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的森林》:畅销30多年,诉说百年人生的意义,是向死而生
作者:当归的阅读地图然后就爬到浴室里睡觉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
我只是孤身一人
小鸟都飞走了
——披头士《挪威的森林》
引言
2018年初,《刺杀骑士团长》在中国大陆引起了一股"村上春树热"。而他最负盛名的《挪威的森林》于1987年问世,三十多年来盛销不衰。
起始,小说出版宣传时定位的"青春小说"、"恋爱小说"、"畅销小说"等,然而事实上,它早已超越了口水化的"青春小说",能维持三十多年的"畅销",足以说明其经典地位。
《挪威的森林》是一个典型的描写死亡美学的文本。死亡是小说最重要的线索,也塑造了小说的美学氛围,推动着小说的叙事节奏,就连作者本人都说:"那是故事要求我那么做的"。村上在给小说的题词写的就是"献给许许多多的祭日",又在后记中写道:"这部小说可以献给我离开人世的几位朋友和留在人世的几位朋友。"
小说中共有八次死亡发生,包括木月自杀、绿子妈妈脑瘤死去、直子姐姐上吊、直子叔叔自杀、绿子爸爸病逝、初美割腕、直子上吊以及渡边在海边遇到的渔夫提起自己母亲的死。死亡的频率之高使得小说充盈着死亡的气息。这种美学气息,从物理外化到人的内心,激发了人对生命的思考。
图/《挪威的森林》剧照
01/ 意象之美:从外物开始诉说生死之美
在世界文学史上,死亡是永恒的母题之一。小说的主人公渡边,进行过无休止的圆周式的思考,得出的结论竟是:"在活得好端端的青春年代,居然凡事都以死为轴心旋转不休。"在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中,死亡是通过精心设计的生死链来展现的。
小说共设计了四条生死链:木月—渡边—直子、直子—渡边—绿子、永泽—渡边—初美、直子—渡边—玲子,这四条生死链之间,有主次,互相补充。与生死链息息相关的,是空间场景的转换,是人物行为地点的转变,但是始终不变的是其中充盈笼罩着的死亡意象。
死亡,对于直子来说,是最不能避免的。她说起了荒郊野外的一口深井,"砰!一切都完了!"这口井是否真的存在,渡边也存在怀疑,但是小说的描写,却能明明白白地感受到这口井,"深得不知有多深;里面充塞着浓密的黑,黑得如同把世间所有种类的黑一股脑儿煮在了里边。"这口经受多年风雨,破旧的,周围杂草丛生的井,就好像在某个地方,在他们路过的某个小路上,确确实实地存在着。这口深不见底的井,就像是死亡一样,时时刻刻萦绕在直子的生命里,直到有一天将她吞噬。
井在这里是死亡的符号,是死亡的隐喻。
小说以"挪威的森林"命名,来自甲壳虫乐队的同名曲,描述了一个男子参观完女子森林般的屋子之后,女子失踪不见了,余下森林冷清、孤寂的模样。森林,自古以来就有神秘的、茂密的、生命力旺盛的等象征,而在这里,作者将森林的神秘和冷寂发挥到极致。
森林,永远处在新陈代谢之中,有旺盛的生命力,也有凄美的死亡。渡边在去往阿美寮的路上,遇见了一片杉树林,"杉树简直像原始林一般拔地而起,遮天蔽日,将万物笼罩在幽暗的树影之中。"甚至他出现了整个世界都将永远埋葬在杉树林中的错觉。森林就像一座迷宫,充满危险和迷失,就像那个在森林中追寻道的悉达多,要么得道,要么平庸而死。人在森林之中,找不到出路,就只能被森林埋葬了。
图/《挪威的森林》剧照
阿美寮是个乌托邦的想象体,这里的生活平和宁静,生活基本自足,就是一个世外桃源的所在。这里,"人们自愿地进来,自觉自愿地出去。",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不健全"。而且从这里出去的人就再进不来了。
