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化阅读的时代,你还读书吗?
人间四月天,最美读书时。在4月23日世界读书日到来之际,《北京青年报·天天副刊》推出《问卷·第三季》,希望在碎片化信息时代,人们不要放弃纸质阅读;在电子化的趋势下,依然保有对于纸质书的热爱。与前两季问卷不同的是,本季特请出史航、郑渊洁、肖复兴、唐小兵、傅光明、李冬君和袁一丹七位《天天副刊》的老朋友、资深爱书人士作为问卷“出题人”,他们把对于阅读的思索融入了题目中,在高质量的提问与回答中,读者们可以领略到阅读给人类带来的喜悦与力量。阅读是世界上回报率最高的投资行为,希望本版的问卷能够启迪、润泽每一位爱书人士的心灵。世界读书日专辑第叁期出题人:肖复兴(著名作家)答题人:张菁(《青年文学》主编)林遥(作家、编剧、说书人)赵依(理论评论和小说创作者) 壹 您现在的阅读,一般是选择纸质书籍,还是电子文本、有声读物,或是网上、手机等我们常说的“拇指化阅读”?如果您的阅读这几种兼而有之,那么,其阅读的时间比例大约是多少? 张菁:纸质书籍的阅读占据主要部分。世间万物,浮尘变幻,书籍就像一个处所,让这一切于某刻某处停留。书籍的装帧是艺术性的体现,它呼应的是作者对世间万物的观照与思考,体现着作品背后隐匿的参与者——编辑的智慧。 林遥:我平时阅读以纸质书籍为主,电子文本也占了一定篇幅,但有声读物几乎没有。从比例而言,纸质书籍大概能够占到70%,电子书约有30%。我本身不反对电子书的阅读,尤其是在阅读现当代小说和相关论文和评论文章方面,电子书和手机阅读,因携带方便,自有其优势。 我阅读的纸质书籍主要是古代典籍、文学经典以及社科类的大部头著作。在我看来,今天的纸质书籍,如同古代的版画制作一样,迟早会成为典藏的艺术品。 书不仅是书,而是由内而外的浑然一体,是一种美的神启。这种说法在当前的图书市场中,有点像“苦中作乐”的自矜,反映的是纸质书籍滞销的困境。新一代人的阅读,其实也是在寻求某种问题的答案,不过想要在网络中得到完整的答案并不容易,终归还是要乞灵于大部头的纸质书籍。 赵依:兼而有之。具体的比例恐怕很难精确化,但应该是差不太多。就我个人来说,内心始终不愿意放下阅读的官能感觉,眼睛在发黄或泛白的不同纸张上辨视文字,鼻子闻着纸、胶、墨或皮革的气味,手触摸、翻卷着纸页和封面,时不时进行勾画、标记……当然,如今的阅读终端也在努力地贴合这些需要,比如很多阅读器和触屏笔可以模拟纸张的颜色和书写手感,这是科技的进步和人性化,但离完全实现人在阅读过程中的事实感还有距离。 另外,对我来说,阅读的方式其实是被时间性质切割的。由于从事编辑工作,日常生活几乎等同于做一名专业的第一读者,很多稿件是直接发送电子稿到投稿邮箱,收到以后也就看电子文本了,不会再打印出来;同时,又有相当一部分稿件是通过邮寄的方式投来,不仅有打印稿,还有部分手稿。从投稿的路径不难看出,现代社会的匆忙日常中,电子化的便捷性和纸质文本的庄重感正在不断博弈。 贰 您阅读的习惯,一般是在地铁上,还是在如厕中,或是枕上,或是图书馆、咖啡馆里,书桌旁? 张菁:我的阅读分为工作阅读和兴趣阅读。工作阅读多在书桌旁,兴趣阅读多会选择舒适的位置。阅读更多时候像是和一个隐秘者的对话,有着身心的愉悦。 如罗素所说,只凭阅读本身,并不能提高我们对任何事物的理解能力。