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写作开始于“胸怀突然激烈”
2023年7月，作为网文新人的情何以甚，以字斟句酌的苦更之作《赤心巡天》登临起点中文网“三榜第一”。不按所谓网文套路出牌，新人新作却依然登顶，这既是作家的骄傲，也是网文界本身的荣誉。作者只需要写好小说，就不会被埋没，就一定能出头。中山大学中文系（珠海）的青年学生李重阳和关浩延作为《赤心巡天》的粉丝对本访谈颇有贡献，在此一并致谢。Q：吉云飞
A：情何以甚
（以下简称“吉”和“情”）
吉：网文读者大都是通过《赤心巡天》才知道了“情何以甚”这个名字，但你在此之前其实已经出版了武侠长篇《豪气歇》、神话长篇《西游志》和短篇故事集《我爱你的时候剑拔弩张》，也被认可为知乎大神级作者。想了解你是怎样走上职业作家道路的，为什么在这个文学相对落寞的时代选择成为“一个以文字为毕生伴侣的人”？“情何以甚”的笔名又从何而来？
情：2016年的某一天，我在知乎上看到了一个问题，“有哪些跟刀有关的故事”。那一刻有一种奇怪的悸动，所谓“胸怀突然激烈”。我想到了骑驴吹笛的春院里跳舞的姑娘，和寒夜里闪烁的刀光。于是便一笔而就，写下了那个故事，八千字的短篇《漫磋嗟》。这篇故事，为我赢来了巨大的关注，赢来了雨点般飞来的合约。也开启了我的职业写作生涯。
我喜欢写字，写字是我与这个世界相处的方式。难过的时候我不喜欢痛哭，我也不喜欢向别人倾诉。我在文字里寻找生活的解药，我自己开解我自己。我常常觉得存在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拥有无限可能，那个世界里，理想是不被嘲笑的，人的光辉可以刺破长夜。什么都有可能离开你，你的文字不会。你的一切都会消失，但你的文字证明你来过。所以我说，我以文字为毕生伴侣。
至于“情何以甚”这个笔名，它表达的是“用情为什么可以这么深”。常常会被误读为“情何以堪”，所以我常常要解释自己“不土”。
吉：你是在知乎开启了自己的职业写作生涯，起步是在网络但很快转向出版，一直到2019年10月才开始到起点连载《赤心巡天》。这也让你成为网文大神中，少有的从短篇写到超长篇、从实体出版转向在线连载的，这中间经历了什么？
情：《漫磋嗟》之后，我在网上建了一个专栏，写短篇练笔，免费给人看。每天一篇两三千字的短篇，武侠都市古言现实什么风格都写，风雨无阻，笔耕未辍。这些短篇让我的知乎账号在很短的时间里有了超过十万的关注者，专栏也累积了三万多关注者。每篇文章都有几千人点赞。但写着写着，我发现短篇已经不能够再提升我了。两三千字的篇幅太逼仄，转个身就没空间了。所以我就停笔，转向超长篇写作。
也是因为当时的经纪公司擅长画饼从不兑现。我浪费了大概两年的光阴，想办法解约之后，觉得还是写连载吧——只要你写得好，就能被看到。噢，在这之前我还参加了两个很大的比赛，都拿了奖，都是要签全版权才给奖，所以我都没有要。我感觉自己实在无法应付这些，就想着还是找个安心写作，也只用考虑写作的地方。
吉：可以谈谈你的个人经历和阅读经验吗？你应当是一个武侠爱好者吧？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看网文的？
情：准确地说，我是一个文字爱好者。阅读始终是我最重要的娱乐方式。无拘于古今中外，什么风格，只要写得好，我都看。
我的外公外婆是老师，我小时候跟着他们住在学校里，每天放学就抱一本书看。学校图书室里的书，全被我看遍了。也经常会去新华书店，拿本书看一下午。我的阅读可以说是跟着通俗文学的发展史在发展，武侠、奇幻、玄幻、修真这样，网文经典作品，我绝大部分都读过。
吉：在转向连载前，有哪些网文给你留下过深刻印象？你有了解读者的喜好和学习网文的套路吗？
情：《无限恐怖》。当年第一次看，惊为天人。怎么有这么精彩的脑洞！所谓的网文套路，我倒是没有学习过。我始终认为写作是没法学习的，只能自我探索。对情绪的捕捉，对情感的把握，包括语感这些，都是天生的。而那些人生认知，都是每个人独有的。
我写作想的是取悦自己。我觉得作者和读者的关系应该是这样的——写一个自己最爱的故事，寻找知音的人。自然有人与你同行，也自然有人离开你。没关系，这就是人生。
