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夜茴:一辈子没离开过我生长的那条胡同
2月底,《曾少年之小时候》悄然上线,这部电视剧讲的是上世纪90年代北京一个四合院中几个孩子的成长故事。没有轰轰烈烈的宣发,没有流量明星担纲,每天播两集,五六日还停播,这么低调的一部电视剧,在豆瓣和知乎上评价却一路向好,豆瓣评分8.4,网友纷纷评论:“无意间看到这部剧,没想到一下子就陷进去了,胡同、小院、亲密的邻居、发小儿,我心想,这不就是我的童年吗?”“灯花胡同的故事,也是我们每个人小时候的故事。”“小时候肯定是回不去了,但还好,可以借这个剧来怀念怀念我的小时候。”“这才是青春的全部,而不是只有谈恋爱的青春片。”这部电视剧为什么能引起这么多观众的共鸣?就此,北京青年报记者专访了该剧编剧,同时也是原著作者九夜茴,听她讲述这部作品的创作经历以及选角拍摄的有趣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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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小时候的故事拎出来单独做一部剧
九夜茴是一位80后女作家,作品类型是青春文学。自2005年开始步入文坛的十年间,她基本以每年一本的速度出版新作,其中多部小说还由她亲自担任编剧制作成影视作品。
说到《曾少年》,九夜茴介绍,这个剧其实分为两部,一部是收官不久的《曾少年之小时候》,第二部就叫《曾少年》,已经拍完了,应该也快播出了。《曾少年》系列是根据九夜茴的长篇同名小说改编,讲述了几个80后孩子的故事,从出生开始写起,一直写到他们三十几岁的状态,在青春文学中,算是时间跨度很长的一部作品。
在影视制作过程中,成年角色往往会由比较有实力的知名演员担纲,而小时候的角色不容易找到这种演员,所以通常的处理方式是把年少的部分压缩,例如压到半集或一集的长度。但是《曾少年》在九夜茴心中非比寻常:“对这个作品我确实非常用心,在我整个创作履历中,这也是非常重要的一部作品。如果把其中小时候的故事只通过这样简短的方式去表达,我认为是一种损失。”
小说出版时,正逢影视行业IP热,这部作品得到很多制作公司和导演大家的青睐,纷纷找上门来谈合作,九夜茴也因此得到更多的选择权和话语权。她说:“我想把他们小时候的故事单独做一部剧出来,这样的话,我自己非常用心地去创作的这部分内容,就能更全面更完整地展示出来。”这个想法得到了合作方的认可,于是就有了呈现在观众面前的《曾少年之小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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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让我去想象青春是什么样的
可能就是张开泰这个样子
挑选演员的过程九夜茴一直都是全程参与,“大家很尊重我的想法,毕竟这个人物是我创作出来的,他们就会想说你心目中的‘他们’是什么样子。”故事从1997年开始,主人公当年14岁,九夜茴说,“我们不可能强行挑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孩子去演14岁,那对演员本身来说很痛苦,对观众来说也会很痛苦。所以我们的想法就是,用最年轻的面孔去展现最真实的青春,寻找最合适的那个人,而不是最有流量的那个人。在挑选演员的过程中,大家都是去看,谁是最贴脸的那个。”
