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手发布 发表于 2019-11-5 15:17:21

甫跃辉:写作是作者与这个世界的对话

作为复旦大学首届文学写作专业研究生,师从作家王安忆,甫跃辉从起点上便不同于一般的“无根写作者”,走的始终是很“正”的纯文学道路。
毕业以后,甫跃辉来到《上海文学》做编辑,业余时间写小说。自2006年开始,他发表了一系列作品见于《人民文学》《收获》《十月》等刊。出版长篇小说《刻舟记》、短篇小说集《动物园》《鱼王》《安娜的火车》《散佚的族谱》等。
甫跃辉是云南保山人。在上海,他从自己的生活状态出发,较早地塑造出一系列“沪漂青年”形象,这也成为他在当代作家中一个异于常人的标志。
11月1日,甫跃辉来到华东师范大学创意写作专业“名家作家谈”第六期,以“和世界对话”为主题,分享了他独特的文学创作理念,也从编辑的视角为青年写作者带来一些写作建议。本次分享由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副教授项静担任主持。

写作者永远能发现普通里的特别
甫跃辉的写作涉猎广泛,尝试过诗歌、小说、散文和戏剧等等。他形容自己最初的写作是一种“无意识的写作”。写作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时他说不清楚,也讲不明白。
甫跃辉在高中时期开始写诗,他认为自己错把“写诗的冲动当成了写诗的才能”,于是在大三转而去写小说。“那时候我觉得真实的世界不是那些吟风弄月式的东西,只有那些粗砺的、屎尿横流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我特别想去写这样一个世界,所以才想着要去写小说。”他形容自己那种观念上的转变就像是“自己造自己的反”。
“我发现很多人刚写小说的时候都会写到故乡,写到自己的生存状况,我也是从这个框架里面出来的。”甫跃辉认为,对于任何一个写作者而言,故乡都是一种宝贵的写作资源,不能轻易丢弃。
他谈及自己的故乡云南保山。“我的老家虽然非常偏远,但同样跟这个世界紧密相连。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我们以一种什么视角跟世界交流?通过写作,你会发现故乡是一个很好的、与世界对话的途径。”
离开故乡后,来到上海的甫跃辉发现世界原来还有另一种呈现状态。“如果不写作的话,我们会习焉不察,就像在一个地方呆久了会觉得很多东西很自然。”他说,“比如我看到上海的地下通道,总觉得这边的路不踏实,踩到哪儿都心虚,但一个长久生活在上海的人是不会有这种感觉的。”
“同样的,有一次,我有几个北方的朋友去云南,他们看到龙舌兰等植物,说那简直长得像外星生物。作为一个云南人,我会想,这有什么嘛,那些是多普通的植物。每个人生活里的‘普通’,在别人眼里都可能是‘特别’。写作者应该是那个永远能发现普通里的特别的人吧。”
“小说的对话”与“话剧的对话”不一样
甫跃辉也写话剧剧本。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复旦团委的辅导员找到他,希望他能够写一篇关于复旦的话剧剧本。一开始他还心有抗拒,但后来还是决定试一试。用他自己的话说:“如果这个时候不写,以后就很难有这样一个力量促使我写类似的东西。”
“开始写作之后,我又觉得要把这么多东西在话剧舞台上呈现是一个很困难的事情,尤其是人物之间的对话。”在甫跃辉看来,无论是话剧还是小说,对话都承担着两个功能,一个是塑造人物形象,另一个是推进情节发展。
但话剧的对话和小说的对话又不一样。“话剧要更多地借助现场的表达状态,比如肢体动作、停顿。而小说中则有更多叙述性语言,可以写到一半跳出去介绍。”他举例:“在小说中一个男孩和女孩约会聊天,作者写一两句话之后,可以忽然跳出去交代人物的背景,介绍人物的老家、经历和性格等等,然后再跳转回来。”
“这其实是因为小说作者的叙述权力过大,他可以想干嘛就干嘛,把人物晾在一边。也因此小说更容易呈现作者的主观判断,为人物下定义。”
甫跃辉以匈牙利女作家雅歌塔·克里斯多夫的小说《恶童日记》举例。小说中的双胞胎兄弟过早地认识到成人世界的残酷,决定用极端、残忍的方式锻造自己的体魄和心灵。“两兄弟决定将自己的日记交给对方评判,评判的标准是真实。什么是真实?真实就是一个德国纳粹士兵给了他一条毯子,不能写‘这个士兵人真好’,因为说不定这士兵刚走出去就杀了一个人。”
如此,人们不能直接对一个人做判断性的表达。那么判断性的话语是不是就绝对不能说了?甫跃辉认为也不是。“他可以在一个人同另一个人的对话里,借他人之口说出‘那人真是太好了’。这两种语言的运用有着微妙的区别。许多写作者都忍不住这一点,写‘这个人和善地笑了一笑’,为什么是‘和善地笑’而不是 ‘奸笑’,作者无形之中就为人物定了性。”
甫跃辉还指出小说追求的不是真实而是真相,因此很多小说对话不会在现实中发生,必然经历了从“生活表达”到“艺术表达”的加工处理。比如在海明威的小说《永别了武器》结尾,只有寥寥数语却隐含了巨大的信息量。“小说出现护士的字眼,会让读者意识到故事的场景在医院。一个人说‘你出去’,那么剩下是不是还有个人、出去的是谁、他进去干了什么…… 作者没有说,他省略了很多东西,而这些在现实中远远不能用两句话解释。”
写作应在符号之外
面对眼前的青年写作者,甫跃辉建议他们要更多地表达人事之间的模糊地带,尤其是那些半明半暗、没法清楚定义的部分。“如果只是简单地歌颂一个好人、鞭挞一个坏人,其实是一种很浅薄的判断。作家应该对人的复杂性有一种理解,这样笔下的人物才能够立得起来。”
“当然写作最初可能很困难,但一旦开始动笔,就会发现有很多东西源源不断地跑到笔下,这个过程也是我们对自身的生存状况、对故乡、对整个世界的理解不断加深的过程。不断地加深,不断地改变,从改变又建立,建立又改变。”
有学生提出,现在的作家可能普遍面临一种困境——写作变得越来越趋同,越来越体现不出自己的地域特色。对于这个问题,甫跃辉表示“写作应该在符号之外”。
他说:“我们今天通过各种文艺作品达成了一个共同的想象,但后面的文学作品是要破除这些想象的。我们既要建立想象,又要破除想象,既要建立起自己的写作风格,又要不断地走出去。永远是同一个东西有什么意义呢?那会把整体的复杂性遮蔽掉。”
至于好的语言应该如何锤炼?甫跃辉建议不妨从写诗开始,“写诗对语言是一个很好的磨练。未必要去成为一个诗人,但在写诗的过程中,你慢慢会注意每一个字要如何讲述。‘僧推月下门’还是‘僧敲月下门’,两字之差未必一定有高下,但在这个过程中写作者对字词的理解会变得更深刻。”
此外,甫跃辉还从文学编辑的身份出发,为现场创意写作专业的学生提出建议。首先每一个写作者都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投稿没有捷径可走。其次,编辑和作者之间存在着巨大的误解,两者之间要进行有效的沟通。摆正自己的心态,保持平常心,时间才是最严格的的评判者。最后,每个作品都有自己的命运,不必迷恋顶级刊物。毕竟只有“写作”才是写作最好的老师,只有在写的过程中,人们才会逐渐认识到写作的标准是什么。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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