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银玉 发表于 2020-7-5 01:35:08

父亲和他的田地



1.

父亲去世已经四个年头了,他那墩实健壮的身形早已深深地植入我的脑海成为我生命的构成要素,不曾有片刻从我的记忆中丢失。常常想写点关于他的文字,只因理不出头绪而拖延到现在。

端午节,朋友回家培双亲一起过节,我也犯了“倍思亲”的老毛病。亲人已逝,常常痛心于一面难求,剩下的事大概只有用文字再次画出父亲的样子了。

父亲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庄稼人,他的生命史大概就是他的田地的生命史。父亲年轻时,身强力壮,他的田地就欣欣向荣;父亲老了走了,他的田地为荒草覆盖,地还是那几块地,却不再是从前的田。

父亲用他的一生一世成就了他的田地,他的田地也养育了他的全家老幼。他的儿子们从他的田地出发,远离了他的田地。

2.

一年之计在于春,哪块地适合种何种农作物父亲早已计划好了。

父亲名下有四块田地,分布在村子的不同方位,每块田地种植内容各不相同。

葛家洼的那七亩最远且路脚不好,父亲通常会种麦子,麦收后种一茬粟,或改种经济价值较高的黄豆;背嘴峁的那六亩谷子玉米各种一半。

泥胶红四亩半离村子最近交通也便利,父亲通常会种土豆、地瓜,再分出几小块洒点胡萝卜、白萝卜及芝麻、小茴香等,有的年份也会栽种几畦西红柿、辣椒,或勾几垅西瓜、甜瓜。这块地也是父亲的最爱,所以投入的劳动最多。在我们看来,这块地更像父亲做的绣花鞋垫。

秋收时节是父亲最忙碌的季节。

以秋分为节点,父亲每年的秋收大致可以分为两个阶段,处暑到秋分主要是收小田,江豆、绿豆、红小豆需要一一采摘,芝麻、小茴香也得收割后扎成小捆带回家抽空“腾擞”,至于瓜果类则要随熟随摘。

小田忙得差不离紧接着是大田。秋天收时节,庄稼人最怕风雨来捣乱。风会把成熟的已经到了嘴边的粟呀、谷子刷的东倒西歪,这样的情形既不利于收割也可能把熟透粮食撒到田里,造成减产。如果遇上连阴雨,成熟的粮食可能被雨水泡出新芽或者发霉变质。

秋天,父亲总是和风雨赛跑,紧着赶着干活,力求颗颗入瓮粒米归仓。最先收割的是粟,紧接着是谷子、玉米,然后是高粮、黄豆,至于土豆、地瓜大到在霜降前后才有时间。

3.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身体似乎一直是那样墩实健硕,真实的情况是,多年的辛勤劳作早已透支了他的健康。

随着父亲年岁日高,他计划着与他心爱的田地作别。父亲计划着明年“先撂了”葛家洼的七亩坡地,后年“再撂”背嘴峁的六亩,至于泥胶红的四亩半父亲实在割舍不下,“就留着吧”。

我们老早就劝说父亲“撂了”田地享几年清福,父亲却只是嘴上说说,始终舍不下他的那几方田地。如果我们说多了,他就给我们讲他爷爷嘴里的“光绪年”的大饥荒。

突如其的脑出血击垮了父亲,昏睡、大小便失禁。三天后父亲醒了,口不能言,他微微抬起唯一可以活动的左手指向墙跟的黑瓷大瓮摆手再摆手,之后便是长睡而去。

4.

遵照父亲生前的意愿我们把他安葬在他最钟情的那块田里。父亲有生之年活在田里,百年之后回到他的田里。

办完父亲的后事,大家一起探究父亲临终时的手势的意思。我们打开瓮盖,答案应该就在其中,令大伙失望的是除黄豆还是黄豆,并无什么可以世代相传的宝物。

“爹的意思应该是不允许我们卖这些粮食。”哥哥若有所悟。

“留着,不卖。”我说。

在父亲去世后的第三年,我们还是处理了那些粮食。真不能再存放了。

5.

今年清明节扫墓,父亲的坟头距公路不过百米的距离,然而这百米之遥我们走的相当艰难。

父亲的“绣花鞋垫”不见了,坟墓四周蒿草及腰,任性疯长的枣树、刺槐,随处可见的臭椿树苗。我们一行六七人手脚并用费了老大的力气才走到父亲的坟前。

6.

“爹死了,他的田地也死了!”哥哥感慨地说。

“……”众人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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