“我看演员的时候,首先会去和我内心的人物相比。比如谢乔这个角色,是一个很可爱的少女,无忧无虑、单纯开朗,又有一些小女生青春期的那种小敏感,有点儿中二,另外这个小女孩的身上特别浓重的一点就是,她是一个非常有人情味的姑娘,因为从小在大杂院长大。”九夜茴回忆,张籽沐(剧中谢乔扮演者)这个演员是导演先见的,然后导演让她也去见一下。“我当时听说这个小女孩才12岁,就有点担心,会不会太年轻了?”实际上,张籽沐虽然年纪小,但表演经历非常丰富,几乎演过所有“85花”的小时候,例如杨幂、唐嫣、赵丽颖……这次见面,让她的资料中再添一笔扮演少女“关晓彤”的经历。九夜茴这样描述她对张籽沐的第一印象:“我当时已经见了非常多的人选,见到这个小女孩,就觉得眼前一亮,是一个很清新的小姑娘,非常的自然。”
说到男主角的挑选,九夜茴称:“当张开泰(剧中秦川扮演者)被带到我眼前的时候,我就觉得他真的非常的‘秦川’。”电视剧中,张开泰把秦川“北京小爷”的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播出之际,他发了一条微博:“我已经把我青春里最好的都交给了秦川。”张开泰告诉九夜茴,在塑造过的众多角色中,秦川是他最喜欢的一个,《曾少年》的剧本也是唯一一直留在他家的剧本。九夜茴对张开泰表演中的微表情赞赏有加,此外,她认为秦川的寸头造型也很成功:“我们是罕见的青春剧男主角是寸头,虽然中学生里男孩基本都是秦川款发型,但在影视剧中很少见。张开泰非常有秦川的气质,尤其是他的寸头。如果让我去想象青春是什么样的,可能就是张开泰这个样子。”
剧中,谢乔、秦川、何筱舟是在一个四合院长大的邻居,谢乔与秦川同岁,筱舟比他俩大两岁。但从演员的实际年龄看,张开泰和郭子凡(剧中何筱舟扮演者)同年,俩人比张籽沐要大上10岁。怎么才能让三个人有“发小儿”的感觉?九夜茴说:“我们要求这几个演员比其他人提前两周进组,两周的时间,吃、住,全让他们在一起。玩,每天玩,让他们先彼此熟悉,等开机的时候已经是好朋友了。”还给他们布置任务,比如两个哥哥要陪妹妹去逛街。九夜茴回忆:“当时子凡和开泰陪着籽沐去逛街,逛完回来我问他们,今天逛得怎么样。两个男孩都特别蒙,说:‘她带我们去买手帐,手帐是什么东西?’然后籽沐就说:‘你们连手帐都不知道!’他们肉眼可见地慢慢亲密起来,再加上开泰本人的性格也非常开朗,在剧组里跟籽沐两个人玩得特别好,有时候子凡都跟开泰说:‘你是不是和12岁女生待久了,就变成12岁的男生了?’”
九夜茴介绍,剧组建了一个四合院,用于电视剧的拍摄,置景时每一个细节基本上都照顾到了,所以拍摄的时候特别有家庭感。饰演父母、奶奶的演员,都是一些老戏骨,对这几个年轻演员非常疼爱,给了他们非常多的关照。整个剧组的氛围让孩子们感觉,我们真的是一大家子人,就生活在一起。九夜茴说:“整个拍摄过程其乐融融,大家都特别开心。有了大家给他们营造的这种氛围,拍摄的时候很多小的肢体动作自然而然就出来了,演员自然发挥,就有那种小伙伴式的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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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版演员:我们不能输
成长版演员:弟弟妹妹们真棒
《曾少年之小时候》(以下简称青春版)先拍,按计划后面要接着拍《曾少年》(以下简称成长版)。九夜茴回忆,青春版开机当天,大家一起给小演员们鼓劲儿,说:“咱们是演这拨儿孩子,长大了之后的他们是另一些哥哥姐姐来演,哥哥姐姐们都很厉害,所以我们要加油,我们不能输!”
