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lq1288 发表于 2020-3-30 08:56:27

“老实作家”刘庆邦:《盲井》原著作者,四十年书写煤矿

作者:中国新闻周刊


刘庆邦。图/受访者提供

刘庆邦:从矿井到都市

本刊记者/古欣

2012年,作家刘庆邦接到一个电话,是矿上的亲戚打来的,那位亲戚的儿子掐死了自己的亲儿子。

原来,亲戚的儿子在读高中时,因为压力精神失常,不能继续读书,亲戚就给儿子娶了媳妇,结婚一段时间就抱了孙子。孙子出生后,家人的爱都转移到孙子身上,再加上儿媳因为家里没答应买房要离家出走,儿子受到刺激,精神崩溃升级,一时失控把自己的儿子掐死了。

悲剧引发了创作的欲望。刘庆邦以此为原型,创作了长篇小说《家长》。小说里的家长有个最普通的名字,母亲叫王国慧。儿子也有个最普通的名字,叫何新成。这是一桩发生在普通家庭的日常悲剧。刘庆邦不怕读者对号入座,相反,如果能从中有所反思,他欢迎每一个家长到小说里找找自己的影子。

此前,刘庆邦一直专注于煤矿和农村题材,他擅长以紧凑的节奏和强烈的情节展开文化与社会批判,《家长》是刘庆邦再度涉猎城市题材的尝试,此前他写过一系列关于城市保姆的短篇。《家长》是他迄今篇幅最长的小说,围绕着教育问题,农转非、计划生育、下海经商、“性解放”、教育产业化,曾经熟悉的社会潮流被一一呈现。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写作,来承载历史与时代,在社会性的背景下考察人性。

日常生活的燃料

刘庆邦一直关注教育问题。作为家长,他有一儿一女,如今儿女也做了家长。儿子小时候数学不好,刘庆邦付出了很多心血,也有很多体会。他的微信朋友圈从开通以后就很少发言,寥寥几条分享,一半是关于家庭教育。

写长篇,刘庆邦习惯先找到原型。他曾说过,“我写长篇都是往后看,是一种回忆的状态。有的时候,甚至得等小说中主要原型人物去世以后动手。盖棺定论,对人能看得稍稍清楚,人物才能在脑子里活起来。”起初他未考虑写教育题材,直到亲戚的那通电话,原型自己找上了门。

找到了原型的抓手,刘庆邦还需要从生活里发掘更多的肌理。他回家探亲时,找两个当中学老师的侄子,聊老师和家长的一些交往,当代学校的状况,同时他调动了自己当家长的亲身体验和生活积累。

一次刘庆邦参加家长会,老师点名批评他的儿子,平日性格温和的他跟老师当场辩驳,“不能把什么不好的事都推到成绩不好的孩子身上。” 这件事他到现在印象还很深,其他家长都很吃惊,家长会上,家长一般都“很乖”。刘庆邦把这个场景写到了小说里。

对于应试教育,刘庆邦认为这和中国几千年“学而优则仕”的教育文化有关,人人虽然都觉得应试教育有问题,但每个家长、老师、学生其实都是应试教育的合谋。家长的焦虑是一方面,教育产业化也催生了不好的风气,《家长》里写到一个老师,下海破产后,通过熟人介绍回去当老师,通过办辅导班还债。

刘庆邦认为除了智力教育,应该对孩子进行情感教育、人格教育,包括意志力教育。回忆起来,母亲是他这方面最好的老师,母亲虽然不识字,却教会了他诚实和勤劳,他觉得,这两个品德,够他受用一生。

他自我评价是个“泪窝子浅”的人,情感脆弱,见不得人受苦。朋友徐迅记得一件事,刘庆邦在路上看见一头骡子,心疼牲畜艰辛,竟上前跟骡子说话。作家中,刘庆邦喜欢沈从文,觉得沈从文的小说饱含感情,跟自己的心性相合。他认为,好小说情感要饱满,但不是乱写,“用思想整理过的感情,才是深刻的感情。”

《家长》写得悠闲却透着张力,日常生活的表面下藏着一股劲。虽写王国慧抚育儿子何新成的故事,前面却用了整整一章扯些闲篇。从王国慧的病,与母亲、妯娌、村里的傻女人的相处,几个侧面就把王国慧肯吃苦、爱要强的性情立住了。小说开篇还写了王国慧平生最大的憾事,因为母亲阻拦,她只上到初中就辍学了。遗憾和个性驱使着王国慧不断向上,并把这种压力转嫁到后代身上,压力在一个个事件中积累,最终酿成悲剧。

推着刘庆邦小说往前走的那股劲儿,按照作家王安忆在给学生上课时的说法,是一种“逻辑动力”。“情节按逻辑的动力向前推动。前一个逻辑推动后一个逻辑,一直把小说推向高潮。”不合逻辑的事儿他一般不写。他喜欢曹雪芹,“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在他的小说里,人们的日常生活、情感方式、文化心理都有逻辑可循。

