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汉彬 发表于 2016-12-17 18:30:41

回复许安安先生:感谢您的关注与好评。拙作《畸形儿》可以从五个层次来审阅:一、语言特色——全部口语化,大多是当地口口相传的俗话,简洁明了,生动形象,耐人寻味,而且都是根据人物性格和情节发展定身打造的,除人名、地名外,从头至尾基本没有重复词句。二、人物形象——60多个人物各具特色,都代表着一个不同类型的人群,原型在现实中随处可见,过去、现在乃至将来,他们都在农村占相当大的比例。看到拙作中的某个人,就会很自然的联想到周围的某些人,觉得他们有很多的相似之处。三、故事情节——人物个性始终保持统一,出场前有铺垫,出局后有交代;事与事之间有紧密的内在逻辑联系,平淡中见突兀,自然中显新奇,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四、意在言外——多用白描手法,间杂诙谐幽默;没有着意刻画而心理昭然若揭,不加一字褒贬而答案不言自明;言已止而意未尽,事已毕而味犹存。五、社会意义——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是什么原因导致这种状况?社会导向和价值观念从中起什么作用?使人很自然的产生深深的思索和淡淡的悲哀。

胡汉彬 发表于 2016-12-21 11:0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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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台小轿车拉着县里和乡里领导,四台大客车拉着乡村干部,二百多人成群结队的来到大坑屯参观。听说这地方企业办得好,象是个直冒香味儿的大包子,就是不知道什么面什么馅的,这回总算能开开眼了。
头一个来到的是路路通办的那个厂,据说这地方造的玉米粥是专给外国人吃的。光看那门脸儿就觉得气派不小,走进厂房里更觉得那些家巴什挺新鲜——这头苞米粒子倒进去了,那头就出来了馇子,还装进塑料袋封得严严实实,连分量都称好了,一斤就是一斤,可丁可卯一点儿不差。更稀奇的是那苞米馇子搁开水泡一会就能吃,和锅里熬出的粥一个味儿。田老歪说这玩艺是往美国出口的,一袋玉米粥就能换回一袋金子。虽说这话听着有点儿玄乎,可是都知道路路通在外边路子挺野,不由得不信。
甄小抠看这么大堆当官的围着,干得特别卖力气,照相机对着他闪了几下亮光,把他乐得简直要蹦起来,觉得活了五十来岁,头一回这么露脸,说不定上报纸上电视呢。兴头上着忙忘了消停,一个跟头张进料槽子里。丰大胆手急眼快,一把抓住了他的大腿。老面瓜一看不好,随手拉下了电闸,又和丰大胆一块把甄小抠拽出来。甄小抠差点儿没铰成肉泥烂酱,魂都吓丢了,发了半天呆才缓过来。
这帮参观的人看得挺有意思,机器冷丁停了,不知道是咋回事,不大一会儿又转了起来,都觉得这玩艺挺怪。田老歪说:这是外国机器,哪块儿有毛病一看电脑就知道,马上就能修好。大伙听了直点头,都说这玩艺太神了。因为对电脑都一窍不通,光听说有这么个名,啥样的从来没见过,就是拿个螺丝疙瘩说这就是电脑,他们也看不明白,反正都是应景儿的事,就假装么象挺懂行似的听听看看,免得说露白了出洋相。
铸造厂也挺好玩——各式各样儿废铁块子倒进大炉里,不大一会就淌出了通红的铁水,再倒进沙模子里就变得和模子一样了。老混子介绍说:这是四轮拖拉机的飞轮,先有这么个模样,拿到车床上一加工就行了。
阴乡长问:“效益怎么样?”
