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灿烂》:IP剧删掉网络小说的穿越框架后可以吗?
编者按
根据穿越题材网络小说《星汉灿烂,幸甚至哉》改编的古装电视剧《星汉灿烂》正在热播。“文学新批评”今日推出王小英《〈星汉灿烂〉:IP剧删掉网络小说的穿越框架后可以吗?》,作者从文学与影视媒介属性的差异性出发,结合《星汉灿烂》的影视化改编,分析了“穿越”在小说中的功用、IP改编为何要抛弃“穿越”这一故事框架,以及去除“穿越”设定之后如何理顺故事逻辑等问题。本文系“文学新批评”平台首发,感谢作者授权发表。(文学新批评)
作者简介
王小英(1982- ),女,河南辉县人,文学博士,暨南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四川大学符号学·传媒学研究所特约研究员,中国网络文学研究会常务理事,文化与传播符号学会常务理事,中国语言符号学会理事。主要研究领域为网络文学、比较文学、符号学。曾获“第十六届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优秀成果奖。迄今为止,主持国家级社科等项目多项。出版《网络文学符号学研究》《媒介突围:网络文学的破壁》专著两部,参编著作两部。在《中国比较文学》《当代外国文学》《现代传播》《符号与传媒》等期刊、集刊发表论文50余篇。
作为网络小说作者特别喜欢的穿越设定,有几个好处:首先,穿越会让穿越者拥有双重身份,知晓两个世界的事情;其次,穿越者与穿越世界中其他人物的观念差会构成强烈的对比,通常特别能彰显穿越者的见识高明或短浅;再次,穿越经常被视为与当代媒介社会虚拟生存体验密切相关的写作方式,是新的生存现实的一种展现。但在网络文学中经常出现的穿越,在电视剧改编中却经常被去掉,近日热播的电视剧《星汉灿烂》(根据关心则乱的《星汉灿烂,幸甚至哉》改编)即如此,那么这种改动究竟有没有减损小说原初的魅力?笔者以为并没有,但这并不意味着穿越可有可无,实际上电视剧正是因为内化了穿越者的身份性情观念,所以反而增添了剧情的可观性和对故事人物的认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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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在小说中的功用:
用语言符号将读者推入古代世界
小说《星汉灿烂,幸甚至哉》中的女主是一位穿越者,其原初名字叫俞采玲,是位理工科女生,擅长计算、建筑,意外魂穿到了奄奄一息的程少商身上。从此,程少商性情大变,开始足智多谋,不惧争斗,不仅收获了几位优质男性的爱情,而且逐渐完成了成长蜕变。电视剧改编中,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变化,即穿越框架被去掉了,故事完全在一个古代世界的背景中展开,女主不再有双重世界身份的优越性,当然也不具备知晓历史走向的优势。去掉穿越框架,是近来网络小说影视改编的常见做法,譬如赵丽颖主演的《知否知否》亦如此。如此看来,穿越似乎可有可无,只不过是网络小说中烂大街的一个套路罢了,对网络文学本身并无影响。其实这种看法完全是一种误读,网络小说中的穿越并不是一个空壳,而是将今人的思维方式和观念置于古人的身体中,以今人之眼来看古人和古代世界,或者倒过来,并由此开始谋划自己的人生。由于语言符号的抽象性,语言想象的文学虚构世界也带有一定程度的抽象性,而从今到古的穿越能为进入陌生的古代世界提供一种指引,可以借助穿越者的视角慢慢将读者推入古代世界。
正如《梦回大清》《步步惊心》《回到明朝当王爷》之类的网络小说,《星汉灿烂,幸甚至哉》也有一个非常明确的穿越—找位置—适应环境的过程,譬如,小说中第一章就明确写道:“既来之则安之,人总要先活下去才能想怎样活得好,继而再由背井离乡感到孤独寂寞冷,俞采玲秉性再自私实际不过,伤感细胞几如濒危物种,现在生存且境况不明,哪有功夫伤春悲秋。”而找位置不仅包括弄清楚自己姓名、容貌,家庭中的处境,还包括搞清楚此时此地的礼仪风俗、人情风貌、人伦规范、和平或战争的时局,而后面这些也正是读者进入古代世界所需要理解的,穿越者在小说中起到的是向导作用。俞采玲在古代世界察言观色,弄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也是现代人逐渐沉浸到古代世界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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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剧改编何以要抛弃穿越:
图像出场与现实主义走向
穿越(包括重生在内)在影视剧中可以被拍摄出来,2011年大火的《步步惊心》,2015年底热播的《太子妃升职记》已经予以充分证明。但问题是,穿越剧在近些年来却呈偃旗息鼓之势,少有佳作,究竟为何?