吉：你形容自己是“文字上的完美主义”，但在网文日更的连载模式下，对文字的雕琢往往会降低更新速度和连载频率，常常是吃力不讨好的。你在文笔和更新之间怎样平衡？你又是如何理解什么是好文笔的？
情：写精彩的四千字，优于写无趣的四万字。这是我的个人取舍。在写作的时候，我的脑海里会出现很多画面。所谓“文笔”，就是用文字将这些画面描绘出来。画面越清晰、具体、生动，在我这里的文笔评分就越高。此外就是对情绪的调动，若你能轻易调动读者的情绪，这一段让读者笑，下一段就让读者哭，我认为这就是好文笔。
吉：你现在的更新节奏基本上每天四千字，为了这精彩的四千，你大概要写多久？日常的创作状态又是怎样的？
情：说起来蛮弱的。我大概每天九点左右起床，稍稍运动，吃过早餐就开始写作。一直写到中午十二点之前，这个时间段是用来精修文章的。倘若状态好，就能提前开始写第二天的更新。
午睡之后，大概一点左右开始写作，写到下午五点。然后我就要去跑步了。晚饭后，是八点开始写作，一般写到十点。基本可以状态比较好地完成工作，但也有很多卡文的时候。那就说不定了，熬到转钟也是有的。总之更新一定要写完。每天的写作时间，就是这些，大约九个小时。产量如各位所见，能够拿出来更新的，只有四五千字。
在剧情节点我会爆发一下，那时候情绪很饱满，写作也很连贯，基本会从早写到晚，除了吃饭睡觉不做别的事情。这种状态下，最高达到过九千字的产量。
吉：你说过“实体与网文之间，也毕竟有它的差别”，你认为主要是哪些方面？除了日更模式，超长篇的网文创作还有哪些让你需要调整、适应的地方？短篇创作的经历又为你写超长篇带来了哪些优势？
情：最大的差别在于连载网文更需要“即时满足”。实体书你买到手了，通常都会翻到最后一页，这就容许你做许多不那么吸引人的铺垫布局。连载网文不行，这章不精彩，马上挨骂，马上失去读者。我认为自己最需要调整的，就是如何把铺垫写得更有趣。而短篇的练习，让我懂得如何用很少的文字，就勾起读者的兴趣，引导读者的情绪。
吉：《赤心巡天》是你的第一部网文大长篇，但设定其实非常宏大、饱满且相对自洽。你曾提到自己在正式连载前有一本数万字的设定集，里面包含了哪些内容？这些设定都在小说中落实了吗？
情：设定集是在不断完善的，现在已经不止几万字了。基本上所有的设定都在小说里有所体现，因为我的世界就是在这个基础上搭建的。至于内容，包含的方面太多了，等我写完我会公开的。
吉：你将故事世界设定在战国的大争之世中，有何考虑？这也让我想起无罪的《剑王朝》，《赤心巡天》有在设定或是气质上受到同类作品的影响吗？创作的资源主要从哪里来？
情：我只是在想象，一个真实的仙侠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人类在拥有个人伟力之后，社会体系是怎样构建的？其实我也一直在问——赤心的读者可以发现，整个赤心的世界，是一直在发展的——小说里面许许多多的人，都在问这个问题：这个世界应该是怎么样的？
从人皇到诸圣，再到神话时代，再到仙人时代，到一真时代……从宗门时代到国家时代。无数人杰都在思考这个世界的未来。我并不确定哪一种思考更正确，但我会呈现他们的思考，让每个人寻找自己的答案。
最后选在国家体制大兴的时间点，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可能是潜意识里受到中国古文化的影响，我比较喜欢那种“人类群星闪耀时”的璀璨感觉。类似于春秋战国的背景，大争之世，百家争鸣，再恢弘不过了。所谓创作的资源，就来自于我生活的环境，我生长于此的祖国，我们五千年的历史。这片土地上有太多星辰闪烁，滋养了我的幻想。
吉：和流浪的蛤蟆感受不同，小说开篇节奏给我的感觉其实是很“网文”的，甚至我都觉得压得有点狠了，这种激烈是你有意为网文读者所做的改变，还是在短篇创作中就有的？
情：其实我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在想象那个仙侠世界的时候，忽然出现了那样一个画面——一个乞儿，在糜烂的血肉里寻找生的希望。然后我就翻了翻设定，以河谷之战为背景，写了开篇那一场战斗。
