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写的小说让读者哭了、笑了、期待了吗?
当考虑情感效果时,你就是开始进行心理学方面的考虑了。几乎有多少心理学家,就有多少心理学流派;而且每一流派对感情都有不同的分类法。仅作为一个出发点,我将采用一位杰出的英国心理学家的分类法。
按照他的说法,强烈的感情是基本的或主要的感情,在所有动物(人和其它动物)中,它都普遍存在,我请你从小说家的观点来考虑这五种所谓的基本感情:
(1)愤怒
(2)恐惧
(3)希望
(4)快乐
(5)悲哀
对这种分类法,你可以同意,也可以不同意。我要求你接受它们并不是为了别的什么目的,而是让你把它们作为一种参考,它们会帮助你理解作为小说家你所面临的问题。
必须始终把读者放在心里,他的兴趣必须被激起来,而后又必须被抓住。你的成功将会同你所能创造出来的一种关于真实的暗示成正比;你必须达到逼真,或是说貌似真实。
读者需要这个,因为在他看来生活是单调乏味的,他感到厌烦了。他要求你作为作家,要向他展现生活的生动活跃的一面。而所给予他的东西,又必须看来是真实的。
要清楚地把握为了影响读者都要涉及到什么,回顾一下在开始时我让你注意的简表,对你会有所帮助。
A—B是指所有时间,它沿着普通平凡的生活的水平线在流动。从这些时间里,你取出有限的一段时间C—D。你向读者描述了一个角色,读者对角色要去解决的叙述问题感到兴趣,并由此变得活跃起来,以至于使自己从普通平凡的感情上升到了感情的新髙度,达到了E。
在读小说的这段时间里,他不再感到厌烦,而对另外某个人产生了兴趣。要注意让读者同情主人公,或至少保持中立;当然不能让他疏远你的主角。读者首先要求的是能够摆脱厌烦。
可是,你应付的是售货员所说的“心甘情愿的顾客”,读者希望受“蒙骗”。他要袒护一方。
他是奥林匹斯山上的神,由于是站在善的一边去反对恶,他又是抽象的正义。
他的感情是无私的,是不带偏见的。占据他内心的不是他自己的问题,而是另一个人的问题,常常是为了逃避自己遇到的问题,他才去读别人遇到的问题。
他感到了悲伤的变体——怜悯,并以此代替了悲伤;或者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另一个人在悲伤。
怜悯是无私的悲伤,而悲伤又是五种基本感情之一。
因此,要记住这位在奥林匹斯山上的读者,他的感情总是无私的,而你作为小说作者要加以考虑的基本情感是:
(1)愤怒
(2)恐惧
(3)希望
(4)快乐
(5)悲哀
不管怎么说,你要着手处理的并不是所有种类的感情。讨论所有可能有的感情和它们可能有的变体,是心理学家的任务。
以上这些仅仅是为了指出你无可逃避必须熟悉的最低限度的感情种类。你必须掌握一种能够万无一失地激起这些基本感情的手法。
为了掌握这种手法,去万无一失地在读者心中激起愤怒、恐惧、希望、快乐和悲伤的感情,你所需要的只是要知道什么东西会在一般人心中造成这种感情,并据此来安排你小说中的背景。
你不能假定对正常状态的任何脱离,对一般人来说,这一程式还在无法追忆的远古时代就已经在人类的相互关系中形成了。观察人类从呀呀学语时期到老态龙钟时候的行为(实际上也包括其它种动物),可以从这些确定的结果中引出这样的结论:
爱遭到反对时会愤怒;
心愿满足时会快乐;
预期要受到挫折时会感到恐惧;
受到挫折时会感到悲伤;
在预期心愿将会得到满足时就充满了希望。
在研究小说写作技巧时,这种发现会愈来愈引起你的惊奇——对写作技巧某一方面的掌握,会带来对其它方面的融汇贯通;通过描写一个在行动中的人物,你着手在读者心中造成一种情感方面的反应。
为了使读者为主角感到恐惧,就必须使他意识到某种可能遭到的挫折,也就是说必须使他意识到一个可能会失败的目的。
为了使他产生与主角有同感的愤怒,就必须让他意识到一种当众的冒犯。使两种力量相聚是场面的第一步骤。指出驱使这些人物之一的一个目的是场面的第二步骤。主角的敌手在其后的场面中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要阻止主角去实现他的目的。
这就获得了叙述趣味,而通过激起读者对主角的敌手的愤怒,以及由于预知主角的挫折而感到的惧怕,它又获得了情感方面的趣味。
这样,在着手获得情感方面的趣味的同时,你又获得了叙述趣味,发现自己是在写一个场面。