老混子听不懂这文词儿,可又不能不搭茬儿,就说:“孝衣都没预备,家里人有早死有晚死的,赶上形势紧的时候,连个白孝带都不让扎,更别说孝衣了。”
阴乡长让他逗乐了,笑着说:“我问的效益不是这个意思。”
老混子一拍脑门儿说:“我明白了!你说的是白大褂吧,就象医院大夫穿的那样。我跟你说实话:干这活穿不了白色的,一会儿就像墨染了似的。不但工人都整得浑身雀黑,就连跟前的住家都受拐带了。前几天有几个邻居来耍尿泥,说我们这儿冒出的灰把他们屋里屋外全造埋汰了。我姐夫拉来一大汽车打手,把他们吓蒙了,谁也不敢滋拉毛儿了。一就你这么大领导发话了,我指定当个大事办,跟我姐夫商量商量,一人发一身工作服,就象玉米粥厂那样的。”
阴乡长看他整两岔儿去了,只好直来直去的唠庄稼嗑儿了:“我是问你这东西能挣多少钱?”
老混子这回来神了:“这活可是最挣钱的!这么说吧:废铁搁炉里化成铁水再倒进模子里,一斤就比原来十斤还值钱。去了花销,一天少说能挣五百块。”
起初大伙听他俩唠嗑儿象说相声似的,都忍不住哈哈笑。这回听老混子说出这个数儿,又都瞪圆了眼睛——听这小子说话,驴唇不对马嘴的,象是吹牛皮,谁也想不到倒腾铁块子能挣这么些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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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让人们长见识的是木器厂。电锯电刨子嗡嗡直响,转眼之间就把木料锯两瓣,再几下子整溜光,比人工使的那些笨家伙快当多了。桌椅的油漆不是搁手刷的,是用机器喷上的,抽棵烟的工夫一排桌椅就都上了颜色。十里香的介绍更抓人,用的那些新词儿听得这帮干部迷迷噔噔的,两眼都直勾勾的盯在她那抹了口红的小嘴儿上。
老白捅了一下勾大铲说:“谁能娶这么个媳妇可真是烧八辈子高香了。”
勾大铲卟哧一笑:“你那边高香还没烧完,她这边早让你戴王八帽子啦。”
老白不输嘴:“有这样的媳妇宁肯当王八。”
勾大铲瞅着他的脸说:“那么你和狗蹦子商量商量换媳妇得了,他不干你就找给他俩钱儿。”
正说着听拍巴掌,他俩知道这是讲完了。勾大铲忍不住朝十里香看了一眼又一眼,老白逗他:“加点儿小心,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要是还有那心思,干脆接回去算了。“
勾大铲嘴硬:“我一看她心里直翻个儿,才不扯那个呢。”
老白说:“听说庄好汉和她好上了,俩人都相当来劲。狗还知道护食呢,着急着忙就掐一仗。你堂堂男子汉,就眼睁睁看着那么漂亮的小姘让人撬去了,真的一点儿也不吃醋吗?”
勾在铲笑道:“他是喝我的刷锅水,还甜嘴巴舌香滋辣味的呢!”
老白说:“别说他一个土包子觉得挺美,就连县里的大局长都让她整得五迷三道的,要啥给啥,就差没把教育局大楼许给她了。”
勾大铲:“都说新货转手三分旧,到这局长哪儿得过多少手了?新货都变成破货了,他还拿着当个宝儿呢!那么大的官怎么就这德性呢?”
老白说:‘你们都是半斤对八两,谁也别笑话谁了。”
勾大铲笑道:“你是不是也有那个意思,可是没机会下手,就念叨念叨解心疑?”
老白说:“也就是你们年轻人那么没出息,我都是扔下五十奔六十的人了,还能象你说的那么下作吗?”
勾大铲笑道:“你别跟我装正经了!我们屯老邹婆子,孙子都快赶上你那么高了,你还趁人家男人出去打更,时常偷偷摸摸到哪儿住一宿呢!如今你老鸹落在猪身上,光看人家黑了,没瞅瞅自个也是那个熊色儿!”