王安忆也打比方,莫言像道家,刘庆邦是儒家,前者把现实变形,扭曲,而刘庆邦的写作,则一直稳稳地在伦理的运行中开展。正因如此,刘庆邦被人说“写得老实”。

生活里,刘庆邦给人的印象是认真、沉着、靠得住。徐迅是刘庆邦在中国煤矿作家协会的同事,两人一起做评奖的工作,刘庆邦强调评奖的纪律,要大家注意保密。就连坐在一块玩牌,刘庆邦看出他在玩闹,也会轻言慢语地规劝,“打牌要认真,打牌都不认真怎么行呢。”

除了“写得老实”,他的小说还透着辛辣,刘庆邦的很多小说反思国民的劣根性。成为作家之前,他当了19年农民,又在矿上生活过九年,下过井、拉过煤,对底层民众的甘苦、欲望、对社会迅速转型时期剧烈的冲突非常熟稔。这些都是生活赋予他的写作的馈赠。



刘庆邦作品《家长》。图/受访者提供

到城里去

刘庆邦出生于河南农村。他是67届初中生,赶上“文革”学校停课,他跟着红卫兵全国大串联,跑遍了北京上海这些城市,心跑野了,不甘心待在农村,一直想摆脱农民身份。他跟开封下来的知青交谈,心里暗暗比较自己和别人谁看的小说多。城乡意识冲突中,农民矛盾又复杂的身份自觉,在刘庆邦塑造的很多人物身上都有体现。

很多学生回乡后就彻底成了农民,刘庆邦却没放弃读写。母亲不识字,但很尊重他写作,夜晚会把唯一一盏煤油灯让给他。没什么书报借鉴,他从模仿县里广播站播的批判稿起步,照葫芦画瓢,为了让稿子顺利被采用,特地在自己名字前强调“贫农社员”。

升学路泡汤后,想要从农村走出来很难,刘庆邦应征当兵,可父亲当过国民党军官,一政审就把他刷下来了。1970年煤矿招工,刘庆邦最早得到消息,买了一盒烟,给支书递一支,给大队长递一支,跟他们说情,获得了去新密煤矿的机会。

矿上成立宣传队,他是负责人,后来宣传队解散了,他不甘心重新当工人,总想找点额外的事干,就开始写小说。第一篇作品《棉纱白生生》写煤矿上一个老矿工,“文革”期间刊物停办,写出来就压箱底了,六年后才拿出来投稿。现在看来,刘庆邦觉得那篇小说写得像好人好事,水平不高,好在“是从熟悉的生活开始写,没有胡编乱造,开始就有原型”。

在煤矿,刘庆邦吃上了商品粮,拿了工资,成了公家人,完成了从乡下到城市的跨跃。他是当代中国社会迅速城市化与大迁徙中的一员。历史上前所未有的迁徙规模与转型速度,给每个人心灵造成冲击,打上很深的烙印。

煤矿是城乡结合部。刘庆邦解释,煤矿多数是在山区或者离农村很近,地下挖煤,井上种庄稼。矿区里面好像一个小社会。幼儿园、学校、商场,城市里有的差不多煤矿里边都有。一个农民矿工到煤矿,千方百计想转成正式工,一下子就从农民之身变成了工人之身,从农业户口变成非农业户口。

他以农村人去煤矿工作为背景,写过很多主人公努力跨越城乡、阶层藩篱的故事。《红煤》写的是一个农村小伙从打工青年到不法煤窑主的进城奋斗与变异史,而新作《家长》里从农村进城的王国慧逼着儿子求学上进,也可以看成是农村女性在城市谋求出路的历程。刘庆邦尊重他们的奋斗精神,也通过他们,揭示了底层劳动者在城市化、工业化进程中承担的心灵重负与沉痛代价。

1978年,刘庆邦调到北京一家煤矿工人杂志当编辑,住在9平方米的小屋里,在厨房的灶台上写作。为了挤出写作的时间,他养成了早早入睡、早上四点起床写作的习惯,写完当天的内容再去上班。第一本长篇《断层》就是这么写成的。为了锻炼自己写作的意志力,他甚至会坚持在大年初一早上起来写作。

如今,刘庆邦已经在北京生活四十年有余,每年他还会回到老家和矿上转转,那里有他的很多亲戚和朋友。

四十年书写煤矿

徐迅对刘庆邦的印象是很能喝酒,刘庆邦的酒量是在矿下锻炼出来的。矿下是男人的世界,矿工的生活贫乏又艰辛,谈论女人和喝酒是为数不多的消遣。在井下,刘庆邦经历过各种事故。一次本该他下矿,工友有事找他换班,结果那天下井的工友遇到瓦斯爆炸。所幸人救了回来。他在煤矿工作期间,最大的一次事故是因为煤层着火造成井下缺氧,八十个人就活活闷死了。一台台棺材摆在矿务局,不敢通知家属,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那段生活使刘庆邦对矿工产生了亲密的、生死与共的感情,一说写矿工,脑子里立刻就有很多形象活跃起来。许多中国作家都曾写过煤矿题材或是从煤矿走出来的,耳熟能详的有写《人民的名义》的周梅森,还有陈建功和谭谈,但没有一个人像刘庆邦这样持续地书写煤矿。