如果一生中能读到一本好书,在阅读中又感到乐趣,这种乐趣又把我们引申到思考中去,在思辨中再得到更大的乐趣,这才是一本好书应有的价值,也是它真正存在的意义。 林遥:我阅读的地点一般是三个地方:交通工具、入睡前的枕上、书房的书桌旁。 交通工具上我会选择电子书,因为的确方便,且随时打开,随时可读。大部分阅读会选择坐在书桌旁,因为环境的关系,能够很快进入一种境界。现实如此残酷,可能早就了然于心,阅读却可以让你不肯轻易妥协,驯服某种信念。在入睡前的枕上阅读,则是在寻找入睡前的一种不舍回眸,就如同拂晓前最后的一片幽深的夜色,这个时候,总是会想到夜眠的书写者,是不是应该睡了? 赵依:对我来说,深度阅读才算是真正的阅读,需要的是静下心去沉浸其中,环境其实不太重要。不过从实现的情况来看,我的书桌阅读是最多的,可能是待在书桌旁的机会最多,时间不会被打成一地碎片,思路、情感也能保持专注和连贯。地铁上滑手机这些习惯我也有,但可能算是信息摄取,不叫阅读。 叁 您阅读更多的是哪种图书?历史、哲学、科学、艺术、文学,或应用类的?您觉得读这些书的意义或说目的,是为了获取知识,为了陶冶情操,为了提升思想,为了休闲,还是为了写作?或者其他? 张菁:法国谚语说:世界对爱动感情的人来说是个悲剧,对爱思考的人来说是个喜剧。那对爱读书的人来说呢?世界悲欣交集,充满美和怜悯,我们能接受它所有的变动,接受未知,进而接受自己。阅读对我来说是认识世界和认识人的需要。 我喜欢的范围比较杂,也充满好奇,希望从不同的层面了解与看待。世界的层级太丰富了,那些一闪而过的感性世界中的细节,那些遮蔽的多重变化,那些眺望得更远一些的可能。在文学与当下、与历史、与未来、与社会的观照中,以更细腻的方式表达了出来,文字自身的安静不妨碍轰然的震撼。 我同时也偏重哲学和艺术方面的图书,各专业之间会有一种打通。读后的清晰与自由,让内心舒展开阔。 林遥:我当前阅读的书籍中,以历史、哲学、艺术的为多,文学也占据了一部分,因本身的职业是写作,文学类是否可以算自己的应用类呢?一笑。我阅读文学以外的书籍,最大的目的是获取文学以外的知识。文学本身的问题,不能依靠文学来解决,却可以依托于其他的知识来触发。 在这方面阅读上,我取广博,一万字可以说百年历史,三百字也可以写尽生命的感悟,孰重孰轻,其实不能以字数衡量。另外,我并不排斥休闲阅读,我喜欢读一些推理小说。本身也一直沉浸于武侠小说的研究,写作过《中国武侠小说史话》,系统梳理了中国武侠小说的萌芽直至蔚然成风的写作史,所以阅读大量的武侠小说是我的习惯,只不过我却缺少了相关的快乐。 很多写作较为糟糕的武侠小说,我也必须耐心将其读完。这一部分阅读内容,也可以算为自己的写作服务吧。 赵依:文学、哲学更多。倒没有预设过读它们的意义,首先肯定是因为喜欢和感兴趣,然后从阅读的结果来看,它们当然给予了我精神的归宿和慰藉,也帮助了我的写作。但无论是阅读、写作、学习还是休闲,都是系在一个人生活中的桩桩件件,有联系却不见得互为因果或者要渴求什么目的和意义。如果硬要说,我反倒希望大家在今天还能把阅读作为一种休闲,不把阅读排除在那一点点难得的喜欢、放松和安慰之外。 肆 您阅读的兴奋点在哪里?故事情节、人物性格、生动的细节、未知的知识、思想的启迪、情感的回忆、精彩的金句? 张菁:阅读的兴奋点在于新知,对现实和历史的认知与理解。