老白让人揭了老底,笑了起来,拍了勾大铲一下说:“你既然知道这层关系,往后可得多照顾她点儿。”
勾大铲说:“放心吧,从你这儿论我也得管她叫婶子,有啥好事肯定先想着她。”
那边十里香象个公主,扬着脖儿抬着脸,眼睛连看都不往这边看,好象根本不知道勾大铲在这块儿,再不就是觉得这样的小骚鞑子根本不值得费她的凤眼。人群往出走的时候,她满脸带笑,像电影明星似的摆划着手,连声说:“欢迎各位领导经常光临指导。”
县企业局的董局长说:“这个女干部确实挺有水平。”阴乡长对柳絮说:“下期发展新党员应该算她一个。”柳絮搁手指了一下庄好汉说:“这个也得考虑考虑。”看后边乡村干部跟上来了,阴乡长咳嗽一声,把话题拉到了这几个企业上,让庄好汉再加一把劲儿,接着整几个,那时候不但全乡拔头子,在全县也能排上头几名,等于给全乡争了面子。
这帮人溜达够 了,又回到乡里开大会。阴乡长夸庄好汉招商引资搞得好,一年间就办起了好几个大企业,各村干部都要向他学习。接着柳絮又给庄好汉表功,说他怎么费劲巴力和外边联系,吃了多少辛苦,受了多少磨难,是全乡干事业的典型。
柳絮说完,庄好汉上台发言,介绍说玉米粥厂一年出一百万,铸造厂八十万,木器厂四十万,合计二百二十万。那些村干部可以说都是屯里最出头的人,走南闯北的啥场面都见过,可是一个屯子光办工厂就能出这么些钱,他们还是头一回听说。接着庄好汉说的几句话更让大伙伸舌头:“我村要百尺高杆,再进一步,再搞两个村办企业,保证年产值达到三百万!是好汉,是赖蛋,口头说了不能算,咱们实际行动见!”最后这两句嗑儿是庄英雄发明的,当时挺流行,如今隔了二十多年,一般人早忘了,冷丁说出来都觉得挺新鲜的。开会的人虽然知道庄好汉吹得山崩地裂海水红,可是敢上台说这些大话,就得有俩下子。话意刚落,乡领导就带头鼓掌,底下自然也跟着捧臭脚。
老白没坐上主席台,心里挺不得劲儿,就挨勾大铲坐下。看庄好汉白话得像真事似的,就逗勾大铲:“你是娄书记树的老典型,现在怎么落套了?先生的不如后养 的,反倒让庄好汉盖了帽儿!”
勾大铲笑道:“我已经出够风头了,犯不上再拿钱砸鸭子脑袋了。随大流儿跟着混吧,啥好事儿少不下我就行了。”
老白说:“这可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娄书记当令的时候,全乡数你最红。没想到如今让庄好汉一下子就撵过去了。”
勾大铲说:“毛没长全就想飞,铁定得挨摔。我家那么厚的底子还有张跟头的时候呢,就凭他这副小骨架儿,能一杆子支到头儿么?自以为是其实啥也不是!咱们都把眼睛睁大大的,看他到底能欢势几年!”
老白笑道:“你们俩不是一个眼儿连桥么?怎么背地咒人家呢?”
勾大铲也笑道:“要提那事儿,你这老干部带了个好头啊!扳了半天手指头,也没算明白你有多少个相好的,我是跟你照葫芦画瓢哇!”