80年代,刘庆邦创作了关于煤矿的第一部长篇《断层》。当时正值改革文学热潮,《断层》中的人物和故事展现的对现代化的热切追求,可以看到时代话语的痕迹。那时,刘庆邦工作的煤矿杂志名字叫《他们特别能战斗》,后来杂志改名叫《中国煤炭报》。他当记者跑遍了全国的大小煤矿,提高了眼界,也拉开距离,回望反思矿工的生活。

90年代初,刘庆邦在《中国煤炭报》副刊部做主任时,煤矿上诞生了一种残忍的作案手法,作案人把受害人拐骗到矿下杀害,伪装成矿难事故,并以死难者家属的身份向矿上讹诈赔偿。被诱骗的对象,俗称“猪仔”。“杀猪仔”在全国各地的黑煤窑中一度猖獗,几近“产业”。辽西发生“杀猪仔”大案时,刘庆邦所在的报纸去了两位记者,写了五千字的长篇通讯发在报纸上。刘庆邦觉得震撼,就以此为素材写了中篇《神木》,小说被导演李杨改编成电影《盲井》,获得了柏林电影节银熊奖,至今仍被影迷视为经典。

1996年,平顶山煤矿发生重大煤气爆炸,84名矿工遇难。刘庆邦背着小挎包奔赴现场,“矿工家属都很年轻,孩子都很小,一次一次哭倒了,昏过去。一昏过去就打吊针,然后醒过来又再哭,再抢救,有好多好多的细节都让人受不了。” 回来后刘庆邦写了纪实文学《生命悲悯》,产生了很大的影响,甚至一度变成了煤矿安全生产的教材,有矿工给他送锦旗。

有一次,有个矿工家属正在等被困在井下的父亲,见刘庆邦是记者,问他:“如果我爸真出不来,我能不能顶替他参加工作?”刘庆邦感到这话里深深的悲哀,却无法写进报道,于是把这件事写成小说。2005年前后,国内的矿难到达高峰。小说《红煤》就是在这个背景下写就,反思欲望对人性的扭曲。

除了采访矿难事故,刘庆邦还去非常落后的小煤窑。越是简陋的小煤窑,适合进入文学的东西越多。听说河北孟县还有小煤窑用骡子拉煤,他对人和动物的关系很感兴趣,跑去住了半个月,回来就写了几篇小说。而现代化程度越高,关于人的事儿就越少。

近些年随着机械化采煤的普及,过去的放炮、打眼、支护这样落后的方式被抛弃了,煤矿事故率也减少了很多,如何书写新的煤炭题材是要重新思考的问题。

sinchair 发表于 2020-3-30 08:56:36

刘庆邦在中国文坛是个异数,这样说不是吹捧而是指他在别人消费阳春白雪关注无关痛痒的题材在脱离本土和苍生的情况下,一直用温润的内心和细腻的文笔将镜头瞄准活在苦难盲井中的矿工,他胆子不肥却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敢于面对惨淡的现实,他的视野开阔题材丰富,读后让我深思。我一直看好他哦

vince825 发表于 2020-3-30 08:57:10

短篇小说《鞋》获鲁奖吧。对他的中篇《家道》印象深刻。

黑牛山伯爵 发表于 2020-3-30 08:57:54

我们应该大力支持描述农村生活的艺术作品,无论文学还是戏剧或者是绘画,影视等。应该静下心来搞一个五年资助基金,获得资助的个人在第一个五年内不求他们有巨作只希望他们能深入现代农村好好体会生活寻求素材反复尝试。而在第二个资助期过后,我们就期待他们有作品这样。要知道农村题材的社会纪实作品是最难的。世界范围内也确实以此为题材的优秀的作品。而我们作为社会主义国家,曾经在五十年代有过很多佳作。这是人类社会一个难得的尝试,而我们应该尝试下去。而在我们这个民间财团还不成气候的情况下,国家应该更多的承担起这方面的责任。花钱也不多。

佳。 发表于 2020-3-30 08:58:51

国内朴实无华、有良知的作家[赞][赞][赞]不像刘震云、贾平凹、余华等出名,但作品好看,《红煤》《遍地月光》《家长》都看过!

24gaoyuan 发表于 2020-3-30 08:59:08

刘庆邦小说对人性的描写入木三分

陈皮 发表于 2020-3-30 08:59:46

这是我喜欢的为数不多的当代作家之一。他的叙述不慌不忙,不失幽默风趣。主要是,不胡编乱造,写他熟悉的那点事,有深沉的人文情怀!不象越来越海量越来越低级的网络文学,一天几千字,比做梦还乱!

Vision爱晨锅 发表于 2020-3-30 09:00:04

盲井确实经典,我看了两遍。

ddsqeeee 发表于 2020-3-30 09:00:51

头条有监控吧,昨天提了一下小说《神木》,今天就弹出来了。这么多年也没见提啊

有梦就不怕痛1 发表于 2020-3-30 09:01:48

陕西神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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