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之主》：一个愚者的旅程
2019年被称为网文圈中的“诡秘年”，2020年5月1日，奇幻网文《诡秘之主》宣告完结。读者纷纷反馈，《诡秘之主》在小说写法上有所创新，甚至出现了“现象级”网文创作新潮流。《诡秘之主》于2018年4月起连载于起点中文网，由爱潜水的乌贼创作。据了解，《诡秘之主》正式上架700余天后，拥有了近亿读者，并于2019年度跃升中国原创文学风云榜男生总榜第一。在速途研究院发布的《2019年中国网络文学作家影响力榜》中，爱潜水的乌贼成为年度最有影响力的网文作者。近日，中国作家网记者采访了爱潜水的乌贼，试图在一个全新的奇幻世界里捕捉作者思维和想象力的触角。
《诡秘之主》是一个蒸汽朋克的奇幻世界
中国作家网记者：您的小说《诡秘之主》是以克苏鲁神话为设定内核的，以资本主义上升期的欧洲为历史原型，您最初是怎么想到这一设定的？马伯庸评价小说“克苏鲁+蒸汽朋克+Scp背景”三合一，您能具体解释一下这三个词是什么意思吗，或者具体以什么形式在您的小说中体现？
爱潜水的乌贼：克苏鲁是美国作家洛夫克拉夫特创作的一个神话生物，后经他多篇同类小说和其他作家的创作，这逐渐形成了一个以不可知论为核心的神话体系，对欧美许多流行文化有不小的影响。蒸汽朋克是指一种科幻题材，以《差分机》为代表，幻想人类以蒸汽和机械为主要方向的一种发展可能，兼有对维多利亚时代的怀旧元素。SCP指Special Containment Procedures Foundation，是一个主题为超自然物品和生物收容、封印的开放性创作体系。围绕一个叫做SCP基金会的虚拟组织，各国网友们发挥想象力，编造了一个又一个又意思的收容物。
《诡秘之主》最初的灵感就来自克苏鲁神话体系，而这个神话源自欧美近代，与资本主义上升期的欧美有密切关系，然后我就自然地选择了维多利亚时代做背景。这个背景下，蒸汽朋克就成为一个很好的、除开神话外的社会构建选择。同时，再考虑具体的物品设定时，我又选择了类SCP的形式。
（《诡秘之主》粉丝整理的世界观体系、物价体系）
中国作家网记者：您创作《诡秘之主》的初衷是什么呢？这样一个庞大的世界体系里，表现了什么样的世界观？
爱潜水的乌贼：就我个人而言，创作中的第一个关键词，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关键词就是“表达”。“表达”这个词很宽泛，狭义可以等于文章主题、中心思想；广义来说，任何希望传递给读者的东西，都属于表达的一类。我们可以表达自身对人性的想法、对世界的认知，也可以表达获得的满足，以及通俗一点的，我要很爽。
《诡秘之主》这本书，我想表达的大概有以下三点。
一是将西方神秘学部分知识与克苏鲁神话、SCP基金会这些元素融合起来后产生的新奇有趣、值得琢磨的复杂的世界观；二是黑暗绝望中的一缕光。这一缕光既是人性的怜悯，也是人类勇气的赞歌，黑暗绝望既是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工人、农民的处境，也是克苏鲁神话元素带来的旧日、邪神、未知、不可直视、混乱疯狂和绝望无助。三是人性、神性的对抗和融合。为什么我将小克的途径定位“占卜家”，终点是“愚者”？一方面是故事情节需要，而且“占卜家”这条途径前期能很自然地将许多神秘学要素展开，有趣地带入；另一方面，诡秘这本书隐含的主体（其实也不算隐含，都写在简介里了），就是一段愚者的传说。换句话说就是：一个愚者的旅程。
中国作家网记者：这个“愚者的旅程”主要指什么呢？