影视剧以视觉图像为符号主导形态,这种符号的特点是直观、形象,比语言文字具有更强的在场感,且除此之外还有语言、文字、音乐等多种符号综合表意,以此来将观众拉入一个形象世界,而不必与文字阅读一样得调用想象力才可以进入形象世界,所以通过穿越来理解古代世界的向导作用有点多余。正如笔者在《论融媒体视域下的“中国网络文学”》中所提出的,IP的跨界都面临着媒介语境和体裁的限制,而这种限制的结果就是做减法,将不适合的改变或减去。剧中人物举止设计、礼仪场景安排已经可以具体地传达原初小说中以语言描述的场景信息,所以此时影像媒介不需要额外增加一个穿越者视角的语言导入。且从实际情况来看,我们还会发现电视剧《星汉灿烂》大量减少了小说中人物的出场数目:小说中程少商的三位同胞兄长和一个小弟缩减为三位兄长,且长兄夫妻以镇守边疆为名,在上部没有给其出场的机会;三叔家的几位孩子直接被省略;二叔家的孩子也只保留了与程少商年岁相仿的堂姊秧秧这一个。与小说相比,影视剧缩减人物数量是一个比较常见的做法,《芈月传》也是如此,这样的好处是可以减少使用演员的成本,也能够让重点人物得到更加充分的展现,镜头可以更多放在主要人物上,避免过多人物出场给观众带来辨识压力。影视图像对人物及场景的赋形更加具体,但除了偶尔使用特效之外,也需要更多的物理成本作为实体的拍摄对象。
今人穿越到古代在影视剧展现中最大的问题就是会破坏故事的现实感,违背唯一身体与唯一意识间的对应关系。但历史世界作为唯一的实在世界,并不允许穿越者去改变。即便穿越者严格遵循教科书上的线索来筹谋个体的生活,但穿越这一行为即是在拒绝历史的不可更改性。穿越剧与历史虚无主义关联甚密,在很多情况下穿越者之所以能卓尔不群,正是因为占了知晓历史的便宜。这与当今文艺的现实主义思潮并不一致,所以去掉穿越框架也成了诸多网络小说影视改编的共同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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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理顺删除穿越后的故事逻辑:
人物设定上的强制性添加
《星汉灿烂,幸甚至哉》中的穿越者拥有古今两个世界的身份,所以在见识、经验和人生态度上都与周围人有所不同,对待很多重大事件会有一种旁观者的清醒和超然。当穿越框架从影视剧中拿掉后,作为主角的穿越者的性情、为人处世的态度和见识都会有些不太合理,此时,若能将其理顺就会增加很多情趣。《星汉灿烂》的方式是用了一个反复强调,并被剧中人物普遍接受的强制性理由——程少商因为从小无人管教,被混账叔母故意教坏了,所以才会如此不懂规矩,却也才会如此活泼自然。《星汉灿烂》中的女主程少商不再公开具备原先小说中女主所拥有的身份经验,譬如小时与周围伙伴逞凶斗狠的小太妹性格,但电视剧却未将这一并不合乎古代世界逻辑的性格特征拿掉,而是将其内化,将她与其他女性的不同之处有意展示出来,并通过这种对比构成的反差来制造风趣。
反差感强烈的程少商实际上是一个隐藏的“穿越者”,但当从故事上将穿越情节抹去,设定上强制性地给予其在故事世界中存在的合理性时,观众随着电视剧的镜头就会渐渐淡忘程少商这一人物设定上的不合理性,譬如为什么她性格顽劣、未经教导却能精通营造和建筑之术,甚至远胜能工巧匠?为什么她能想出给骅县富户嘉奖,以激发他们募捐的积极性这种以“名”换“利”,以此来筹措重建资金的妙招?电视剧通通以年幼时十多年的野蛮生长来解释,并以此来作为其有一身胆量和狡猾促狭之气的借口。因为爱好,所以程少商在工艺制造方面颇为聪慧,虽然不认识几个字,却很会看图。同样因为从小生长环境的恶劣,所以程少商练就了一身斗争本领,反应敏捷,伶牙俐齿,知道如何怼人且毫不留情。
除了程少商非常有特点之外,改编剧也保留了网络小说中的幽默感。诸多人物中没有一个完美人物:皇帝纠结而仁义,越妃刻薄而明朗,皇后宽厚而软弱,公侯之家的待嫁之女大都是无脑花痴,程少商的父亲宠女却更怕妻,程少商的母亲智慧却冷淡无趣。不完美的人物和狗血剧情合在一起,故事的突转和人物言行的背离不时制造出令人捧腹的场景。这是一个古今文化混杂后以古装剧出现的现代剧。
任何一部古装剧都不可能是严格的历史剧,必然有时代精神灌注其中方能得到认同。历史必然需要以时代之眼来观之,方能得其真谛。穿越在语言文字为主导的小说中很简单,但在影视剧中同时并置两个世界并不太符合当今现实主义的时代潮流,也常常会给人出戏感,而穿越者身上富有当今时代信息的婚恋价值观、自由精神、自尊自主气质则又难能可贵,十分鲜活。譬如,当程少商决定接受楼垚的求婚,只是因为楼垚是第一个向她求婚的,她怕错过就再也没有了,所以要抓住这个机会,在她看来所谓的美好未来并不可靠,这种心态只不过是现代年轻人更加务实求稳的人生取向的展现。
当然小说和电视剧中关于男主权势身份的设定,男主看似霸道的行为背后都有相关权力的维系,也即如果男主没有皇帝的宠信与支持,男主也会如其他芸芸众生一样,成为一个可怜的小人物。故而,女性最大的幸运不过是被权势与能量大的男人所保护而已。这是无论小说还是电视剧都未能摆脱的一个俗套,女性的真正独立自由还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本文原载于微信公众号:文学新批评)
文字 | 王小英
图源 | 网 络
编辑 | 徐欣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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