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手发布 发表于 2021-5-26 10:29:46

邱华栋:文学写作只有写得非常好才能“出道”

祖籍河南,出生新疆;中学练了6年武术,又被武汉大学中文系破格录取;当过报纸记者和文学期刊主编,但一直不是个“专职作家”——邱华栋身上有很多奇妙的点,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是个“斜杠”人士,唯一不变的,是他一直在写作。近来出版的《十侠》写的是侠客,《北京传》写他生活了30年的北京,兜兜转转,都与他的体验有关。

邱华栋有一个特别的能力,随时能接受采访,挂了电话,又能续上接电话前的写作。他说:“新闻结束的地方,是文学出发的地方。”

中青报·中青网:写北京这座城市的书很多,如果要为《北京传》写一句“广告语”,你会怎么写?

邱华栋:我曾开玩笑地说过一句话,叫“一书在手,北京不愁”,当然这话有点大。但这本书对理解北京城市空间的变化、3000年的城市格局,还是有帮助的。

中青报·中青网:你写的北京,和一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写的,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邱华栋:是我们感受的时间段和空间感不一样。从城市记忆来讲,他们可能对二环内的老北京记忆多一些,而现在北京的概念变化很大,既有老北京,也有新北京,还有京津冀一体化、雄安新区,等等,我写的空间要大多了。

我在北京生活30年,算是一个“新的老北京”,而北京仍在生长。每一代人都应该去热爱你生活的空间和城市,写下你的观察和记忆。

中青报·中青网:作家一般喜欢写两个地方,一个是现在生活的地方,一个是故乡,你出生在新疆昌吉州,写这两个地方的情感会有什么不同?

邱华栋:我最近写了一篇创作谈《没有“故乡”的人》。很多作家都有一个文学的故乡,他们书写故乡,像莫言写高密,贾平凹写商洛,我突然发现,我没有文学意义上的故乡。我的父母是河南人,我作为移民的后代,生在了新疆。

后来,我去武汉念书,来到北京工作。每到一个地方,我都觉得那个地方就是我的故乡,我有了更多写作的自由,有更多的“在地感”。比如北京,是我生活的地方,是我此刻正在经历的生活,可能比我出生在哪儿更重要。这是我和那些前辈作家的很大的区别。

中青报·中青网:现在很多年轻人都离开故乡,到大城市求学、工作、定居。你当时从武汉大学毕业后来到北京,面临最大的挑战是什么?

邱华栋:对年轻人来讲,北京这样的大城市最让人向往的肯定是自我价值的实现,大城市的魅力在于有各种机会,特别适合人干事业。我当时大学毕业也有去南方的机会,选择北京,是它作为首都和文化中心的地位吸引了我。我特别喜欢文学,一开始并不在文学单位工作,后来去了报社,一干十几年,也是为了靠近文学。

困难当然很大,文学写作的群体是一个金字塔结构,只有写得非常好才能“出道”,只有最好的作者,才能拥有最好的掌声。好在我一直是一个文学爱好者的心态,我十几岁就喜欢文学,一直按照自己的计划和想象来写作,来适应。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没有网络,文学刊物是作家成长的阵地;现在网络文学兴起,作家可以在网上写连载,有了新的文学生产的方式。我觉得对年轻人来说,肯定要找到适合自己的空间,设立一些目标——比如我,我时常想到自己是一个独特的生命,所经历的时间和空间是我今后不可能重复的经验,我就要书写一种“与生命共时空”的文字才会有时间和历史意义。

中青报·中青网:怎么理解“与生命共时空”?

邱华栋:我写过不少涉及北京的小说,五六部长篇,100多个中短篇,很多写的是当下的新事,是从上世纪90年代以来的城市的生活、年轻人的状态,等等。这是我写作很重要的一个特点。当然不是新闻,是把它变成审美化的文学。

比如,我当记者的时候,有一次采访,看到某天发生了给高楼擦玻璃的“蜘蛛人”出事故掉下来摔死的新闻。这个发在报纸上,可能就是个几百字的消息,但我写完新闻之后,心里其实是很难过的。我想到有这样的一个年轻人,来大城市寻找他生活的空间,结果摔死了。晚上回家后,我就写了一个短篇小说《蜘蛛人》。小说里,银色的蜘蛛人飞跃在城市的上空,从一栋高楼飞向另一栋,后来他还遇到了一个女蜘蛛人,他们在高空相遇、相爱,有了小蜘蛛人,他们宁愿生活在高空,再也不愿意下到地面……

这样的小说具有幻想色彩,就是用文学的审美来处理新闻事件,把当下的经验变成意象的、诗意的小说,是一种带有后现代色彩的城市文学。

中青报·中青网:喜欢写当下、对社会的敏感性,这是不是与你十几年的新闻工作者经历有关?

邱华栋:绝对是这样。我有幸经历了纸媒的兴盛期,在报社工作,关心社会上正在发生的事情。敏锐、责任感、正义感,这些东西是新闻从业者的基本素质,我就把这种能力转变成文学。

我说过一句话,新闻结束的地方是文学出发的地方。很多社会事件,写成新闻几句话就讲完了,但文学可以仔细思考,思考人性的复杂性、事件背后的复杂性。所以,我的写作很多与新闻有关,但读者可能看不出来。

中青报·中青网:你去观察、去写作,会有什么特别的写作习惯吗?

