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小说课》:以直觉抵达小说边境
从新时期文学至今,已走过40余年历程的小说作为一种“时代具有代表性的形式”(卢卡契)的重量级文体,正面临着困境与突围。小说应该怎样变、怎样写,已然成为一个紧要问题。正是在这样的社会、文学背景下,毕飞宇出版了他的课堂讲稿集《小说课》,让我们眼前一亮、心里一震,引发出诸多思考。这部不足13万字的讲稿集,解读的都是古今中外的经典作家和作品,探索的是小说的深层规律与艺术技巧,作家融理论修养、创作经验与当下文学问题为“一堂”,充分显示出一个睿智、博学、洒脱的小说理论家形象。
执着地探索和营造小说中的形而上世界,使毕飞宇形成了自己丰盈的艺术世界和独特的小说理论。他的小说之所以与众不同,就是他极擅于在形象世界基础上,创造出一个柳暗花明、山重水复的精神世界来,这后一个世界就是形而上世界。对形而上世界这一课题,毕飞宇似乎没有作过专门的、系统的研究,但他在创作实践和理论探讨上已然直抵堂奥。他在《小说课》的作家作品解读中,关注和阐释最多的,也往往是文本中的形而上世界。譬如对《红楼梦》,他说:“……结构相当复杂,但是,它的硬性结构是倒金字塔,从很小的‘色’开始,越写越大,越写越结实,越来越虚无,最终抵达了‘空’。”譬如对《故乡》,他说:“鲁迅会对‘邮票大小的地方’有兴趣么?不可能的。他着眼的是康有为所说的那个‘山河人民’。”譬如对汪曾祺《受戒》,他说:“小说留给我们的,不只是鸟类欢快的飞翔,还有伤感的天空,它无边无际。”譬如对蒲松龄《促织》,他说:“犹如看苍山绵延,犹如听波涛汹涌。”毕飞宇有一种敏锐而精准的艺术直觉和理性直觉,他能从文本有形的形象世界中,看到隐含在其中的无形的精神世界,如作品的情调、思想、格局、境界等,并分析出作家用什么样的方法和手法,创造了这样的艺术至境。
努力把握和运用小说的艺术规律和表现方式,使毕飞宇真正深入了小说的深层和肌理,形成了一种多元多态、自成一家的小说艺术理论和创作经验。进入21世纪的小说艺术,在内容、思想、形式、手法等方面,发生了深刻变化,对作家的创作提出了更高、更细、更严的要求。这就需要在继承融合各种主义流派乃至新文体的精华的基础上,开辟出一条新的小说之路。但当下的现状是,小说在内容和形式方面的探索,似乎停止了脚步。部分中老年作家坚守在传统现实主义的“堡垒”中,不再吸纳新的东西,不再思考怎样创新。一些青年作家则疏离和丢弃了经典文学传统和经验,在自造的文学小天地中自娱自乐。正是在文学的继承和创新上,毕飞宇趟出了宽广的大道。当他真正认识了现实主义的强劲生命力的时候,他老老实实地遵循小说的基本规律,编织故事情节、描绘典型环境、刻画人物形象、营造文本结构,使小说建立在一种坚实的根基上。同时他又纯熟地运用现代主义形式和手法,譬如象征、变形、荒诞等,这是他惯用的艺术方法;他还擅长创造一种悠远、诗意的艺术意境,喜欢赋予作品一种睿智、深刻的哲理内涵,致使他的小说具有了浓郁的现代品格。他在叙事视角和叙事语言上也是苦心经营的。不管是现实主义还是现代主义,叙述视角都是围绕“我”“你”“他”三种形式展开的。但毕飞宇认为,常用的“我”和“他”两种视角,都有自身的局限。他精心探索,逐渐形成了一种新的“‘第二’人称”。他说:“这个‘第二’人称却不是‘第二人称’。简单地说,是‘第一’与‘第三’的平均值,换言之,是‘我’与‘他’的平均值。”这种重合式的叙述视角,规避了原有的局限,可以更加贴近生活和人物,可以更自由地表达作家的思想感情。
小说永远是一种生长的艺术,它只有不断地吸纳时代精神、经典精华、作家创新,才能蓬勃地成长起来。毕飞宇在《小说课》中灌注的小说理论和创作经验,值得作家特别是青年作家学习和借鉴。来源:文学报 段崇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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