作者一方面刻意用对房子、附近树林、鸟叫、劳作等的描写,来说明这个疗养院真实存在的可能,但是另一方面,却又透过渡边的视角以及玲子的话语,来告知读者,阿美寮只是一个虚幻的存在,是想象构建出来的,安慰渡边君,甚至住在里面的那些人的一个空间。
在某种意义上,阿美寮就像是个筛选的机器,有人能从这里康复出去,而有人却仍是走向了死亡,就像玲子和直子的结局一样。
但是,阿美寮依然是人们精神的寄托,那些住进去的人,希望早日康复走出来,对于那些人的家人来说,就像直子的父母,阿美寮是他们女儿恢复健康的最后一个希望。直子一开始打算进入这里,是带着希望的,她希望能在这里摆脱死亡的阴霾,重获生活的自由。
阿美寮是精神的乌托邦,那么医院则是非常世俗化的场所了。小说对医院的描写主要集中在绿子父亲的死之前,渡边去了他所住的大学附属医院。与安静平和的疗养院不同的是,这里喧闹无比,"到处挤满探病的人和轻患者,混乱不堪,而且充溢着显然是医院特有的气味儿。消毒味儿、探病花束味儿、小便味儿、被褥味儿混在一起,把医院整个笼罩其中,护士踩响咯噔咯噔的脚步声在里面走来走去。"
在这里,所有的生命都显得黯淡无光,人们焦虑而忙碌,看不出一丝活力,有的只是死亡笼罩的恐惧和死寂。就像绿子的父亲,"就像一座破旧的房屋——一座搬出所有家具、卸下所有拉门隔扇而只等拆毁的房屋。"沉闷、压抑的空间,对病人而言,本不是理想的养病之所。医院,是个生死交替的符号,生命会在这里诞生,也在这里结束。
无论是深井、森林,还是阿美寮、医院,都是空间环境的描写,这些环境既是人物活动的场所,也有着隐喻的含义,营造了生死讨论的氛围,是人物生命历程的见证。
02/ 生死美学:灿烂活着,安静离开,何尝不是一种美
泰戈尔有句名言:"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静美的传统在日本文学中有着悠久历史,最早的《源氏物语》是女人所写,通过女性对事物细腻的感情,表达出了一种"物哀"之美。这种"物哀"的传统被后世的许多日本作家继承了,尤其是川端康成,通过对环境的刻画,将"静美"和人的生命状态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又如夏目漱石、渡边淳一等作家,也多少受到了这种传统文化的影响,乃至日本的动漫,著名的宫崎骏的动画作品中,都通过人与自然环境、与各类事物的关系,散发着这种浓浓的"物哀"之美。
这种悲美,透过人和其他事物的关系,探讨人的本身,人类生命的真谛,生存的本质,以及人类生命的神秘。
有一种观点,认为日本传统文化中的"物哀"和日本的地理位置和环境息息相关。日本四面环海,陆地面积小,各种自然资源缺乏,又处于环太平洋地震带,时时刻刻面临着地震摧毁家园的威胁。因而日本人对待生命有着两极化的看法,一是生命珍贵,要认真地活着;一是生命短暂,当及时行乐。而后者往往会对生命更加敏感,会极易走向生命虚无的深渊。
在村上春树的笔下,这两类人物都有存在。最独特的"羊男",便体现出了第二类人的特质。"羊男"看似是特别渊博的一类人,是无所不能,所有人都想成为的人,然而,他真的存在的吗?作者以一种非常戏谑的口吻,写他一会儿是人,一会儿是"羊男",就像生命里追寻却永远追不到的东西。
又如处女作《且听风吟》中的"我"和鼠,明显就是两个不同的人,"我"对生活热爱的,即使在杰的酒吧里喝酒,也是保持着清醒的,对生命有一种怀疑但是又坚定的看法;而鼠则在慢慢的认识中走向了另一端,就像在《一九七三年的弹子球》中,消失了一样。
村上春树的人物面对死亡,甚至只是生活的某种挫折,都是一种逃避的态度。人物一旦遇上重大的挫折,总是选择出逃、流浪。