邱华栋:我的写作习惯就是一点儿都不娇气。有的作家会有一些怪癖,比如德国诗人席勒要闻着烂苹果的味道写,海明威要站着写……上世纪90年代我一个人蹲单身宿舍,晚上回家很郁闷,就跑到三里屯刚涌现出来的那些酒吧,一个人也不认识,点个喝的,身边人来来往往,吵吵闹闹,对我没什么影响,拿一沓纸,手写,一晚上能写好几千字。

我觉得这是在报社训练的,在有限时间内尽量提高生产效率。你也知道报社那种办公室,大通间,领导说下午6点前要给5000字,你就赶紧坐下写,还不时有人经过,来跟你说个话,照样准时交稿。后来我就养成了习惯,在家里写作,手机响了,说完话做完事,情绪很快调整,放下手机马上能写。

现代人的时间被切得很碎,在这种情况下,人很容易消耗自己,刷刷微信几个小时就过去了,所以恰恰是利用零碎时间,才能把事情完成。我都是利用零碎时间写作,称之为“碎片连缀法”。每年会有一个整体的写作想法,比如要写一部30万字的长篇,我就算一算有多少零碎时间,下班回家、双休日、出差……用一种碎片的方式把它完成,最后拼成一个整体。

中青报·中青网:你有过专职写作的阶段吗?

邱华栋:我一直是业余写作,正因如此,反而对自己有一种压力,最近的写作计划怎么还没有完成。我当然喜欢职业写作,但我觉得人生没有预先安排的事,你不能设计你的人生。要顺势而为,不要拧着。比如,有的人如果一定要辞职写作,有时候可能把生活弄糟,而且也可能写不出来了。

我做过《人民文学》的副主编、鲁迅文学院的常务副院长,现在是作协的书记处书记,工作一直和文学有关,客观上也会促进自身对文学的理解,自然而然就到现在这个状态。也许只有退休后,才能变成一个真正的职业作家……

其实作家没有退休这种说法,可以一直写自身对生命的观察,既观察他人,也观察自我的成长和时代的变化,然后以某种审美的方式记录,或者变形,这对作家是非常美好的一件事。

中青报·中青网:你从16岁开始发表作品,18岁出版小说,年少成名,会有压力吗,担心自己有一天写不出来?

邱华栋:一直没有什么压力,因为写作对我来说是一个爱好,文学本身是一个自我修养的过程,喜欢,就会变得放松。写作首先面对的是自我的心灵,其次才是写出来的作品有多大的文学价值、社会意义——这需要别人去评判。

我上高中的时候,觉得书上那些大师写得真好,我什么时候才能写得和他们一样好。我妈就说,“大狗小狗都要叫,大狗叫大狗的,小狗叫小狗的,你怕什么”。所以,我就觉得写作这事儿,面对自己的内心,就挺好。

中青报·中青网:现在90后作家也慢慢成长起来了,以你的观察,这一代青年作家有什么共性吗?

邱华栋:他们的共性就是非常有个性。我经常注意搜集一些青年作家的书,发现他们确实已经是另外一代人了,给小说起的名字都不一样,比如郑执有个小说叫《仙症》,一开始我都看不懂题目什么意思。这说明他们已经有一种新的审美表达,文学是人的心灵的一种外化构造。

中青报·中青网:对年轻人来说,有太多比写作有趣的事情,你当时有遇到过诱惑吗?

邱华栋:当然有很多诱惑,这是正常的。文学是一个艺术领域,我不主张人人都去写作,不需要那么多作家。但文学又是很多东西的根本,比如影视艺术,文学的记录功能和审美价值也一直存在。所以,文学不会死掉,作为语言艺术,它存在于我们的空气之中,是一个大而无用、又有大用的东西。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最好还是有一点文学修养,因为总是会接触。

我不是躲在书斋里的人,我的其他兴趣也挺多的。我练过武术,也一度喜欢极限运动,我采访过一些登山的人,特别羡慕他们在全世界登山;我也关注潜水,只是浮在表面下不去……我觉得年轻人多一些尝试挺好的,人生是一个向死而生的过程,不可逆,所以要尝试新的活法,也许能爆发自身的潜力。

中青报·中青网:你最近有什么新爱好吗?

邱华栋:我会喜欢研究某一方面的一个小问题。比如,我还想把《北京传》写得更“厚”一些,我会搜集资料,关于北京的植物、北京的下水道……自己的兴趣和工作是同一件事,挺愉快的。

中青报·中青网:最后,对年轻人有什么作为“过来人”的建议吗?

邱华栋:我觉得人年轻时候应该去做一些相对困难的事情,不能让自己过得太舒服。比如读书,把一本很难的书啃下来,也许在将来会对你非常有用。我小学五年级读《红楼梦》的原著,会看不懂,还是去看。如果年轻时候不去挑战自己,一味嗨,嗨完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也许这是老生常谈,但这就是我真切的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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