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手发布 发表于 2021-12-13 10:59:13

王跃文:只写自己爱写的小说, 不赶别的热闹

我家老宅门口是山间平地,尚算开阔;四周却是群峰耸峙,山高涧深。乡下人独自走山路,或在山间劳作,寂寞了,大喊几声,回声随山起落。此即喊山应。 我的文学写作,何尝不是喊山应呢?文学是寂寞的人做的寂寞的事。透过我的文字回声,或许能看出人世的模样。

——王跃文

近日,作家王跃文最新作品随笔集《喊山应》由湖南文艺出版社推出。

文集内容呈现出作家文学之路与人生轨迹的交叠。在“我的文学原乡”这一部分中,王跃文由故乡溆浦的历史文化、风物人情及家族亲人故事着笔,力求探寻出其人生经历与文学创作之间的关系;“我的文学创作”则回顾了他多部作品的创作过程,以及他在作品创作、出版前后的心路历程;在“我的文学检讨”中,王跃文有针对性地阐释了自己对小说创作的理解,审视得失。

从长篇小说《国画》到《大清相国》,从《漫水》到《爱历元年》,31年来,王跃文不断走出创作的“舒适区”,题材横跨官场、历史、都市、乡村等不同领域。每到一个新的领域,就有人说王跃文在转型。王跃文则表示,他从来不承认自己有所谓的转型,“这只能说明我创作题材多样。但是,写作的过程,也是作家成长的过程。”

现实主义从来都是文学的主流

羊城晚报:《喊山应》中第一部分就是“我的文学原乡”。

王跃文:人是走不出自己的故乡和童年的。我自小生活在乡下,民间习俗、生活习惯、俚言俗语以及耳闻目睹的人和事,都深深刻在脑海里。童年记忆以及童年形成的观念,顽固地影响着我成年之后对世界的看法。我越往岁月深处走,越依恋自己的故乡。

但是,我小时候向往的却是外面的世界。溆水河从我们村子不远处流过,我望着顺河而下的帆船或木排,无比羡慕那些随着河水走向远方的人。现在则完全相反,我时刻想回到故乡去。

羊城晚报:您说《喊山应》是在“检讨文学与人生”,为什么会用“检讨”?

王跃文:“检讨”一词,往往只让人想到“检讨书”了。生活伤害了汉语的丰富性。我这里用的是“检讨”一词还具有的“总结分析和研究”的意思。

当然,书中也有对自己创作得失的思考和反省,算是人们通常讲的“检讨”吧。我从事文学创作三十多年,也该到“检讨”一下的时候了。这不是最后的总结,我仍在创作之中。

羊城晚报:有人将该书称为一位“顽固”的现实主义作家的自白,“顽固”该如何理解?

王跃文:所谓的“顽固”,大概是说我坚持现实主义创作理念不放弃吧。我关注现实,关注人生,不为假相所惑,不写虚假的文字。我的文学阅读和思考不排斥任何流派和思潮,但也从不在某些概念里打转转。我只写自己爱写的小说,不赶别的热闹。其实,我看到好多赶热闹的作家最后也选择了回归。

现实主义从来都是文学的主流,一万年以后都是如此。只不过,不同时代的现实主义有不同的变化。如果仅从学术层面谈论的话,任何现实都能被现实主义文学穿透。

生活只是素材,虚构提炼真实

羊城晚报:读您的作品一个很大的感受就是“好看”,让人欲罢不能。为何您会把故事放在文学创作的第一位?

王跃文:不论写什么样的文章,首先要写得好看。不好看,写它干什么呢?读它干什么呢?讲好故事是让小说好看的基本条件,所以我看重小说讲故事的水平。

当然,也有不怎么讲故事、或故事性不强的好小说,但它自有别的东西吸引读者。我的中篇小说《漫水》故事性就很不强,但喜欢这部小说的读者也很多,因为这部小说塑造的人物、营造的氛围以及小说语言,都有可取之处。

羊城晚报:现在网络类型文学也非常注重讲故事,用紧张的情节吸引读者,您“讲故事”的方式与网络文学有区别吗?

王跃文:我对网络文学不熟悉,无权评论。但是,不论小说或影视,仅仅依靠紧张的情节,甚至离奇的悬念吸引读者,不是高明的艺术手法。紧张的情节或悬念,只能让作品完成一次性消费。很多经典小说、经典电影,故事人人都知道,情节或悬念已基本不再起作用了,但为什么读者和观众会反复欣赏呢?因为经典作品有深沉和恒久的艺术力量。

羊城晚报:您为什么会不停尝试不同的题材,有什么力量推动您的书写?