那么乞儿为什么会在血肉里摸索呢？因为遭遇了背叛啊——故事逻辑就是这么顺下去的，我感觉我写下去好自然。我写了一群想好好生活下去的人，写了一群为了国家利益不惜一切的人，写了一群为了自己可以牺牲所有的人，写了一群敢爱敢恨的人。亲情友情师徒情，理想与现实……当他们碰撞到一起，故事就发生了。
吉：《赤心巡天》的伏笔往往要一卷甚至多卷才会收束，并由此迎来一段剧情高潮，这需要有极精细的构思。你的创作会有大纲乃至细纲吗？还是只有某个高潮在前面作为目标，然后凭感觉向那里出发？
情：每一卷都有大纲，这是把控总体方向。在细纲上我跟通常大家做的那种不太一样，我的细纲是一个个画面碎片。我心里会想到一个场景，有时候记录为一句台词，有时候记录为一幅画面。我只要看到，就能想起那个场景。它有些时候是高潮，有些时候只是一个笑容，很随机地散落在旅途中。这段路起点明确，终点明确，中间的风景，则来于人物自然的碰撞。
吉：《赤心巡天》重“侠”气、有豪情，也愿意写价值观的冲突，这是它超出一般升级打怪换地图的文之处。你认为主角姜望身上的“赤心”到底是什么？
情：这个问题很值得讨论。其实他的道途就是一种回答，即为“真我”。它的神通也是一种回答，“不朽之赤心，永不为异志所染”。但这不是终极答案。
会在结局的时候给出来的。我认为这个问题应该用姜望的一生，或者说整本书来回答，而不是现在我的某一句话。它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个东西。
吉：我的阅读感受是《赤心巡天》节奏并不慢，但会因为细腻和充实以及由此带来的慢更而导致追更的读者感觉情节推进较慢，但在小说“养肥”后，这一饱满就会让读者少有重复、枯燥之感。不知道你是否同意我的判断？你会认为细节的讲究会是小说最终脱颖而出的关键吗？
情：我非常同意。我认为细节的讲究是小说脱颖而出的关键之一。细节所带来的真实感，会让读者更容易“相信”。当你相信那个世界是存在的，你又怎么会不为那个世界里的故事而感动呢？
吉：第五卷是全书的一个高潮，使你收获了许多读者。但随着读者群体扩大，他们的声音更多样，特别是批评的声音也会更刺耳。你怎样看待网文读者和作者的即时互动？读者的“本章说”对你的创作有何影响？
情：任何一个社群，人越多，就越接近社会的本貌。什么人都会出现，什么声音都会有，有一部分声音是毫无价值的，是单纯的情绪发泄，却比其它声音更刺眼。倘若作者还始终以读者很少时候的心态，把每一个读者都当作信任的朋友，自然就会受到伤害。
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作者需要及时接收读者传来的讯息，以此判断自己是否达成了写作目的。因为读者视角和作者视角，是不相同的。作者总览全局构架，有时候也会被自己的“知见”束缚。
我是一个很爱阅读本章说的作者，“本章说”对我的创作影响，我个人觉得是利大于弊的，且远远大于。
吉：《赤心巡天》已过六百五十万字，并在7月斩获起点三榜第一的荣誉。但如你所言，写作的难度也在水涨船高。大长篇越到后期越难，你认为的难点或压力在哪？是自身的筋疲力尽，还是创作难度的陡然提高？
情：自身的筋疲力尽和创作难度的拔高兼而有之。读者的期待更是极难满足，因为他们的阈值已经拔得太高，这意味着你只是“保持”还远远不够，你需要不断进步，不断超越之前，才能让读者继续获得阅读满足。也让自己获得写作满足。
吉：你预计小说会在什么时候结局，大概最终长度是多少呢？
情：我预计小说会在两年内完结，最后两卷早已设计好，现在正坚定地朝那条路上走。最终长度还是要看剧情的碰撞，但我希望能够在一千万字以内，填好所有的坑，完成我所有的仙侠表达。
吉：对下一部书有构思了吗？能否给读者预告一二？
情：其实还没有。先好好写完这本书吧，能够按照我的大纲，顺利把故事推进到我所期待的那个画面，我就已经很满足了。下一部作品的记录，交给下一段旅途的我。
吉：谢谢！超长篇的连载实在是场漫长的征途，祝愿你旅途顺利！
来源：《青春》 | 情何以甚 吉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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