在这个场面里,主角为了完成自己的目的所做的每件亊都有一种叙述趣味,因为它在那个场面中是一种促进因素。它也在读者的意识中激起了一种满怀希望的情感反应,因为读者预计到了由于主角实现了自己的场面目的会带来满足。
每一个场面的叙述目的都必须展现在读者面前,因为主角和他的对手的交替的行动提供了这一场面中的促进的和阻碍的叙述转折点。
由此,读者意识到了一种希望和恐惧的感情的交替。这样,你就获得了叙述好奇心,也就是悬念,或是好奇心加期待。
同样,你还发现自己获得了戏剧趣味;因为在场面的第一和第二步骤中,你展示了对冲突的预示;而在第三步骤(在主角和敌对势力之间的交流)中,你使两种力量展开了冲突。
快乐和悲哀是你可能选择的两种感情。当读者认识到在一场交流的结尾主角是成功的时候,他就感到了快乐。当读者认识到在一场交流的结尾主角遇到了失败的时候,他就感到了悲哀。
在两种情形下,悬念都让位给确定性了。只有在读者知道交流已经结束时,他才会感到或是快乐或是悲哀。必须有最后的行动,通过这个最后的行动,你获得了叙述趣味。这是场面的第四步骤。
由于它是灾难或是对于灾难的逃避,你也就获得了戏剧趣味。由于读者会或是感到快乐,或是感到悲哀,你还获得了情感趣味。
除了最后一个场面,在小说所有场面中,场面最后行动只对于那个场面的叙述问题来说才是最后的。
但是(对此你不能有片刻的忽视),就你小说的主要叙述问题来说,它却并非是最后的行动。对于情节价值的辨别力将引导你领会其中的含义,以使你尽可能长久地保持读者对整个小说结局的悬念。
这样,你就会在你的叙述意识的指导下,让所有场面(除了最后一个场面)的最后行动都是主角的一次挫败。这些挫败一定不能是出于主角自身的过失。
如果对合情合理的要求需要主角在实现场面目的时有一次暂时的胜利,那就要在第五步骤中表现淸楚,主角是生活在最终的失败的阴影下的。
以这种方式,通过让同类保护的本能去激起主角的反应,你就使得读者同情主角;与此同时,你又使读者产生了人类所能有的最崇高、最无私的感情——怜悯,这是为了别人的失败或挫折而感到的悲伤。
此外,当主角终于成功的时候,你还允许读者感到了一种完全的、纯粹的和无可非议的快乐;因为这种满足是在每一个场面结束时暂时的失败和挫折之后到来的,而在每一场面结束时所提出的成功的可能性又非常遥远;为了这一理由,它更值得称赞。
“让他们笑,让他们哭,让他们期待”,这一劝告对小说作者就像对剧作家一样是合理的,而它原本是对剧作家提出来的。
这自然是假定作者对题材要熟悉,并有能力把它们组织进一个格局或情节中,同时还要知道印象的、叙述的、戏剧的和情感的价值。
使他们期待纯粹是一个叙述问题,使他们笑和使他们哭是一个激起情感的问题。仅仅了解题材是不够的,仅仅埋头在题材中、情节梗概中、人物塑造中和背景中是没有用的。
识别、归类和安排题材是技巧问题的一个重要的部分,但也仅仅是一部分。
真正的技巧是在于以这样的方式来结合这些材料,使读者能意识到你所希望有的印象和情感方面的效果。如果不能造成一种情感方面的反应,你就不能成功地写作。
只认识到题材的潜力还是不够的,为了读者,你还必须发展它们。这条关于“让他们哭,让他们笑”的劝告,可以追溯到福楼拜。
在向莫泊桑谈到作家的任务时,福楼拜说:“公众是由许多群人组成的,他们向我们喊道:
‘安慰我,娱乐我,让我悲伤,让我同情,让我梦想,让我欢笑,让我战栗,让我哭泣,让我思考。’”
福楼拜提到的所有这些人,除了其中的“让我思考”那一群以外,都希望作者能影响他们的感情。而持有异议,喊着“让我思考”的那伙人,在短篇小说读者中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群。
当绝大多数人对作者从小说中引出的意义感兴趣时,他们只把这种意义看作是副产品。直截了当地说,他们之所以读小说,就是为了逃避厌烦。
对于多数读者来说,小说是对生活的一种逃避、小说必须有趣这一点自不待言;但由于读者从生活中转向了小说,又沉浸在其中,这就为宣传家提供了极好的机会。
在这样一个机会中,又有着一种严肃的责任——向读者展现真理的外表。在写作中要表现什么思想意义,这纯粹是你个人要考虑的事。这里,你的艺术良心将会指导你。
但是,不管你的写作仅仅是为了娱乐,或是在娱乐之外还为了教育,你的主要目的是要把读者从普通平庸的感情水平提到一个新的感情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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