王跃文:在不同的时候我所关注的、思考的问题不一样,这些观察和思考某一个点会触动我,就产生了写作的灵感,不是出于什么理性的规划。

像我写《大清相国》,其实是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接触到历史人物——陈廷敬,通过对他的材料书籍的了解,包括一些研究,对这个中国传统意义上的知识分子非常敬重,也很认同读书人的那种人品、学养,为人、为官之道。

我的小说不管是写现实生活,还是写历史题材,都不主张简单的暴露,我主要还是描述日常状态下某一个场域里面的人和事。

一切生活的真实的人和故事都只能是素材,作家应该注重虚构能力。虚构力不强的小说家,不是好小说家。虚构不等于虚假,虚构的真实有时候可能比客观还要真实,因为它是通过作家观察思考以后提炼出来的,更接近本质上的真实。

参悟生活,但不存在妥协

羊城晚报:您的很多作品都是围绕权力场展开的,这跟您的创作有什么关系?

王跃文:我写了大量反应现实生活的小说,同自己的工作和生活经历有关。我们生活在一个高度组织化的社会,任何形式的“组织”都同社会各个方面有着密切的关系,关乎所有人的生活。

羊城晚报:读您早期的作品会感到一点受压抑、格格不入的状态,这种状态现在还有吗,或者说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融入甚至妥协了?

王跃文:这种内心描述是我三十多岁的时候,当时的工作环境同文学创作冲突很大。自四十多岁以后,我进入相对自由的职业写作阶段,身心都比较放松。我现在除了担负必要的职务责任,就是读书和写作。我的创作是有原则的,对生活的理解也许会随着年龄增长而有所改变,会有参悟、通达或圆融,但不存在妥协。

羊城晚报:您现在生活中是什么状态,会比较宅吗?

王跃文:其实我生活中也就是过着平凡日子的人,跟你家隔壁大爷一样。上班就早出晚归,不上班就喜欢待在家里,但跟朋友出去玩也很热闹。

我对自己的要求有两个,一个是永远不会去跳广场舞,另一个就是永远不会参加夕阳红的旅游团。当然我也很喜欢老朋友,但是我不太愿意长时间跟自己的同龄人待在一起,因为这种相互之间默契的影响太可怕了(笑)。

文学关乎理想,但功用不可过分高估

羊城晚报:您曾强调自己从未转型,一直在成长。在书写不同题材的时候,您是否有一以贯之的文学理念?

王跃文:写不同题材的作品,也许会在文字特色、叙事腔调等方面有不同的风格,这些都是进入创作状态之后自然生发的。像鲁迅先生说文艺是国民精神所发的火光,同时也是引导国民精神的前途的灯火,这是他对整个文艺的定义。在我看来,文学是人类观察和思考社会、生活、人生的一种方法,这就是我所讲的文学理念。

羊城晚报:您说文学创作关乎理想,但同时又说创作“最多只是出于作家的本能”,这是否矛盾?

王跃文:我的说法并不矛盾。文学关乎理想,但对文学的功用不可过分高估。正如《中庸》所言,“极高明而道中庸”,再高明的理想也是需要通过切合实际的路径去抵达。借由文学表达自我也是同样的道理,作家最忌满嘴宏旨却无像样的作品,作家到底要靠作品说话。

羊城晚报: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李建军曾评价,王跃文的文化性格里颇有“楚狂”之遗风,但您作品中的主人公大多性格隐忍、内敛,似乎与“狂士”相去甚远。

王跃文:李建军先生是位学养和学风都极好的文学评论家,他的文章都是说真话的。我是个外柔内刚的人,同人相处很温和,但内心有原则和底限。说不上我小说中哪些人物有自己的影子,但从作品或人物身上体现出的价值观,则往往会流露作家自己的内心。

羊城晚报:可以展开谈谈关于创作得失的思考和反省吗?

王跃文:如果说“得”,那就是对文学保持虔诚、敬畏,然后真诚地写作,这既是一个写作态度,同时也是一种艺术上的要求,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方法。

我认为这就是我的最重要的“得”。还有就是吸取我们中国传统文学的养料,让我的作品充分展示中国文学之美、汉语言之美,在这个方面我是有追求的。

如果说要有什么是做得不够的话,那就是新的手法的探索方面,在这方面可能我还做得不够,接下来可能会尝试新的探索。

受访者简介:

王跃文

湖南溆浦人,1962年生,现任湖南省作家协会主席,著有长篇小说《国画》《大清相国》《苍黄》等。中篇小说《漫水》曾获鲁迅文学奖。2015年以《爱历元年》入选“花地文学榜”年度长篇小说。
来源:羊城晚报 | 孙磊张雯

页: [1]
查看完整版本: 王跃文:只写自己爱写的小说, 不赶别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