轮到拍成长版时,九夜茴说:“演员进组后,我们在每个演员群都发了青春版的素材,让他们看粗剪的样片,感受一下自己小时候的样子,他们看完都感叹弟弟妹妹们表现得很好。”张一山(成长版中秦川扮演者)跟九夜茴提出:“干脆我也来个寸头得了,跟小时候的衔接起来。”这次青春版播出时,关晓彤(成长版中谢乔扮演者)一直在给小演员们加油鼓劲,除了在微博上转发互动,还发了朋友圈,夸赞“弟弟妹妹们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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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去想流行不流行
想的是它好看不好看
九夜茴有多部小说被改编成影视作品,都由她亲自担任编剧。影视表达和文学表达完全不同,她自己也是在日积月累中慢慢找到这两者之间的转换通道。“记得早年写《花开半夏》剧本,在拍摄现场,李少红导演拿着我的剧本说,你看看你写的,‘阳光透过微尘,他看到这个人的脸’,你说你让我们怎么给你打光?怎么给你拍?”九夜茴笑言,当时自己会有很多这种文学性表达,“到《曾少年》的时候,我从青涩期进入一个相对成熟的阶段,改编的时候更得心应手一些。”
《曾少年》小说出版于2015年,到今年电视剧播出,已有8年时间。当被问及改编时是否考虑过观众欣赏口味的变化,九夜茴坦言,自己没怎么考虑过这个问题,她也不会去做跟风的作品。她的小说《匆匆那年》出版时,市面上没有这种青春文学,最火的是穿越、盗墓、宫斗。这本书的编辑都没抱太大希望,感觉销量不会好,因为题材不流行,“但是当年《匆匆那年》像黑马一样,哐地一下就出来了,然后你会知道,大家并不是只看流行的东西,好的作品一定会被大家发现。所以在创作时,我不去想流行不流行,我想的是它好看不好看,这是不是个好故事,这个是最重要的。”九夜茴的语气很坚定。
九夜茴认为,《曾少年》改编的难点主要在于时间跨度大,人物也非常多。把小时候这段单拎出来做一部剧,就是解决时间问题的方法。而说到人物多的问题,九夜茴称,《曾少年》是她少有的用第一人称写的小说,原因就是出场人物太多了。当初开篇就写了很久,小说前几页出场十几个人,如果不用第一人称从一个能稳定住的视角去讲这个故事,都担心读者会晕。同时,这部作品中没有一个人物是所谓的镶边人物、工具人,每一个人都有他独立的命运、独立的成长、独立的结局,“这是一个繁杂的故事,但你不能散点地去表现,还要通过一个主线给它串起来。所以从剧作改编上来说,其实是没有那么容易的。”
九夜茴坦言,《曾少年》的小说创作其实留有小小遗憾:当时恰逢《匆匆那年》电影大热,读者特别期待新作,所以编辑催稿催得很凶,有些东西没能完全铺开来写。而在这次的剧本创作中,遗憾得以弥补,她告诉北青报记者:“我把想表达的东西在剧作里全部表达出来了。比如当初没能痛痛快快去写他们小时候的故事,在剧作中我全部加进去了;再比如原先设定的一些人物结局,文学创作收敛的那部分,在剧本创作中也全部发挥出来了。”《曾少年》的剧本,九夜茴写了100万字,“青春版一稿一稿地改,再到成长版一稿一稿地改,每一次剧本上的每一个字,都是我自己打出来的。这个作品,我没有愧对它,我挺安心的。”
九夜茴笑言,自己身为编剧和原著作者,对这部剧有“亲妈”滤镜:在观众看到这部电视剧之前,她其实已经看过很多遍,但每一次不管什么时候拿起来,都能一直看下去。电视剧播出后观众的反馈也让她感到欣慰:“一般这种IP改编,后续会有一点儿‘修罗场’,书粉大多会表示不满,但这一次90%的读者给我的反馈都是觉得改编得非常好,满足了他们看书时的想象和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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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遇到压力的时候
我会梦到小时候,很神奇
