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晃 | 非典型的写作人生
20年前,洪晃因为看到一个艺术家朋友在农村的住宅,心血来潮地搬到了下苑村。进了院子自动门,院子里是洪晃从广西玉林救回来的四只狗,蹦蹦跳跳的;洪晃刚把头发染成了紫色,聊天时,常露出小孩子打报告时的坏笑。
”我早些年给三联圆桌写专栏,发的第一篇文章叫《男⼈分两截》,发出来很得意。结果没几天我妈就一个电话打到家里。你这给我丢人!你那写的题目叫什么题目!后来我才听说,我妈单位有人拿着这篇文章去找我母亲,说:章含之,你看见了吗。有篇文章,说是一个叫洪晃的写的,这是你闺女吗?你闺女可真够胆大的!”
“我妈觉得这种文章怎么能够出自于章家的门呢,太丢人了!我劝我妈的时候,我就在笑,我特别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在乎。”
从创办时尚杂志时的特立独行,到成为博客时代的风云人物,洪晃总是用文字站在舆论的风口浪尖:她犀利的快言快语,到了新媒体时代拥有了更多的读者。她说:“我就特适合互联网。写完之后我就发布,看所有人的赞,看所有人的骂,然后我还跟人家去贫。我就是来交流的。”
写作的几十年间,洪晃丝毫不忌惮外界的评价,任尔东西南北风的行文态度,铸就了“晃式”文字的犀利与有趣。
话题女王
提到洪晃,怎么也绕不过的就是史家胡同51号。这栋四合院曾经的主人们,是中国近现代史上的风云人物。洪晃的外祖父是曾和鲁迅打过笔墨官司的著名文人章士钊;母亲章含之是新中国著名外交官;洪晃生父为洪君彦,北大教授,经济学学者。继父是前外交部长乔冠华,见证了新中国重返联合国。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洪晃,却意外地没有走上祖辈们的路,虽然是国际政治学毕业,她并没有如母亲所愿从事外交工作,而是机缘巧合地进入文化圈子,做起了出版人和作家。
洪晃早些年在《三联生活周刊》写专栏,除了争议颇大的《男⼈分两截》,她在当时还有不少惊人之语,当时有不少人从洪晃的博客文章中摘抄语录;如今翻开不少历史久远的博客网页,还能看到当年的搬运遗存:“好男人是饭后甜点。”“一辈子不嫁都没事,只要不耽误生活。”
洪晃坦言:我不能写风花雪月,因为我觉得写风花雪月的人,一定是文笔好得不得了的,“太阳出来了”就能写200个字。像什么阳光撒在大地上,完了之后怎么样,水珠露珠什么都出来,我写不出来,我写的就特别短,短得有点儿野蛮粗暴。”
她又重复了一遍:“风花雪月的东西我是写不来的。”
失而复得的「写作」
“九岁的时候,我就立志要以写作为生。我的语文老师,老是夸我作文写得好,跟我说,你可以考虑以后去当记者。”
但是,没想到“在美国上了一个特别好的写作学院,反而把我的写作热情都吓回去了”。19岁的时候,她考入了负有“小常青藤”美誉的纽约瓦瑟学院,这里拥有最优秀的写作老师和文学创作氛围,但是她却放弃了向往已久的写作训练。
洪晃说:“我们那个英文系,是全美国最顶尖的,出过许多特别棒的女作家。结果,跟我一块上写作课的同学里头有至少三四个已经出版过小说了,我就给吓跑了。我当时想:第一,要用英文写作,我写不过他们美国人;第二,我是一个拿着奖学金的学生,GPA要保持在一定的水准,所以那么好的写作课我没去上,也没去学英文系,然后最后学了个政治系。”
毕业之后,洪晃决定留在美国发展,她选择了白领工作,规划着慢慢往上⾛。一直沉浸在商业的社会氛围中,让她离写作现场越来越远了。洪晃感慨道:“⼀旦进了商业的轨道,就很难退出来再去写作了。”
直到已经成为外企首席代表的她,被派回中国工作,当时,IBM中国区总裁吴士宏写的自传《逆⻛⻜扬》在圈内风靡,两位外企工作的朋友拉上她一起写了《我的非正常生活》,就这样,洪晃出了自己的第一本书,这本原来只是跟着朋友起哄的自传文集,让她重新找回了写作的自信。
