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华对谈王安忆:GPT不会对我们俩构成威胁
“生活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脑总是要犯错的,但这也是人脑最可贵的地方。”
“起码到现在为止,我认为GPT不会对我和安忆构成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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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6日,在华东师范大学普陀校区思群堂,作家王安忆与余华的妙语连珠引来一阵阵爆笑和掌声。
这场“现实与传奇:王安忆余华对谈”的活动消息一经公布,立即引起全校轰动,有人跑去行政楼连夜排队,有人为此建了“余华老师追星失败群”,有人发现票价在某网站炒到了一万,主办方更是紧急更换大场地,并安排线上直播——数据显示,仅前一个小时华师大的视频号就吸引了16万人在线观看,一个小时后数据又飙升到40万人。
这样的文学热情,好像一下回到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当时的华师大就是许多人心目中的文学据点。余华兴致勃勃地说起当年他因《收获》改稿来上海,经常住进华师大宿舍,和格非、苏童、程永新、马原他们一见面就聊文学,聊到半夜大伙饿了,还一起爬铁门出去找东西吃,“那是很美好的经历。”
“像余华说的,那个时代很美好,就是谈文学。”王安忆感慨,“文学是我们最主要的事情。”
两人的对话还不时串起莫言、苏童、迟子建等等作家,许多小细节都能让同学们开怀大笑,还有同学弹幕留言:“莫言:没来,又感觉来了。”
从现实中汲取,又往前推推
这场对谈的主题为“现实与传奇”。谈及文学与现实,王安忆直言自己是一个写实主义写作者,是一个需要从现实生活中截取素材的人。“我最初看余华,包括《现实一种》等等。先锋文学进来的时候我对这种叙事方法是有所警惕的,一是怀疑持久性,一是怀疑可读性,因为先锋文学所表现的世界和我们的常识是有距离的,除非你像马尔克斯一样重新创造一个常识,好像又没到那个程度。但我看到余华后来的写作,他是这批先锋作家里唯一一个清醒的、自觉的、一下子就找到小说伦理的作家。”
回顾当时的时代背景,王安忆感慨“每个人都在反抗”:“你知道我们已经封闭了那么多年,对于前辈们告诉我们的‘小说是怎么样的’,我们必须要做出一些不同的姿态。但是余华能够从这个陷阱里跳出来,他服从了现实生活的逻辑,但又能从现实逻辑里脱身,而大部分人是不能脱身的。”
让余华印象很深的是,有一次他和王安忆一起去台湾,在机场时王安忆说了一句“余华你现在的小说让我看到人了”。“我后来的写作和之前有一个巨大的不同,就是之前我感觉我是小说人物的主宰,但是当我写长篇小说的时候,我开始发现人物有他们自己的命运,这是《在细雨中呼喊》和《活着》之后的写作。所以我想安忆提到的,我之前作品中的人可能更多是以符号的形象出现,而之后的是以人的形象出现。”
“其实所有的文学,无论用什么方式,如果没有现实的基础,这样的文学作品是飘着的。我们都要从现实中汲取。”余华还举例鲁迅的《风波》和澳大利亚作家弗兰纳根的《河流引路人之死》,“如果我们提取后发现它不够,我们可能还要再把它往前推一推。”
貌似传奇,但也是普通生活
当谈到传奇性,王安忆说起最近看到的美国“70后”作家加·泽文的《明日传奇》,小说在写电子游戏的制作传奇时又写到了人与人的关系,“所以有些东西貌似传奇,但它底下还是我们普通的日常生活。”
她表示,虚构性叙事在全球都是很难的,如今出现大量非虚构,是因为非虚构本身的真实性就能说服人,而且如今真实事件的传奇性一点都不弱。在这种情况下,小说家最初的出发点还是一个题材能不能吸引自己,是不是有价值。
“传奇性和叙述本身有着密切关系。”余华提到之前参与纪录片《我在岛屿读书》的录制,有一期是诗人欧阳江河和学者祝勇来做嘉宾,两人去水上渔村,回来后各自讲述。“欧阳江河是用一种诗人的方式描述,祝勇是用一种理论的方式描述,都不太靠谱。”余华说,但他后来看了王安忆的新作《五湖四海》,其中充满了小说家注意到的种种细节,让渔村生活一下清晰了,年轻的读者读来也会感到传奇。
在他看来,日常生活中确实充满传奇性,但还有一种传奇性是被时间拉长后显示出来的,比如《资治通鉴》和《史记》里的大部分故事在今天看来充满了传奇性。他还笑言刺客里总是荆轲的故事被改编,但那其实并不是刺客里最好的故事,最好的其实是豫让和聂政的故事。“到了《文城》的时候,仅仅一个原因是那个年代很久远,它适合用一种传奇小说的方式去写,我可以充分发挥传奇小说里边的各种因素去把它写出来。”
“GPT不会对我和安忆构成威胁”
眼下AI语言模型GPT-4引发了社会对人工智能“传奇”的探讨风潮,王安忆和余华也分别回应了AI写作对作家的影响。
在王安忆看来,AI写作通过搜索组合大量文字资料进行模式化写作,有时甚至涉嫌抄袭。她借用人工智能下围棋的概念,谈及人工智能为围棋爱好者提高了复盘效率,与此同时也带来了“复盘乐趣缺失”的问题。换言之,小说写作的乐趣同样无法被人工智能替代。“写作本身是充满乐趣的,就这个过程它不能替代我。另外,我也怀疑人工智能不能做到,因为生活是不按常理出牌的。”
“我们国内也有一个(人工智能),我还真下载了使用一下,但不好用。我首先问了一个问题,我说文学是个什么东西,结果那个搜索出现了故障,然后我就觉得是不是我的问题太粗俗了啊。我又问得文雅一点,说文学有什么意义?等了半天又是搜索出现故障。”余华分享了自己的一次人工智能使用经历,“它的故障,可能就是最好的回答。因为这两个问题是无法回答的,文学是什么?文学有什么意义?你可以有一个回答,也可以有一万个回答。”
余华还表示,AI写作可以“写出中庸的小说,但写不出个性的小说”,它的作品只能是“完美且中庸”,而文学应当是一个挑战乏味的世界。文学作品优缺点并存,丧失了缺点也就是丧失了优点。人脑总要犯错误,用人脑写作的“伟大文学作品都有败笔”,但这也是人脑最可贵之处。
“起码到现在为止,我认为GPT不会对我和安忆构成威胁。”这一句话,引起了全场喝彩。
澎湃新闻记者 罗昕 实习生 周洋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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