老白笑起来:“你这破嘴真厉害,一口就能咬到骨头。”
正说着,主席台上喊勾大铲的官名,让他上台表态。他看庄好汉坐在阴乡长旁边,一副洋洋不睬的样子,心里挺来气,一走神儿把原先预备好的词儿忘个溜光,刚来了一句客套话:“各位领导,同志们……。”往下就不知道说啥好了。台上台下都知道勾大铲口才好,今天看他说话接不上捻儿了,觉得挺纳闷,以为他说不定又玩什么花样,就给他鼓掌。他突然间来了灵性,不知不觉随口整出来几句浪词儿:“掌声响起来,我心更明白;我们老典型,决不当狗熊;干部群众一条心,坚决赶上大坑村!”说完就下台了。
董局长夸了一句:“简明扼要,有态度有决心。”
勾大铲跟这人挺熟,是县企业局管新办企业的副局长,去年还朝自个要过干豆腐,当时以为这小子没啥用,就给安排五十斤,没想到今天借力了。他回头朝董局长一笑,挤了一下眼睛,吐了一下舌头,意思是我心里领情了。台下看勾大铲这么会耍宝儿,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这个会把头头们开得挺高兴。董局长在酒桌上一劲儿夸这几个企业办得好,回去得跟领导好好汇报,快点儿在全县推广,还得整个材料,题目就叫《大坑村的经验催人奋进》。又夸阴乡长和柳书记领导有方,写材料时得做为重点。阴乡长和柳絮都知道这个董局长没啥实权,可是笔杆子挺硬,企业局的材料差不多都出自他手,这个灶王爷回去美言几句,也等于给乡领导脸上贴金了。一高兴都多喝了几杯,听他们唠嗑儿的人都得说他们的舌头应当减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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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好汉听了柳絮带来的好消息,乐得一蹦八丈高。过去他听唱词里有一句:“夫妻双双把家还”,这回真在自个身上应验了:和相好的一起入党,不是比“把家还”更光彩吗?
柳絮接着告诉他:“全乡总共才六个名额,各村和机关企事业总共三十个支部,平均五个支部才能摊上一个,你们村一个支部就给俩个招标。为这我可费老劲了,党委和各支部书记得罪一圈儿!你必须得干出个样儿来,千万不能给我堵嘴呀!最要紧的是得抓紧再办新企业,上回大会上你已经表态了,必须说到做到。这样我跟各村好说话,替你挣口袋的时候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庄好汉原来跟柳絮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 ,一听这嗑儿不由得挠脑袋了,好象头发里全是虱子,咬得他受不了似的。
柳絮不高兴了:“我实话告诉你:有多少想入党的等多少年了,到现在还没排上号。你刚上来两天半,我就给你争来了机会。你得干出点儿漂亮事,让我在大面儿上说得过去呀!你知道入党有多大的好处吗?不但跟外人提起名好听,提拔也有优先权。你只有入党了才能当书记,不然前边总有个人挡着你,干啥都放不开手脚。如今给你铺好路子都不走,你到底啥 意思?”
庄好汉巴叽几下嘴说:“办企业可不是空口说白话,钱财硬通货,上哪张罗去呀?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原来那十多万东一缗子西一缗子花个溜光,盖新校舍又把卖两座房子的钱都搁进去了,现在啥家底儿也没有,冷手抓热馒头能行吗?”
柳絮听出庄好汉话里有话,不但没缓和反倒来气了:“新校舍有啥毛病是咋的?金队长不是把五千块钱塞你兜里去了吗?还得请你吃喝玩乐!那点儿破事别以为我不知道啊?真抖露出去看谁倒灶!你能到这步多亏谁呀?翅膀没硬就想拆窝,真他妈仙丹难治没良心!我当时怎么瞎眼睛拉帮你呢?”
庄好汉紧忙说:“你千万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巧媳妇难做无米饭,实在没钱办企业了,空袋子立不起来呀,现在其实也是咬牙浪呢!再说我们村干起来好几个厂子,比别的村强多了,乡里不能鞭打快牛啊!”
柳絮还是不依不饶:“不能办你在大会上三吹六哨的,说再上多少企业,再增多少产值,没等拉屎先把狗叫来了。我听了就当真,一门儿夸你,结果你一到掯劲的时侯就秃撸扣!我这么拽你还打拖落,真是癞狗扶不上墙啊!人家企业局领导回去跟县里说了,到时候整不出那玩艺来,跟上边怎么交待?你们这样的小喽啰可以不嫌乎羞丑,我们乡领导可丢不起那份人!你红口白牙的说了不算算了不说的,我们都得替你坐蜡呀!”
