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奇谈
那是在1997年的白洋的一个夏天,时值八月。如果你还有印象的话那年夏天出奇的热,报纸上写着建国以来最热的一个夏天。白洋村的神农溪的河水终日是滚烫的,温度直至晚上都不会降下来。那时候消暑的唯一办法就是哪里都不去,安安心心躺在凉席上,只要一翻身就又会出一身汗。然而再高的温度我们这群孩子们照例还是下午会聚在一起,该掏鸟窝掏鸟窝,该下水田摸鱼就去摸鱼。虽然是一身汗但也无所谓,有什么比一起玩还重要呢?
当时最喜欢聚在一起玩的是我和坤山、燕娃还有开放。我们四个房子连在一起造的,年纪又相差不是很大,当时白洋小学的谭老师戏称我们四个是连体婴儿。开放全名是李开放,人如其名他也非常开放,且年纪大我们一两岁,嘴角还有了象征男人意味的胡须须,是我们公认的老大。当初和松树堡的初中生袁娃子打架时他一招拌脚智斗了袁娃子,从此更加奠定了他在我们心中的领袖地位。
父亲向来是不喜欢开放的,“他一天到晚都在看《水浒传》,老辈子们说了少不看水浒,老不看三国,这么小就到处打架,搞不好以后要进去。”
其实父亲不知道我每天晚上也躲在被窝里读着《水浒传》,其实内心也想想开放一样战无不胜。当时坤山家里条件比较好,能够证明的事就是他们家里当时有彩电,还有影碟机。当时坤山的爸爸在外地打工,每次回来时会带很多光碟,我们当时最喜欢看的就是《古惑仔》,恨不得都在身上纹身,开放还偷过他爸的香烟,就为了打架前先掏出香烟用火柴点燃,吸上一口,又吐出烟雾,然后把烟头一扔“操!找死!”甚至坤山家里还有很黄色的光碟,我们都看过,只有开放一个人看的滋滋有味,还说“这些我早就玩过了。”我们几个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摸过,一听说开放还“玩”过,心里更是羡慕。
当时村里除坤山外还有一户比较有钱的人家,姓封。家里已是四世同堂。那个时候我们还是住的土墙屋,他们家已经住了砖头砌的房子,墙上还刷了石灰。他们家有钱的原因据说是因为家里的封老太爷年轻时是国民党的兵,当时在巴楚县城极有影响力,手下有十几个人十几条枪,后来国民党衰败后没来得及撤走,文革时又被打为了反动派,还抄了家。但是封老太爷比较是当过领导的,真正值钱的东西都藏了起来,后来分田到户了,又改革开放,时代变好了,封家就又依靠封老太爷的积蓄发了家。1996年我记忆犹新,因为封家的幺儿子封强国大婚,娶的是邻村的谭家姑娘,还请了堂戏班子唱了一天的堂戏。婚礼当天是我当时记得吃过最好的席。不仅有鸡鸭鱼肉还有毛肚,扣肉。这是我们当时过年都吃不到的。我和坤山他们一连坐了四席,直到吃不下了才依依不舍的下席。开放还喝了一杯白酒,并喊我们也喝点酒,我们都拒绝了,年少的我们实在是不懂得酒的滋味。
封家办婚礼后没多久时间就传了,谭家姑娘怀上了,而且封家人专门请人看过还是个男孩,我们听说后也很开心。因为八九个月后我们就又能去吃祝米酒了,说不定还能再看场堂戏。
八月二十五,这一天的温度终于开始有了一点下降。坤山家里的电视机上漂亮的女主持人说全国的温度都开始下降,未来几天全国大部分地区会有降雨。大人们非常高兴,而我们小孩子却高兴不起来,因为意味着暑假即将结束了,我们又该上学了。
这一天吃午饭,母亲打了一碗饭给父亲,突然说:“你说了没?”父亲接过饭,“听说啥?”
“封家屋里的谭家姑娘流产了。”
“怎么流产了?”
