仿佛氤氲着旧日的时光。旧物,是通向回忆的;新人,则属于未来。现在的莫言有培养年轻作家的计划,也有自己的国际写作中心,他希望能更多地为青年作家提供机会。从童年到少年,从青年到中年,贫穷、挨饿、凌辱、挫败、艰辛、毁谤,生之痛苦,死之惶惧,当他一点点捱过去后,才知道,没有受不了的罪,只有享不了的福。
而初心未改,坚持了40年的写作也成为生命中那些至暗时刻的光焰。在与命运的鏖战中,他没有成为临阵脱逃的败将,历经人生的大江大河,终于,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成就了自己的辉煌。
作者:荠麦青青,来自美丽的科尔沁大草原,职业为师,业余撰文。擅长写人物,所写多篇爆文被广泛转载,感动千万读者。个人公号“遇见荠麦青青”(yujianjmqq),本文为十点视频原创,转载请联系原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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