“那个时候,我当作家的这个梦已经消失了,已经被埋没了,就是基本上觉得这辈⼦当不了作家了,但是写这本书的时候,还是挺开⼼的,就觉得我要写⼀本书了。”
以《我的非正常生活》为起点,洪晃后来又出版了散文集《无目的的美好生活》,和杂文集《廉价哲学》。2018年,在沉寂多年之后,她也终于带来了自己的首部长篇小说《张大小姐》。
从「张扬」到主动「降噪」
“20年前的我⽐较冲,看⻅社会上跟我想像的不⼀样的东西,我就⾮常急于表达我的观点。”洪晃这么评价自己写作生涯的前半程,她的“脾气”都完整体现在了文字里。
但是,就是这么急脾气的一个人,在村里一待就是十几年。你很难想象,过去那个针贬时弊的“舆论女王”,如今却是住在一个离北京市中心50公里之外的地方。
提到这栋房子,洪晃拒绝将它与“避世”划等号。
“你们很多人都以为:一个作者必须需要⼀个安静的地⽅,一个安静的状态才能写东西。”
“但两千字的散⽂,没那么有必要,你在哪⼉都能写,如果你看到有⼀个⼈在星巴克里打字,他⼋成就在写散⽂呢,就是因为有些⽂章是不需要有⼀个这么连贯的、安静的、独处的环境”
“我早先年写的东西比较刻薄一点、尖锐一点,现在的话就有点囫囵吞枣,自己找不着原先那个点了。”散文与小说是两种体裁截然不同的创作状态。相较于写专栏散文时恣肆奔放的创作状态,洪晃觉得写小说更需要些安静的独处时间。
“我发现尤其是写⼩说的时候,你⼀旦进⼊那个场景 ,出来了之后,再进去,是特别难的⼀件事。如果突然间有⼈说吃饭了,你就会崩溃。”
从写杂文时的追求有趣体验,毫不忌讳评价,到如今沉下心来不断挖掘深层次的创作模式,洪晃这些年也在突破自己的写作舒适区,从小说写作中寻求更深层次的写作表达。
很显然,她享受现在这样的状态,出版《张大小姐》使她感到愉悦,年轻时就坦言“我是个实在人,从肚脐眼里渴望真东西”的洪晃,如今以写作《张大小姐》为契机,捏准了“上流社会”开涮,一如既往的晃式犀利文风,但在小说文体中,我们看到了一个成熟作者潜下心来的内心沉淀。
时间放佛倒回了80年代,那个向往写作,却被写作课上吓退的洪晃,如今拿起笔,完成年轻时候的梦。
写作无「门槛」
洪晃认为:写作是独⽴思维的⼀个必要⼯具和重要⼿段,如果一个人无法写作,就无法进行表达;这就等于老话说的——"茶壶里煮饺子 —— 倒不出来"一样。
在洪晃看来,写作是最没有门槛和条件的艺术。她谈到很多文学家都怀念八十年代,因为八十年代是文学的春天,但乐在当下的洪晃却表示现在这个年代也挺好玩的。
”很多人都会沉浸于八十年代的情绪之中无法勇敢去面对今天的世界,但是,我觉得这个时代也有她独特的好,因为现在真的是⼀个⼈⼈可表达的⼀个年代。”
叛逆是洪晃的写作标签,在众多写作者追求流量而日趋同质化的年代,洪晃文字里的张扬与特立独行,铸就了完全不一样的文字景观。这就像很多年前,洪晃曾参加一个关于章士钊的学术研讨会,她分享的第一句话是:“我觉得我外公是个挺酷的人,他生活在那个年代,如果用今天这个年代的词来形容他,就是很酷。他与什么东西都有距离,特别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台下的老先生们听着直摇头,母亲章含之也摇头。
洪晃继续说:“我不想继承他。因为继承是个很腐朽的概念,我希望能创新。实际上,外公也是个希望创新的人。如果我能创新,就是继承的最好表现。我不是踏着他的脚步走,而是走出自己的路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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