“听说去在灶屋里做饭时摔了,娃娃本来都七八个月了,都成人形了。”
“怎么怀着还去做饭?”
“谁知道呢,连封老太爷都气坏了!”
“是个男孩嘛,封老太爷都七十几了,肯定想再抱幺孙儿的娃娃嘛。”
“可惜了!”
“可惜了!”
我听了之后心里也是暗暗难过了一会儿,知道祝米酒席肯定是没得吃了,堂戏也没得看了。
上学前几天,我和开放他们又聚在神农溪,因为河水开始转凉,可以下河了。我们一般都在河里摸鱼洗澡,其中开放的水性最好,因为经常看《水浒传》,他自诩为浪里白条开放,能在水下潜得三天三夜。我们自然知道是在说笑,不过倒是相信他能潜个三四分钟。
游了一会儿上了岸,开放突然对我们说“你们知道吗?我有一个大发现!”
我们都很疑惑,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
“你发现了啥?”
开放神秘兮兮的望了望四周,做手势让我们靠近,然后小声的说:
“我发现了尸体!”
我们一下都紧张了起来,脑海里开始浮现起了看过的光碟里关于很多很多的案件,第一个发现尸体的目击证人是要上电视的。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在哪里发现的?是什么样的尸体?”
“是昨天下午,不是下了一点点雨的嘛,我去树林里面找菌子。走了很远很远,我突然发现石头下面有一个布坨坨。我以为是什么宝藏,他妈的打开一看居然是个奶娃娃,已经死了。”
“你当时不怕嘛?”
“不怕,我阳气重,我奶奶说过我阳气重,是神是鬼都要让我。”
“我突然想去看看。”坤山突然说。
“我本来就是想带你们去看才告诉你们。”
“我……我就不去了吧……”我支支吾吾的说,说实话我是比较害怕的。
“你算不算我们兄弟帮的?这点胆子都没有?”开放质疑我说。
那个年代里我们帮派义气极重,而开放又是极具威望的领袖,我纵然害怕也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他们一起去看尸体。
我们直到进了树林才知道开放说的“走了很远”是有多远,整整走了快一个小时,身材比较瘦弱的燕娃一直累的喊不走了不走了,但是在这老林里离开了开放,谁也不敢保证还能走出去,也只能紧跟着开放一直走。
总算是走到了,不过已经不是开放所说的布坨坨,已经被什么野牲口撕开了。映入我们眼帘的是一番甚是恐怖的景象:奶娃儿的头不知道被什么咬去了一半,白花花的脑浆撒了一地,肚子也被剖开,肠子散了出来,满地都是汁液和血迹,但是奶娃的四肢又都完好,五官也还能看清,更加吓人。
“呕——”坤山首先吐了,随后燕娃也吐了,我一直强忍着恶心,但是也不敢再多看这具尸体。
“看,是个女娃!”开放用个木棍戳着尸体的腿说,“因为她没有雀雀!”
我们都佩服着开放的大胆,居然敢用木棍去碰尸体。“我们走吧,这太恶心了!”坤山几乎用着哀求的语气说。
“你们几个也太丢脸了!以后不要说是我们兄弟帮的!一个小女娃,都死了你们怕成这样!我还敢用手把她拎起来嘞!”开放说,他说完就伸出手去提尸体的腿,一把拎了起来!这一拎奶娃肚子里的内脏全部掉了出来,还连着血丝,我们实在是看不下去,一齐埋头吐了。
“哈哈哈哈……瞧瞧你们的怂几把样……哈哈……”开放正大笑着,突然停了下来,愣在了哪里。
我们也都停住了,因为我知道,我们都听见了一个声音。
“呜啊——呜呜呜呜呜——啊啊啊”
我们全都愣住了,“这……是……谁……谁在……哭?”坤山一脸惊恐的,颤着说……
哭声越来越大,我们全都愣住了,一动都不动,正在我们愣住之时,开放一声大叫,一把甩开了尸体,“啊啊啊!我操他妈!她她她……她抓我的手!”