在阅读中拓展认知的边界,思维的进阶,心灵世界的幽微、复杂,自我与社会的连接,与时代的关联等。司马迁在写《史记》时,追求“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写作编辑和出版的过程中,每一步都有着坚守、执著与追求。也正因为此,阅读对我来说在乎的是“鉴无上智慧,通千古人心”。 林遥:从阅读的兴奋点来讲,问题中的举例,可能分别适合于不同的书籍。类型小说肯定会以故事情节取胜,对于想要获取的目的性而言,当然更期待书籍能带来一些新的东西,比如未知的知识和思想的启迪,毕竟阅读是一场未知的冒险,谁不希望能在旅程中收获惊喜呢? 如果单纯就文学的艺术性而言,可能让我感动的会是小说中描摹如画的细节和复杂的让人又爱又恨的人物。比如我喜欢的《静静的顿河》,很多情节不一定记忆牢固,但会永远记得在顿河岸边,哥萨克的村庄在蓝色天空下一直延伸,淳朴且强悍的哥萨克,美丽又哀愁的爱情,内外战争的英雄史诗,真是“阳光满目,野气一身”,温暖而凛冽,细腻且磅礴。它会提醒我,创作永远是最美好的,说明不需要诠释,也不用宣告,文学风格就在于某种不合时宜的坚持和真性情的追求。 赵依:“新知”。新的叙事方法、人物形象、细节结构、专业知识、启蒙启发、情感模式、修辞探索……都使我更加了解世界、人类和我之为我。就像苏格拉底问我们该怎样生活,柏拉图提出不经过审视的人生不值得过。我希望我能像维特根斯坦那样最终确认,“告诉他们,我度过了美好的一生”。 伍 您是从哪儿找到书来读的?是自己买的?还是从图书馆借的?还是朋友送的?如果是自己买的,更多是从书店里,还是在网上,或是书摊上? 张菁:我基本上是在网上买书,也有朋友间的赠书。网上买书太便捷了,另一个结果就是很多书买回来,封面薄膜还没来得及拆,就又下单下一波了。 林遥:目前我阅读书籍的来源主要是自己购买,旧书为多。购书的途径是在网上,以一些旧书网店为主,间或去逛逛旧书摊。自己喜欢的书并非大众读物,一些经典书籍,旧书的质量相对更高。旧书往往会留有上一位读者的笔迹,仿佛可以穿越时空。 我买到过一册北京日报出版社出版的《北海公园》,翻开第一页,上面题有原藏者用毛笔写的一段文字:“老去如何破老愁,且凭燕市任遨游。七十岁月难回首,一醉陶然万感休。一九八九 九 二二 下午,北海阅古楼,时天阴雾漫,至王府大街科图漫步到此。晚在万宁桥畔合义斋饭馆食‘赵先生鱼’,佐以江西白酒二两。朽樗誌。”从文中来看,1989年,这位老先生已经70岁,五四时期生人,想必万事多已经过,字句写来自如潇洒,不禁颇为神往。朽樗为何人之号?我至今愚钝不解,旧书之乐,仿佛与昔人对话,可谓奇妙。 赵依:真正要去读的书,还是自己买的占比最大。其中网上买的又属最多,既因为方便,也因为折扣多,但是这种情况得你清楚自己想要读什么才行。图书馆借阅也是,需要一个大概的方向和门类。 不过,也会产生邂逅型阅读,这就比较类似于逛书店、旧书摊时所得,是兴趣的突然激活,是另一种生活的闪现。还有一种情况,是收藏型阅读,我是学古代文学出身,对文献、版本、辑佚诸学一直敬畏,卷轴装、旋风装、梵夹装、经折装、包背装、线装……有机会也想收藏啊。 陆 什么情况下,或者说从哪里获得的信息,让您会有兴趣读一位不熟悉甚至陌生作者的书?家人朋友的推荐?报纸上各类大咖的评论?国内外各种大奖中的篇目?或者是如今名目繁多的图书排行榜?