渡边在直子死后是如此,收拾包袱,一个人流浪了一个多月;《吉野的酒吧》中也是,吉野因妻子的背叛,选择躲到姑妈的酒吧里;甚至新作《刺杀骑士团长》中,开篇主人公就因为婚姻的遇挫而逃到了朋友在海边的别墅里。这种对待生命的态度,是人物性格的一种体现,传达出人对待生命现实会持有退缩的想法。
在小说中,作者直面了死亡。这在村上先前的作品中从未出现过的,如此集中地描写死亡,表达死亡。而这种描写却又是细无声的,人物的死都是不经意的,安安静静的。
死亡贯穿了渡边和直子的青春,也是木月的死将他们拉到了一起。木月是死在某个夜间的车库,他的死,把生命永远留在了17岁,而留给渡边和直子的是纠缠不休的精神迫力,是无法摆脱的死亡的阴影。而直子死于清晨的阿美寮的原始森林,不仅选择在一天中最清闲的时间死去,死前还做了精心的准备。
绿子的父亲在几天前还和渡边开心地吃黄瓜,再次听到消息却是"星期五早上就已经去世了。"对于初美的死,更显得平常自然,就像在讲述人物早中晚餐吃了什么食物一样,"她在永泽去德国两年后和一个男子结了婚,又过了两年便用剃刀割断了手腕动脉。"
对死本身,作者从不细细描写,从始至终就这样一笔带过,一个人的一生就如此地走到了终点。但是对死亡的氛围,无论是那口深井,还是那片神秘的原始森林,还是嘈杂的医院,通过这些环境的衬托,死变得不那么可怖,反而可能令生者更易看透死亡的本质,从而选择一种适合他们的方式活着。这是属于"挪威的森林"独特的死亡之美。
03/ 向死而生:最勇敢的生命,是越过死看懂生
史铁生在《病隙碎笔》中写道:
"生命就是这样一个过程,一个不断超越自身局限的过程,这就是命运,任何人都是一样,在这过程中我们遭遇痛苦超越局限从而感受幸福。所以一切人都是平等的,我们毫不特殊。"
我们活着,当有史铁生如此透彻的生命认知。
小说中如此密集的死亡事件,如此静美与悲美的死亡美学,背后透出的是人类孜孜探求的生死观。村上在小说中明确指出:"死不是生的对立面。死本来就已经包含在"我"这一存在之中。"死亡悲剧从来就不应只是当做悲剧,还应引起人们对死亡的释怀和宽容。
直子面对死亡,试图做的是反抗。先是多年前叔叔的自杀,后是姐姐的自杀,最后是木月的死,他们都是直子生命中极亲密的人,他们都是很优秀的、很开朗的人,明明都看似对生活充满活力的人,却都在某一天结束自己的生命。这给了直子的心里留下无法磨灭的对死亡的吸引,导致了她最终摆脱不掉的精神疾病。
"她在如同她内心世界一般昏黑的森林深处勒紧了自己的脖子。"直子的死无疑给渡边的打击是巨大的,渡边是徘徊在生死链两端的人,时而偏向死的那一端,时而偏向生的一端。"过去你(指木月)曾把我的一部分拽进死者世界,如今直子又把我的另一部分拖到同一境地。"渡边曾两次靠近死亡的边缘,渡边的生命,在生与死的这场拉锯战中,最终走向了生。这场重生的游戏,是渡边迷茫、失落、又困惑等情绪纠葛的结局,也是绿子、玲子和他的交流的结局。
直子、木月代表着"死"的一方,而绿子、玲子和永泽,则是渡边走向新生的关键。渡边在一个月的旅行之后看清楚的一个事实是:"直子死了,绿子剩下。直子已化为白色的骨灰,绿子作为活生生的人存留下来。"热情活力的绿子,从一开始就深深吸引着渡边,只是渡边却深陷在和直子无法相守的爱里。但绿子就如那会发光的球体,把渡边从死亡的深渊边缘拽回来了。渡边和玲子的最后那次性爱,就像是走向新生活的仪式。
在村上2002年出版的短篇集《去中国的小船》中,也发表了一些关于死亡的观点。例如:"然而归根结底,死只能是死。" "消失的形式林林总总。第一种形式是与死一同消失。这很简单,"河水枯而鱼死绝",或"林火焚而鸟烧尽"死仅是死而已,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似乎是一种非常简单又轻松的方式,这同渡边想象直子死后对他说的话"死单单是死罢了。"何其相似!