庄好汉没嗑儿摸了,闷了半天才挤出来半截话:“老姑父,我也真想往好整,可是……。”
柳絮不等他说完就抢过话头:“可是什么?还腆脸叫老姑父呢!你眼里还有这个老姑父吗?觉得混熟了是不是,靠庙的人家不敬神啦?你以为和大掌柜的套上交情了,去了姑家有姨家,再也用不着我了吗?可是给他溜须的有多是,你琢磨一下自个能排几号?你毕竟是后巴结的,不象咱俩是上宗谱的亲戚。勾大铲跟我的亲戚比你近一层呢,我都不管他,看你能有出息就一门心思给你使劲!你能混到今天,全靠谁还不明白吗?可如今偏疼的儿子不得济,一点儿小事不遂心,就拿小话儿磕打我,往后身板硬实了,还不得骑在我脖梗子上拉屎啊!”
庄好汉懵圈了,直劲儿给柳絮做揖:“老姑父,老姑父,你千万别多心,我怎么敢跟你老人家扯别的。我说过多少回,我没有亲爹亲妈了,你和我老姑就是我的亲爹亲妈,我要对不起你们天打五雷劈!我啥事都听你的,你指哪儿我打哪儿,扒皮楦草我也干,保证不报赖。你就下话吧!”
柳絮让他逗乐了,把话拉了回来:“你这小子,就会搁嘴哄人。说心里话,咱们是表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咱爷儿俩处得不分你我了,我上来脾气修理你,是恨铁不成钢啊!其实是拽着小辫儿往起提溜你, 这份心情你还不明白吗?眼下是车到半坡停不得,没钱想办法呗,活人能让尿憋死吗?要是什么都得预备个四眼儿齐,黄花菜都凉了,还能抢上风头吗?这回我还帮你一把,让你唱好这台戏。”
庄好汉说:“那样太好了!有你架着,我就不犯愁了。”
柳絮寻思一会说:“现在是萝卜快了不洗泥,有模样就算企业,上边也乐不得多一个凑数儿。你们屯西不是有几个大坑么?搁推土机扩扩边,加加深,打个井往里一抽水,不就是养渔场吗?啥道都有弯儿,不能狗撵兔子照直蹦。没钱不要紧,你先抬两万打井、买抽水机、推土,村上大家大业的,这俩钱儿谁能信不着你?我到银行帮你贷两万,先交鱼苗的定金,剩下的我给你担保,先赊着。我马上就提升大乡长了,说到谁哪儿都得给我个面子。养鱼这行利钱特别大,就是公家鱼场糟损 点儿,二年也能挣回一套底子钱。那本来是个兔子不拉屎的破地方,你能让它出钱,谁不夸你有本事?而且鱼场一开起来,就把那些头头脑脑都招来了,你能交下很多好朋友。”
庄好汉乐了:“老姑父,你可真是高人高马有高招儿!这么难的事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安排明白,我是真服你了,往后我啥都听你的。”
柳絮说:“这回该说说你的私事了。入党对你一辈子都有好处,下回你选不上村长我可以安排你当书记。不过一些过场还得走,必须得党员大会讨论通过,你先挑和你好不错的串连串连,让他们到时候给你举手。我这边做做于仁的工作,免得他跟你顶牛。党委那头你放心,我一句话就定砣了。”
庄好汉 说:“哎呀老姑父,你替我想得太周到了,我可得怎么感激你才好呢?”
柳絮笑道:“咱爷儿俩不用说什么客气话,只要你真心诚意按我说的办,我保证你能步步登高!”

胡汉彬 发表于 2016-12-27 15:4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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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絮看于仁进屋了,使了挺大的劲才挤出一点儿笑,站起来说:“于书记,怎么样,病好些了吗?”一边说一边和于仁握握手。
于仁坐在凳子上,喘了一会粗气,问:“柳乡长亲自找我,肯定有啥要紧事儿”
柳絮说:“是啊是啊,今年又到发展新党员的时候了,考虑到你们村工作很出色,乡党委特别照顾,打算发展两名,今天咱们就开个全村党员大会讨论通过。这对你当书记的来说也是面上有光啊!有的村好几年了还是零蛋呢,一个都发展不上。”
于仁问:“都定发展谁呀?”