说完开放直接往回跑了起来,我们三个也连忙跟着他后面跑,一边跑一边大叫,大概跑了十几米,坤山突然大喊:“开放!开放!”
“啊,啥,喊我干啥?”
“你……手……上”坤山大喊!
我们一看,那个奶娃居然还吊在开放手上,开放吓得滚在了地上,手拼命的甩,总算甩开了奶娃,我们连忙缠着开放跑了出去。
大概还是跑了半个小时左右,我们总算是跑了出来,看得见村里的田了。我们全部瘫在地上,谁也没有时间去回忆恐惧,只有时间来大口大口喘气。
“开放,啊,啊,那是,,是不是鬼呀,啊……”我喘着气问。
开放躺在地上,没有回答。
“开放?开放!”我又喊。
他依旧没有回答,我们三个凑过去一看,开放晕了过去。
我们连忙推他,掐他人中,燕娃子还给他做人工呼吸,但是全然没了反应。我们当时吓坏了,一致以为开放已经死了。
后来大人们都赶过来了,开放的爸妈把开放带去了村医务室,检查过后人还没死,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昏了,“这种现象我们叫假死,农村里叫丢魂了。”谢医生说。
开放的爸妈把开放接回了家,请了堂戏班子来唱了三天的戏,还请了端公(道士)来帮忙喊魂,开放依旧没有醒来,端公姓朱,是专门从朱家崖请来的。
“我怀疑是他在外面惹到了东西,那个东西还缠着他,不把这个东西安顿好,你们儿子回不来。”
在大人的轮番逼问下我们也终究是知道瞒不住了,把那个女娃尸体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部说了出来。
“你们几个哦——老辈子都说人小鬼大,你们得罪的是个小娃娃鬼,她不得轻易放过开放娃子的!”我奶奶一脸忧愁的说。
后来的故事就颇具魔幻色彩了,在我们的带领下端公和开放的爸爸妈妈们找到了尸体,又让端公选了个风水宝地——封家的一块麦田。开放的父母一开始还非常担心,认为封家不会轻易答应卖给他们做坟地。
“都是一个村里的,人家有难我们理应帮一帮,如果收他们的钱我们封家以后再这白洋怎么做人?”都没想到的是封老太爷答应的十分爽快,开放的爸爸妈妈他们都差点给他们跪下道谢了。后来请了村里最好的木匠打了棺材,将这个女奶娃葬了下去,坟也修的气派,开放的妈妈连续来烧了三天纸钱,嘴里念着“放过我们开放,求您放过我们开放……”
奇迹时,安葬女奶娃第四天,开放醒了过来,一口气吃了四碗面条,精神丝毫不输从前,开放的爸爸妈妈才开始松下气来。
开放醒了后,村里就开始议论这个女奶娃到底是哪里来的,有人说是松树堡的人干的,也有人说是后坡的人,甚至也有说这个女奶娃根本就是鬼送来的,不是谁家的,反正议论了很久很久才平息下来。因为另一件新闻轰动了白洋,就是封家的幺儿子封强国和谭家姑娘离婚了,据说是因为谭家姑娘在外面有男人,和隔壁村里开货车的赵老三有一腿,被封强国知道了,把谭家姑娘赶了出去,也有说是因为封强国看上了白虎村的贾家姑娘,想要重新娶,反正众说纷纭,封家上下对此是绝口不提。
讲到这里你也许开始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但是我负责的告诉你这个故事丝毫没有作假,直到去年我回家时,又见到了开放,他大学毕业后当了警察,就在溪水乡派出所,我和他多多少少喝了一点,又聊到过这个事。
“当时年纪小了,不懂哈数,现在想起来都还后怕。”开放一边抽烟一边说。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也没事了……我觉得当年我们还是运气好的……”
“哈哈哈,是的,这辈子都没有这么难忘的八月了……”开放笑着说。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