又如:"除去一开始提到的自杀的朋友,那几个差不多一瞬间就没命了,连意识到死的时间都没有,给人的感觉就像在漫不经心爬早已爬熟的楼梯时突然踩空了一块踏板。"死亡就是这样无意识的,甚至是"无气味的",一个瞬间,生命终结,从此每人记得你,不会有人怀念,看不见颜色,看不见所有一切存在物,如果明知道生命都会死亡,那么活着是什么?
可见,村上写死亡,并不是真正的写死如何,生又如何,而更多的是引起对死亡的思考,对生命存在的思考。
书写生死之美,亦是对时间的反抗。小说写到木月的死,永远停留在17岁的那个夜间宁静的车库,渡边每每以一种怀念的口吻回忆木月的时候,甚至带着点妒忌的意味,因为,木月永远17岁,再也不会老,也不怕老带来的生存压力。甚至到直子的死,他这样子认为"木月照旧十七,直子依然二十一,永远地。"
渡边已然是世俗的人,恐惧着时间带来的改变和伤害,终结生命,也意味着时间的相对静止,也就再也不用惧怕了。
海德格尔将死亡理解为"此在"的存在方式,这样把死亡从隐秘的"不在场"状态摆到了明面上来,让生命的"有死"性释放出来。而"有死"正是时间间断的节点,他用倒序的方式定义了生命的意义——"向死而生"。小说的人物正是用了死亡的方式终结了时间的延续,倒推出了活着的意义。
两千多年前的先哲孔子就曾说过:"未知生,焉知死?" 其实倒过来说未必不正确,知道“死”,方知“生”之可贵。
他们能够成功地对抗时间,是因为死就在生之中。作者在小说结尾又一再强调道:"死并非生的对立面,死潜伏在我们的生中。"这是作者通过那么多的死亡事件,想要告诉我们的,死中有生,生里有死,生死相依,而只有通过死,才能看懂生,才能向死而生。
文/当归 看了两遍都没有完全“看懂”的一本好书… 不敢相信那是1987年的事情,年轻时只喜欢直子,年纪越大越感到绿子的可爱和珍贵,绿子的观念和行为拿到现在也是超前大胆的啊。 我读的是英文版,然后又去看了中文版的。勾起一段难忘记憶。具有美感的悲剧能够引起内心深处的共鸣。 每次灵感枯竭时,我都会翻上一翻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翻看中亦追寻着我那森林中永远鲜活的青春! 挪威的森林写的是一段爱情故事吗?不它写的是一代人的悲欢离合,写的是一个时代的起起落落 日本作家因为上学时候的一篇《花未眠》喜欢上了川端康成 村上的书有的不好懂,这本书看完后只知道从一开始就弥漫着悲伤的气氛,纯粹只是看完了一个故事[捂脸] 村上的处女座《且听风吟》看完之后更是云里雾里的,想写个笔记都无从下手 向死而生:最勇敢的生命,是越过死看懂生
史铁生在《病隙碎笔》中写道:
"生命就是这样一个过程,一个不断超越自身局限的过程,这就是命运,任何人都是一样,在这过程中我们遭遇痛苦超越局限从而感受幸福。所以一切人都是平等的,我们毫不特殊。" 读村上春树的书有一种大醉后的虚脱的感觉,他的作品是对孤独最好的解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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