柳絮说:“乡党委定的是你们村长和妇女主任,村干部毕竟比一般群众优先,再说他俩都是很有成绩的啊。”
于仁说:“他们都有啥成绩,我咋不知道呢?”
柳絮说:“你这个书记呀,八成是让病折腾糊涂了,成绩不是在哪儿明摆着吗?庄好汉同志建起了新校舍,又引进了三个企业。葛红心同志工作得力,特别是在木器厂贡献更大,连县领导都直劲儿表扬她。这些成绩别的入党积极份子谁也比不上。”
于仁说:“柳乡长,今天你既然提起来了,咱们当面说话没是非:庄好汉自从当上村长以来,又卖这个又干那个,五马倒六羊的,简直不知道吃哪口儿能上膘了。结果怎么样?村上二十多万家底子都扔进去了,还拉了一大堆饥荒,这些日子可哪儿掂对抬钱呢!将来这钱不是还得老百姓平坑吗?”
柳絮说:“花钱也是干事业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原来的底子没了,现在的家业也是大了,有米不愁没饭吃啊!”
于仁说:“这不是掐虱子养虮子吗?你说的家业啥时候能变出钱来呀?扔出去的可得往老百姓身上摊!就说那校舍吧,眼睛不瞎的都能看着是个什么模样:门窗全是破木头对付的,大窟窿小眼子的,搁腻子一抹,刷上油漆一盖糊弄人玩儿呢!前几天棚掉下来一大片,多亏是晚上才没砸着人。这下子鞋破露出楦头来了——原来大柁都是搁两节木头接的,再用铁板儿一夹镙丝一拧,那么糟烂用不了几年就得趴架。老百姓花好钱盖个破房子,反倒成他的功劳了?”
柳絮说:“这是全县第一批规范化校舍,有质量问题也是难免的。但这毕竟是创业了,娶媳妇总比出殡强啊!改革开放嘛,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吃饭还免不了掉饭粒儿呢,出现损失就等于交学费了。上边也是这个说法,又不是那个人新出彩儿!”
于仁说:“你非要这么说,我也不能和你硬犟。你刚才又夸庄好汉引进企业了,这几个企业都是用我们村的房子办的,那房子究竟值多少钱?半价都没卖上啊!吃亏的不还是老百姓吗?”
柳絮说:“现在上边号召招商引资,能把企业引进来就是好样的,至于房子卖多少钱是次要问题。既然便宜,本屯老百姓咋没人张罗买呢?就是少卖几个子儿,也是放水养鱼呀,企业办起来全村都借光啊,光是安排剩余劳动力这一样就有帐算嘛!”
于仁说:“凡是长脑袋的都知道这里边是咋回事。那是什么企业?谁办的企业呀?钱都揣到谁兜里去啦?老百姓究竟能得着什么?现在咱俩说好说赖都没用,出水才见两腿泥呢!听说又要建什么鱼场,乱七八糟的花销得十多万,这不是从井里打水往河里倒吗?明情赔钱的买卖为啥非做不可呢?才半年多的光景,光搞名堂就花多少钱呐!今天开业明天庆典的,没影儿的钱糟践一万多块,照这么整老百姓能受得了吗?”
柳絮说:“丰收的年头家雀儿能弹多少啊!为了那场面,花点儿钱也是应该的。私人企业都这么办呢,公家更没啥说!”
于仁说:“公家不也是大伙的钱吗?捅出窟窿来,不是还得拿老百姓打补丁吗?”
柳絮的脸像挂了一层霜似的,斜了于仁一眼说:“照你这么说,庄好汉的工作一无是处了呗?”