爱潜水的乌贼：书里有一个很重要的元素是塔罗牌。塔罗牌是西方古老的占卜工具，中世纪起流行于欧洲，由22张大阿卡那牌和56张小阿卡那牌组成。大阿卡那牌中第一张是愚者，“0”表示没有，就好像一无所知，又好像蕴含了比其它牌位更大的潜力。这张牌并没有特别的顺序定位，并不在1-21的顺序之中，是地位比较特殊的牌。之所以为0，也可以说是一切的开端或者终结。
每一张塔罗主牌都代表生命旅程中的一个阶段，这些阶段是一个人成长的必经之路。愚者是一张表示开始的纸牌，代表着生命的开始，只有一个未成熟的灵魂，所以他只是一个愚者，凭着天真的信仰，就在充满危险和痛苦的生命路上向前行。从愚者开始，到世界结束，获得完满。
我没有照搬塔罗牌的解读和意象，而是结合小说本身做了一定修改。所以，我这里“一个愚者的旅程”指的是从人到神的渐变，指的是人性、神性对抗和融合带来的精神旅行。我主要将这一追求寄托在主角克莱恩身上。我希望小克一直能有人性的一面、温暖的一面，所以没有直观地从他的心理活动来描写，更多是从他人，从他和整个世界、周围人类的互动频率、深度来体现，更加间接。所以，越到后期，不管小克如何地强调自己的人性，给大家的阅读感觉都是他越来越远离人类社会，越来越孤独，越来越抽象，渐渐没有血肉之感。成神之后小克的情感会比较淡薄，成神过程中，他一直处于人性和神性的斗争之中，只能保留人性中最强烈的部分。这就是一个愚者的旅程。
“二十二条序列途径，这种写法真的很累”
中国作家网记者：这部小说的架构如此庞大，元素如此复杂，人物也非常多，生活细节非常详实，我很难想象创作过程。您每天是怎么安排写作时间的？怎么具体处理故事、场景、人物？会手写画图打草稿吗，还是用电脑写大纲？
爱潜水的乌贼：“有趣”和“有意思”如果可以结合，我给自己的目标是，有趣之余能让人觉得有意思，愿意去琢磨，去研究。现在来看，二十二条序列途径、二百二十种魔药、九个源质和扮演法这个体系，确实做到了有新，有奇，有趣，也有意思。而行为、互动、细节等地方，我也尽量写得不单调，不枯燥，大部分时候还是达到了要求。
（《诡秘之主》二十二条序列途径）
为了做到这一点，我会花很多功夫在准备期，先搜集好了素材，初步完善了细节，有了大概的人物和场景，用电脑写好大纲，才正式开始创作。我每天花在构思上的时间，要比写文多很多。大量查阅资料，充实细节，就是为了让小说中的世界栩栩如生，让大家都在阅读时自然地沉浸其中，知道这里吃什么，用什么，要花多少钱，风俗习惯是什么。真实感、沉浸式，这就是我写完《武道宗师》后和写《诡秘之主》的过程中，慢慢清晰的一个想法，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真正提炼出了属于自己的完整的创作方法论。当然，这种写法真的很累，非常累。
（粉丝整理的男主克莱恩饮食清单）
中国作家网记者：您在写作过程中遇到过哪些困难？怎么应对的？
爱潜水的乌贼：这个实在太多了，完全可以写一本书，具体可以看我每一卷之后的总结，里面详细写了我遇到的困难和解决的思路。我这里就举一个例子。
比如从序列3开始，整本书在神秘学部分、在未知的恐惧部分其实有一定的风格割裂。就克苏鲁元素来说，未知一旦讲明，真正登上舞台，就会失去大部分魅力，所以，后期混乱与疯狂感保持得不错，黑暗、绝望、神秘与渺小感都是一定欠缺的。开书前，我就很犹豫，要不要只写到序列3，其他就作背景，这样神秘世界的整体风格就会很统一，那种引人入胜，伴随着恐惧和颤栗的探索感、神秘感就能贯通全文。但最终我还是有些贪心，我希望小说能把整体世界观勾勒出一个大模样，之后，就可以在这个世界观下从容地发挥了。我个人评分是及格以上，不超过80分吧，主要还是心不够狠，表现得不够直观。
中国作家网记者：您为什么会对克苏鲁、蒸汽朋克这些元素感兴趣，吸引您的点是什么？平时是否读神学、宗教、哲学之类的书？
