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付秀莹:无技之技 方为大技
回不去的才是故乡,肯定是永远回不到过去了。付秀莹 著有长篇小说《陌上》,小说集《爱情到处流传》《朱颜记》《花好月圆》《锦绣》《无衣令》《夜妆》等。作品被收入多种选刊、选本、年鉴等。曾获国内多种文学奖项。长篇小说《陌上》入选多种排行榜。部分作品被译介到海外。现任《长篇小说选刊》执行主编。
无技之技 方为大技
芳村里的那些人,就在眼前晃过,翠台、素台、建信、兰月、望日莲、春米、银瓶子媳妇、大全媳妇……在作家付秀莹笔端,更在她的故乡。
《陌上》是付秀莹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主角依旧是“芳村”。空灵变化的笔触,没有刻意的组织,人物和故事都自然的散落在文中。甚至有读者打电话过来问付秀莹,翠台和她儿媳妇爱梨怎么样了?付秀莹说,我也不知道怎么样,我也不知道自己明天会怎么样。
“生活有好多谜团在里面。谁也解不开,作家也不是万能的,连自己的命运都不知道如何。有时候,人说了半截话,就被叫走了,我还是让他们保持生活本来的样子吧。”
发散的结构,随性的抒写,让这座华北平原上的村庄多了灵性。付秀莹比较排斥确切的东西,生活的偶然性在她的笔下如水墨点上一笔,便晕染出一朵花来。每个人物都鲜活、丰满,散发着迷人的魅力。
付秀莹比较蔑视技术,技术不是优先的,文学作品中的审美和情感是优先的。如同盐溶于水,尝到了滋味,而看不到怎么溶解的。无技之技,方为大技。
走出来 回不去的故乡
付秀莹生于斯、长于斯,那个化为“芳村”的河北村庄。十几岁出来读书,在北京安家生活,便利的交通可实现当天往返。故乡是这么近,又那么远。近得是风物况味,一闭眼就是。远得是云壤之别的价值观。
总有人问她最喜欢“芳村”里的哪个人物,她歪一下头。热爱,又不喜欢。每个人物都有人性的弱点。无论外表多么光华,内心都有灰尘、裂缝和疮伤。
《陌上》可不是田园牧歌,乡土中国在大时代中的命运起伏幻化成幽微的文字,是隐秘残酷的现实一种。水污染、老病相逼、儿女冷漠、伦理秩序的混乱……在经济物质对于乡村的侵蚀下,“钱权是衡量人成功的标志,有人说这人名声不好,只要有钱,就可以忽略这些,如饮鸠止渴,这与以前的乡村大不一样了。”
她的触角已经抵达了乡村世界诸种难以承载的精神隐痛,暗示着时代与社会一种重大转型的发生,已经融化在生活的细节里面隐隐作痛。
翠台素台姐妹之间借钱的一幕,有血缘缠绕及乡村妇女居高临下的小智慧,人物内心暧昧不明的那一部分让人痛心。人心亲情都还在,而自己不是原来的自己,家乡也不是原来的家乡。
“当在外奔波劳累抑或受到挫折时,就想一脚跨回那个故乡,已经不是原来、儿时、记忆里的乡土了。觉得自己是个浪子,走出来又回不去的。”鲁迅说“在而不属于”,那不是个体的感受,是人群中的孤单,是知识分子共有的意味。
一直在文学现场 不会妄自尊大
付秀莹喜欢写短篇小说,短暂燃烧的感觉,一下子一挥而就的畅快让她满足。短篇小说的创作又特别考验人,艺术难度很大,是事态的一个横截面。
当人生走到中途的时候,短篇并不能容纳所要表达的生活经验,一言难以道尽的复杂的丰富的审美体验和情感积累,付秀莹想要完成一个长篇,《陌上》应运而生。体力、意志力、内心强大的动力、才华、时间、健康累积出了一个综合的大工程。
怕不怕“芳村”里的乡亲对号入座?