于仁说:“我自个这一张嘴往出冒啥都不好使,老百姓是瞎子吃馄饨心里有数。你可以打听打听去,屯子里背地都是怎么舆论的,早晚得有鼓包那一天。还有那个葛红心,工作咋样先不提,党员起码得作风端正吧?她搞破鞋臭名远扬,好几回差点儿打出人命来,十里八村长耳朵的谁没听说她那些馊巴事?象他俩这样的那块儿够条件?别说我是支部书记,就是一般党员,也坚决不同意他俩入党!”
柳絮一向觉得于仁挺好摆弄,没想到今天来了这么一股拗劲儿,他自从当站长到现在,很少有手下的敢跟他这样。他一拍桌子站起来说:“你太放肆了!你知道你和谁说话吗?我是一乡之长,代表一级政府,你敢跟我唱对台戏,我非处分你不可!”
于仁冷笑一声:“要怕你处分,我就装哑巴了。你就是一刀攮死我,该说也得说!”
柳絮气得手直哆嗦,指着于仁说:“好哇,你真是胆大包天,敢跟我顶嘴,看我怎么收拾你!我知道你对庄好汉有成见,又怕他能力比你强,入了党就会新芽拱了老根儿,抢了你现在这个窝儿!你的小算盘打错了,啥事都能可你屁眼子灌铅吗?下级服从上级你懂不懂?党委定完的事你再横扒竖挡也没用。你等着,我回去就研究你!”
丰老六蹲在房根儿底下,屋里吵吵扒火的,他听得真真亮亮。看柳絮走了,就进屋劝于仁:“你这个人咋这样儿呢?一条道跑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上边已经定砣的事了,你还拔硬脖梗儿干啥呀?官大一品压死人呐,你在村上干二三十年了,这点儿道理都不懂吗?还不如随弯儿就弯儿,睁一眼闭一眼的对付着往前混得了!党员不党员,不值一分钱,能顶吃能顶喝呀,他愿意给谁就给谁呗,犯得上为这事把他得罪个六够吗?都说你的病老也不见好,其实纯粹是自个找气生。”
于仁说:“我就这个脾气,有话不能总在肚子里憋着。庄好汉把屯子造害啥样了?他还给评功摆好,简直虱子都双眼皮,虮子都花腰子,我能不拨正吗?我已经气出一身病来了,自个也知道没大活头儿,不能老让他熊着玩儿,说出来心里痛快痛快。”
丰老六说:“我看你可真傻得不轻!歪脖子树能扳直么?你也就是快当快当嘴儿,人家该咋办还咋办。那么多大事你都管不了,两张党票你还跟他扯啥呀?现在给公家干事的人都明白:不怕官,就怕管!你可倒好,当面 鼓对面锣啥嗑儿都敢往出掏,他心里能不恼个大疙瘩吗?我看你这书记快干到头儿了。”
于仁说:“我这几年干得实在没劲气,早就不想挂这个名了!他把我拿下来更好,省得再生这份闲气,养个好体格比啥都强。”
丰老六说:“你就是书记不当了,不是还得归人家管么?他心里记恨着你,能有你的好烟儿抽么?说不定哪天给你穿小鞋!”   
于仁说:“我就不信他那个邪!心里没病死不了人,我啥错处没有,他得干瞅我站着,还能把我从人堆里抠出去吗?如果他非得逼我喘不出气儿来,我也得找个地方说道说道。他又不是皇上,不是还有人管着他吗?共产党能让这样的人一手遮天吗?”
丰老六看于仁越说越来气,就笑道:“你还是消消气吧,气死人可没有给偿命的。事情是大伙的,身板是自个的。照你这样下去,吃倒药架子病也治不好,又遭罪又糟钱又损寿,太不值啦!”
于仁也忍不住笑了:“我也知道是咋回事儿,可就是板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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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乡长看柳絮摔打眉毛皱的那副模样,笑道:“谁犯精神病啦?敢把我们的大乡长气成这样?”
柳絮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于仁这小子,真他妈无组织无纪律!我特意找他合计发展新党员的事,没想到他坐小轿张跟头——不识抬举。三句话没来,就跟我吹胡子瞪眼睛的,好像咱俩定的事有多大毛病似的!他白当这些年干部了,谁大谁小都不知道,这不简直是要造反吗?象他这样的必须撤职!”