爱潜水的乌贼：我对各种有意思的题材有广泛的兴趣，哲学、宗教、神学都会读一点，比如《系统神学》《佛教常识答问》《正信的佛教》《基督教会史》《英国哲学和启蒙时代》《中国哲学简史》《大问题——简明哲学导论》，目的是素材积累，是创作需要。
中国作家网记者：这些书学术性还挺强的，您在读的过程中会觉得枯燥吗？
爱潜水的乌贼：当然会觉得枯燥，但为了完善细节，该看的还是得看。
中国作家网记者：那您看这么多，自己的价值观、世界观是不是会有什么变化？最后有哪些是带入到创作中的呢，包括人物塑造、情节等，您能举个例子吗？
爱潜水的乌贼：作为成年人，其实价值观早就定型了。不过在赋予某个角色哲学层面的想法上有所帮助。
中国作家网记者：小说中的“第一代”穿越者罗塞尔大帝和“第二代”专业者克莱恩分别代表了什么样的形象，有什么转变或者断裂之处吗？
爱潜水的乌贼：罗塞尔代表的是网文古早时期的主角形象，以自我满足为主，克莱恩则代表了牺牲和勇气，网文发展到现在，这种形象终于可以广泛被接受了，这是网文发展进入新阶段的表现。
中国作家网记者：谈一谈满意的配角？
爱潜水的乌贼：我最满意的配角是阿蒙。他是一个反派，是非常擅于欺诈的一个反派，就连他表现出来的形象也是一种欺诈。他和主角的发展和对决，真正体现出了人类勇气的赞歌这个主题。从整体完成度来说，这个人物也是主角之外最高的。
中国作家网记者：您自己最满意小说的地方是什么，有没有觉得可以写得更好的地方呢？
爱潜水的乌贼：最满意是写出了自己想表达的，但有的地方，回头再想，应该可以处理得更好，让主题呈现得更有力量。比如小克角色的塑造，这个结构设计其实有点取巧，因为我的灵感来源于之前几本书，《武道宗师》除外，都有人说主角越往后期，越是非人，越发脱离现实，不再有根植于世界、根植于社会的感觉，那么，我干脆将这种变化从作者无意识变成有意识。这个灵感差不多看完一些塔罗书籍后就这么产生了。现在对照来看，光的部分不错，黑暗的部分前期很好，后期随着力量层次提升有淡化。
中国作家网记者：《诡秘之主》不仅在国内颇受欢迎，也受到了许多国外读者的喜爱，据了解，在海外门户网站起点国际的排行榜上，《诡秘之主》是最受海外用户喜爱的男频作品。您觉得自己的作品为什么会受到那么多海外读者的喜爱呢？
爱潜水的乌贼：人类的文化不同，但根本的感情是共通的：对新奇的追求，对悬念的好奇，对亲情、友情、爱情的看重……把握住这些，就能跨过文化的沟壑，得到认可。
网文创作中最大的收获是“我手写我心”
爱潜水的乌贼
中国作家网记者：您上学的时候是读什么专业的，原来是什么工作，怎么走上了网络文学创作的道路？
爱潜水的乌贼：计算机专业的，原本是出版社编辑。开始网文创作是自己喜欢，而且工作也空闲，另外也是想赚点零花钱。在网络文学创作的路上，也有过坎坷、自我怀疑。我的经验就是，自己永远在自我膨胀和自我怀疑间摇摆，多总结多尝试，不失去创作的激情，总会一步步走出来的。
中国作家网记者：您觉得在网络文学创作中，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爱潜水的乌贼：是以我手写出了我心，写自己的理念、想法、观点。
（粉丝为主角克莱恩庆生制作了同人歌曲，该作品在B站拥有43万点击）
中国作家网记者：《诡秘之主》除了在“社交共读、粉丝社群”方面有引领和突破之外，在起点站外的UGC（用户原创内容）也展示出了“粉丝共创”的特点。比如粉丝自发话题#为诡秘之主打call#阅读量超1.1亿。粉丝还为主角克莱恩庆生制作了同人歌曲，该作品在B站获得43万点击、8000多条弹幕评论。B站内《诡秘之主》的粉丝自制相关视频数量高达1000多个，专栏数量有140余个。您会关注这些现象，参与互动吗？您觉得网络文学是否已迈进IP粉丝文化时代，这对网络文学的发展将有什么影响？