各种新书发布会、讨论会?或者是您自己偶然的邂逅? 张菁:书评、朋友的推荐,获奖篇目和排行榜,都是我选择的来源,也会主动上网找寻感兴趣的相关领域的图书。如果说阅读的过程是内在个体的,在阅读之后,更多是交流和沟通,精神上的投契让人有着更多愉悦。 林遥:我对各类书籍榜单推荐的书目存有戒心。对于陌生作者和书目,朋友之间的推荐非常重要。私心以为,经过朋友“试炼”,会减少自己的“试错”过程,毕竟现在阅读的时间较为宝贵,自己拿不出大把的时间去甄别。我在阅读一些学术文章中,会特别关注其中的注释,里面提到的陌生书目,会找来阅读。我不排斥偶然的邂逅,人和书之间的相识是一种缘分,有时也会在书店闲逛时发现有缘的书,只不过几率太少。 赵依:如果是国内外大奖的获奖作品,一般都会买来读。世界文学文化现场,虽然不是必修课,但作为生活的选修,了解了解也不错。家人、朋友、师长的推荐,我一般比较信赖,多多少少会翻一翻。至于评论文章、排行榜和会议等方面的推介,我不一定会去刻意关注被推介的作品,但我一定会特别留意文章本身的思想,排行榜策划的在场性,以及会议所生产的价值和导向。 柒 苏珊·桑塔格说:“最有价值的阅读是重读”,您赞同这一说法吗?如果赞同,您重读最多的是哪一部或哪几部作品?如果不赞同,您认为最有价值的阅读应该指的是什么? 张菁:我赞成,我喜欢重读。时光已过,文字不老,《安娜·卡列尼娜》《红楼梦》《飘》是我重读最多的。作家感知和表述个体经验的同时,是在通过个体经验让价值和意义得以生动再现,深入社会的肌理,把握各要素之间的联系,告诉我们世界是怎样的,世界可能是怎样的。作品对人内心变化的探究,对他们沉默幽暗区域的深度开掘,把我们带到某种情境中,这种沉醉尤其迷人。 对每一本书的阅读都有自己当时的影子,那种氤氲、沉浸,那种苍茫,宛若进入一个无限延展的世界,不知尽头。重读的过程,不仅是照见自己的变化,更是体味到更多更丰厚的生命体验,更细微的毛细血管。 林遥:对于这句话,我深表赞同。对一个写作者而言,重读是必需的,也是极为重要的,尤其是经典作品。重读,会产生一种新的感触。我们终究是世俗红尘的凡人,自我认知的是非对错,依然困惑而未明,所谓思考和反抗,也深陷其间,怎么能够凭借一次的阅读就可以成功脱困呢? 经典的重读,如同芥川龙之介笔下那条垂落的救赎蛛丝,永无止境。就我而言,自己重读最多的作品是《聊斋志异》,对于其中的多篇小说,曾反复拆解阅读。我非常推崇蒲松龄的文字,短小的篇幅中,蒲松龄的笔力是伟大的,简洁的文字里因而有了史诗的品格。以汉语写作而言,蒲松龄在遣词造句上千锤百炼,惜墨如金,颇具节奏感。我后来写文章,亦常用短句,其渊薮正是袭自《聊斋》。 赵依:我特别愿意重读经典,这是很有意思的工作,经典是开放的,也是难以穷尽的。同时,阅读新作也很重要,有它不可替代的价值。新的作品,作为某种新意和前沿的最新来源,能让你深刻感受到世界和时代的脉动,但它不同于已经受到普遍认可的经典作品,额外还需要一点读者的辨别能力,有了这份目光里的紧张犹疑,阅读才有价值,才能在阅读的过程中不断校正自己、倾听作品的声音。来源:北京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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