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西街等我 发表于 2020-4-12 00:02:29

外婆的谎言


我不信佛,但很喜欢寺庙。我住的地方离村里的庙有好远的一段路,我嫌远,不爱去,但心里却总是惦记着,因为我外婆是个很虔诚的佛教徒,她很信命,信神明。我有时上她那玩,她兴起时哪怕是吃着饭也要去帮我卜上两卦,用奇怪的调调哼唱着我的名字,絮叨着一些话,说让神明保佑我学习进步,身体健康之类的。卜到好卦时,她还会很有礼貌地对着墙上那张“神”的海报重复地说上好几遍“多谢,多谢……”她在这种事上从不马虎,如果结果不满意,她会一直抛到她满意为止。我外公很反感她的这种行为,骂她迷信落后老和她吵。她有时委屈会和我抱怨几句,我能做的只有听她絮叨,然后安慰一下,我不是特别反感她做这个,毕竟她年纪大了,总需要一些精神寄托,才能活得追求。只要她高兴,怎样都行。
只不过,她最近越来越悲观。她的牙基本全掉光了,叫她弄副假牙她不肯,儿女们买了新房接她去住她不肯,老是一个人守着那个破旧的家,我以为老人们都有这个毛病:念旧,但她似乎特别地严重。有段时间她经常和我聊起死亡,交代我以后该如何去处理她的后事。像小时候,她会告诉我说她脱落的牙将来要安放在哪,很久很久之后才会变成金子之类的闪闪发亮的东西。所以,打小在我的记忆里,死亡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而是一件好玩的,能激发我无穷好奇心的事。我记得很小那会,我会和玩伴偷偷地去观摩别人的葬礼,那会只是觉得好奇,什么都不懂,也没有太多的忌讳。令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病逝的中年妇女的葬礼。她被摆在厅堂里,大门开着,我能看见她躺在那,头朝外穿着件解放时期的蓝布衫,一个破旧的被子盖在她身上。我们在门口看了她好久,也不觉得害怕,因为在认知水平低下的幼童时期,我总觉得死亡只是要睡一个很长的觉。这个想法在现在看来真的很白痴,但却让我信奉了多年,因为我看的童话故事书上面都是那么描绘死亡的,就像《白雪公主》和《睡美人》的故事。并且在我小时候每次看到电视上的好人被坏人害死而大哭时,我妈都会边笑边骂我傻,然后安慰我说那些都是假的——死亡都是假的。死亡并不可怕,但是鬼很可怕。但鬼不就是从死人变来的吗?我以前从不会纠结这种问题。我舅说,人越长大越怕死。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因为无知所以无畏,但随着岁月的流逝,这种“无畏”的精神被时间慢慢冲淡,那些天真的幼童都开始长大成人,了然了生命和死亡的真相,当一切都赤裸裸地坦然在眼前时,我也开始惧怕死亡这种东西了,但这种害怕并不来源于我自身,而是来源于我对外部的一种感知,我没有经历过所谓的“死别”,所以并不懂得那种所谓的撕心裂肺的痛会有多痛,但随着至亲年岁的增长,我越发害怕那天的到来。每次和外婆谈及这类话题时,她总是说得云淡风轻,好像事不关已一样,再回想起小时候她和我讲的那个牙齿变金子的笑话,我才知道,原来外婆把这一切都看得如此超脱,淡然。在外婆被病痛折磨开始日益悲观的时候,我利用外婆“迷信”这一点,对她撒了个谎。我说:“阿婆,我叫人帮你算过命了,人家说你可以活到一百岁的!现在还有好长时间呢!而且等过几年我结婚有宝宝了,还得要你帮我抱呢……”听到这些她异常开心,露出那仅剩两颗牙的光秃秃的像婴儿般的牙床笑了好久,眼眯眯地,看起来慈爱极了。这些年我一直不明白自己变得如此多愁善感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也许只是长大了,身上的责任重了,所以变得多虑。如果还是小时候那样,拥有那种纯真童趣,我想很多事情我都可以避免难过,那怕是关乎死亡的这类大事。如果还是以前那种思想,没准我还会好奇地等着在很久很久以后外婆的牙齿真的就能变成咘啉咘啉闪的小金子,但那毕竟只是外婆编来哄人的一个小故事,她忘了,我不能一直当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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