爱潜水的乌贼：这些肯定知道，很多都做得不错，大家的热爱我也是受宠若惊。我会力所能及地转发一下，但不会做过多互动，怕被带偏思路，影响创作。我觉得不管什么时代，写好自己的故事才是最根本的。当然，互动性越来越强也会让网文在一些细节上发生改变。也感谢给角色打榜的朋友，小克、奥黛丽、伦纳德、莎伦他们因此有了自己的生日会。
中国作家网记者：近年来，网络文学日益进入主流视野，一些网络文学奖项、评选越来越成熟，专业的文学批评也关注到了网络文学，您本人也是四川省网络作协主席，曾获得第二届“中华文学基金会茅盾文学新人奖网络文学新人奖”。您觉得这对网络文学的发展是什么样的机遇？同时，又将对网络文学发展提出哪些要求？
爱潜水的乌贼：这是网文被更大众认可的一个机遇，而这也要求我们的创作要越来越精品化。
中国作家网记者：根据今年4月28日发布的第45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统计，截至2020年3月，我国网络文学用户规模达4.55亿，面对体量如此庞大的读者群体，您觉得，未来的网络文学发展，从创作、制度保障到行业生态等不同方面，有哪些需要重视或亟待解决的问题？
爱潜水的乌贼：一是制度保障，让更多创作者的权益得到法律法规的保护，让他们能更专心地创作。二是对盗版环境的清理。这是网文身上的一颗毒瘤，吸取了太多创作者的血肉，只有打掉他们，还大家一个创作的朗朗晴空，才能有更多的好作品出来。
中国作家网记者：您接下来有什么写作计划吗？
爱潜水的乌贼：不会直接开《诡秘2》，我担心会重复这部的一些东西，我希望先写别的换换脑子，再做点积累。新书之前说过，废土和仙侠二选一吧。在写《诡秘》的时候，我希望下一本能写个轻松基调的，好玩一点的，所以最初是偏向仙侠的，后来有人给我说，完全可以将主角处理得疯狂一点，让他来冲淡废土的基调，这似乎挺有意思的。总之，我现在天平又平衡了，等我休息一段时间，清空下大脑，然后再问问自己，最想写哪个。
采访后记
“完结那天，我心里有一种空落落的感受。很多读者在故事的最后，大概跟我一样，意犹未尽又怅然若失。毫无疑问这是一部顶尖的通俗小说，它刷新了许多人对网络小说的认识。”这是一位读者在读完小说后发出的感慨。
在他看来，《诡秘之主》带来的震撼，超越了期待，仿佛是1906年第一次看到无畏号战列舰的人们，世界竟然已经进步如斯。实际上，《诡秘之主》和第一艘革命式的无畏舰很像，每一个技法，桥段，都不能说是全新的，能看到过去那些网络小说的影子，但作者通过巧妙的组合、精心的设计，使作品达到了一种全新的高度。“这部书展示了一个惊悚瑰丽又栩栩如生的异世界，整个故事给人一种陌生又熟悉的迷离之感。尤其是它的基调，用作者的原话，恐怖的诸神早已经醒来。人们就好像在黑夜里行走，突然远处亮起一道道朦胧的光。”
而在北大学者谭天看来，小说中宏大叙事、羁绊温情与逆袭的本质，都是对混乱世界的条理化认知，是对无序自然的秩序化收编，是一个人确立自身价值、安放个体位置的努力。
此外，《诡秘之主》不是纯血统的克苏鲁，而是把外来流行文化中国化后的二次创造，将东方元素融入西幻之中，主要角色的思想内核里透着中国人的理性主义。在多元、丰富、充满想象力的网络文学世界里，《诡秘之主》也许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范本，在未来的IP拓展中，这种现象还将会有怎样的发展空间值得关注。而爱潜水的乌贼也将围绕着他想表达的观念，挥动着自己的多条触手，操纵着数条故事线、人物线，继续书写，继续一个愚者的旅程。（中国作家网记者 虞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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