乡亲们在忙于生计之外,也会上网看看《陌上》。他们津津有味地读着,看到了书中有个“自己”。农村个体的狡黠和小心思,“他们会窃喜吧,看书里的谁谁,也像我一样有这样的想法。不会有更深层次的认识了。”
“芳村是我的富矿。”
乡亲们有时会问付秀莹在北京做什么?甚至问每月挣多少钱?经过时间的冲刷,走出来的人和生活在其中的人各种行为方式,对世界的理解有很多不同,又痛又恨又爱,那种情感比“乡愁”要复杂得多。
付秀莹研究生毕业后就一直在北京做编辑,从报社到中国作家协会《长篇小说选刊》。一年要看大量的长篇小说,而长期创作又让她一直在“文学现场”,对于长篇小说的发展态势和状况有整体把握,不至于妄自尊大。
“一个写作的人做编辑的好处就是有同理心,都知道写作的甘苦,对作家有一份体贴,也比较知道创作中的滋味。与作家之间多了份情谊、体贴和信任。”
故事里的人是自然生长出来的
“我也好奇在大银幕上看到小鸾、喜针是怎么说话的。”有投资方很中意《陌上》,想改编成影视剧,有超越《白鹿原》的野心。“文学改编成原著有很多拆解和破坏,都在等着好的编剧,这个东西随缘。”付秀莹觉得那是遥不可及的理想。
《陌上》有25个章节,以散点聚焦的“芳村”为主角,每小章可独立成篇,人物之间又彼此勾连。是一气呵成写就的彼此互嵌式“列传体”的结构。这样一部没特别完整的故事,改变成影视剧恐怕也比较困难。
在付秀莹看来,写作不是蓄意的构思,是流淌的感觉,敲字的速度都赶不上思维。笔下的好多人物是自然生长出来的,开篇的腔调对了,之后就所向披靡。
前一阵刚到南京参加过新书品读会,朋友带着付秀莹看野景兜风,她只想去明城墙走走,盯着一个苔藓、一颗摇曳的小草发呆。“作家在于体验生命的深度,看着墙上的纹路,能变换出很多东西,对生命的理解,对时间的感受,生活不会辜负你的,或早或迟会落在自己笔下。”
“我的童年生活在村庄里,不知道农村里的男欢女爱是什么样子,这是可以想象的,是小说写出的可能性。我不会赤裸的写两性,但依然撩拨得读者意乱情迷。”
“当状态最好的时候,所有奥秘都是向你敞开的。”没有刻意扩大生活经验,她平时就是喜欢宅着看书,种种花草,安静独处。并不妨碍写出乡土生活的万般滋味和世道人心,“幸运的是,别人活一辈子,小说家可以在自己的文字里再活一辈子。”
新长篇揭开城市生活的痛点
写作是一种冒险,作家永远在焦虑下一部作品。
付秀莹正在写一部新的长篇,以城市生活为底色。几十年在北京打拼的城市生活也有痛彻的认识,该怎么去表达这么近距离的生活,京味又是什么?时代背景不一样,生活也不一样。作为一个外来者、异乡者,应该写属于这个时代的味道,把城市中的物质演化成精神的痛点。
付秀莹的文风与废名、沈从文、汪曾祺一般,秉承着中国乡土文学的深厚传统。小说日常化、诗意化,清丽的美感跃然纸上,因为他们都从中国传统文学汲取养料,抒情传统一脉相承。
她的姐姐们一直生活在“芳村”,故乡这个词对于她们没有文学想象的意义,只是读书人的多愁善感。她们哪里知道,作者辗转那么多,写了几十万字的书,是内心摔碎了多少瓣的自我疗伤。他们只是看到了完整的你,而不知道中间的过程。
她写乡村已然得心应手,勾勒的是日常生活,幽微、委婉、细致,情韵绵长的中国式审美经验。即使情绪再饱满,也不会占用“留白”,言有尽而意无穷。读者想知道每个人的命运,问什么时候再续新篇?
“我要抽身出来享受一下别的题材,每次想起来芳村都会牵肠挂肚,即使写姊妹篇,也会有新的思考,等到不吐不快的时候再来冲破。”(记者:纪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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