《曾少年》青春版的故事发生在1997年到2000年,剧中展现了大量具有时代特色的事物,场景、服装、道具,给观众带来满满的“回忆杀”,而这些生活细节基本上都来源于九夜茴本人。拍摄之前,她会给美术组开会,告诉大家当时是什么样的。筱舟家的门帘,就是道具组用旧挂历自己卷自己搓的,因为那时候胡同里好多门帘就是那么做的。剧中秦奶奶做的炸酱面是孩子们的最爱,邻居们凑在一块儿包的是茴香馅饺子,用九夜茴的话说,“这是老北京必备,肯定要有。”谢乔上高中以后开始臭美,洗完头趁着头发湿的时候编了一脑袋小辫,睡一觉起来一解开就有烫发的效果。当年的女中学生都知道这门“技术”,但敢于实操的不多……
这些场景让有过亲身经历的观众倍感亲切,但对00后来说就比较陌生了,这是否会影响电视剧对年轻观众的吸引力呢?九夜茴用自己儿时的经历回答这个问题:“我们80后小时候也会看《血色浪漫》《年轮》那种父母年代的故事,那里面的场景对我们来说也是陌生的,但并不影响我们观看。科技的发展日新月异,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其实是亘古如一的,不要说十几二十年的变迁,即使经历千年,只要你真诚地表达了这种情感,我觉得是不存在代沟的。”
《曾少年》对九夜茴而言,是情感系数极高的一部作品,“我在北京的胡同里长大,《曾少年》就像一个从我生长的地方长出来的故事一样,它对我来说非常特别,难以取代。”她说,自己与剧中的谢乔同龄,“谢乔经历的很多事,也是我的经历。比如1997年香港回归,我也去了广场跳舞,比谢乔幸运的是,我参加了,她没参加成。后来还有很多大型活动,比如1999年的50年大庆,也是去天安门,然后澳门回归,也是去天安门,还有迎接千禧年,是在世纪坛,所有这些活动我全参加了。”剧中有个情节,谢乔在去天安门广场跳舞的前两天月经初潮,老师就没让她去,有观众对此表示不解。九夜茴解释说:“1997年香港回归,是那几年唯一一次在天安门广场跳一宿舞。音乐响起的时候大家跳,休息的时候就坐在地上,跳了一整宿,一直到第二天升旗结束。在那种情况下,老师不让一个月经初潮的女孩参加,是很正常的考量。”
电视剧中的灯花胡同让很多北京观众感到无比亲切,剧迷中的考据党试图通过台词和原著,找到这条胡同的原型,比如东西向、离长安街不远,妈妈们都在协和医院生孩子,这些线索指向的位置应该在东单以北。九夜茴肯定了这个推测:“我从小就生活在东四,走不了多远就是灯草胡同,然后灯草胡同旁边是演乐胡同,您听这名字就能感觉出来了吧?剧中的灯花胡同和鼓乐胡同,各取了这两条胡同一个字。”
对九夜茴而言,儿时的胡同生活是一段非常宝贵的经历,“我现在马上就40岁了,但是真的会梦回小时候,当我遇到压力的时候,我永远会做梦,梦到小时候,很神奇。”电视剧中,筱舟曾跟谢乔说:“我们小的时候,大家都是想要走出去,要走得很远,但其实最难的事是什么?是走不回来。”九夜茴对此深有同感:“我以前并不觉得生在哪儿长在哪儿对我的人生有什么特殊意义,在你最蓬勃的时候你感觉不出来,但是到了年纪渐长的时候,我才觉出来,其实你生在哪儿长在哪儿,你就永远生在那儿长在那儿,人是离不开自己生长的这个地方的,文学化的表达就是,我认为我一辈子其实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我生长的那个地方——我们家的那条胡同。”
九夜茴出道前十年,几乎每年一部小说,但现在最新一部小说,却还是2016年的《白狐的人生》。被问及这几年在忙什么,她笑言:“干了一件大事,就是怀孕生孩子,真的挺耽误时间的。写《曾少年》剧本的时候正怀着孕,最后肚子太大顶桌子了,够不着键盘才停的。”
谈到今后的写作方向,九夜茴说,因为年龄增长,她对当下正年轻的孩子们会有陌生感,所以像《曾少年》这种典型的青春文学题材以后可能会较少涉及。但与此同时,她对另外一些题材有了更深的感悟,更多的写作计划也将就此展开,比如想写一些家族的故事。此外,九夜茴透露,今年她将完成一个包含青春和悬疑元素的剧本,“创作其实一直没有停止,我觉得这可能是我的命运,从小就很喜欢这个东西,所以会一路坚持下去。” 北京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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