阴乡长摇摇头说:“撤职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就为跟领导说话过火了?这理由不太充分呐!”
柳絮说:“他反对改革开放,啥事总打破头楔,还用他干什么?我和你搭班子这么长时间了,啥事都听你的,你正式代理书记了,我头一回提出这么个要求,你无论如何得支持我。不然以后各村都跟我来这套,我还怎么开展工作?”
阴乡长笑道:“老弟呀,你对农村情况不太了解啊!村干部跟咱们玩儿倔是家常便饭,若是这样的都撤职,一年就得换好几茬。都整窜辕子了,谁还给咱们拉套啊?再说于仁跟别人不一样,门上的封条——扯不得呀!”
柳絮不服气:“他长三头六臂啦?不就是倚仗老资格吗?可是他干八百年也是下级支部的,用不用他不就是咱们一句话吗?他上边还有什么靠山是咋的?”
阴乡长说:“你说这话就外行了。于仁当了二十多年村干部,啥错误没犯过,身上连个黑点儿都没有,怎么能为几句话就撤职?说起靠山,你交下了穿红的,他还认识挂绿的呐!不少县领导对他都有好印象,上些日子我到地区开会,碰上了前年调走的李书记,他专门打听于仁怎么样了。别看李书记在县里是副职,可他现在是地区纪检委主管违纪案件的,县领导掉到他手里都够喝一壶啦!人吃五谷杂粮谁能保证没毛病啊?他想要收拾谁,谁就得遭瘟!别看于仁好象挺面乎,可是泥人还有个土性子呢,他真到上边跟咱们叫真儿,也够咱们抖落一阵子,能不能在这儿坐着都不好说呀!”
柳絮听阴乡长这么说,有点儿打蔫了,可是还不甘心,又说:“怎么也不能饶了这个老犊子,总得给个处分吧?”
阴乡长说:“这好办。哪天我找他谈话,给他个党内警告,村上要紧事再不让他管了,把他搁那块儿也就是个牌位,时间长了他觉得没趣儿,自个就说话了,这样不是比咱们硬摘瓜强么?如果现在就把他刷了,还能搁谁当书记?他们村那二十八宿我太知底了,再也找不出比他地道的啦!要是去了柳木换了朽木,咱们不是更得跟着操心吗?庄好汉还不是党员呢,就是指名让他负责,他能管全面吗?这小子给个梯子敢上天,当村长还撒不开手呢,那一摊子都交给他,捅出娄子还得咱们给他收场啊。”
柳絮又问:“那么庄好汉入党的事还整不整了?”
阴乡长说:“还是原定不变。其实这事挺简单,于仁放横咱们就绕个湾儿使点招儿呗。哪天趁他不在家开个党员大会,你先定个调子,再让庄好汉和葛红心表态,然后让党员举手表决。现在人都学乖了,知道顺情说好话,耿直讨人嫌,谁能抹得开当面不举手?更何况都怕庄好汉那个恶道劲儿。走完这个形式就算通过,于仁再反对也没啥用了。”
柳絮点点头,又说:“我总是咽不下这口气,太便宜那个老犊子了!”
阴乡长笑道:“他正好归你管,你嘴大他嘴小,啥时候咋捏咕不全在于你吗?天狗吃不了日头,没有会不着的亲家。何必现事现报,让大伙舆论你小肚鸡肠仗势欺人呐?”
柳絮咬咬牙说:“我可没你那么好的耐性,用不了一年半载,我就得找茬儿把他治趴下,让他自个找地方抹眼泪去吧!”

胡汉彬 发表于 2016-12-31 11:53:51




第十三章         意外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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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老歪陡起来了,在大坑屯成了拔尖人物,差不多能和庄好汉造个平杵。那么大的厂子,他说一不二;三十来个工人,让他管得规规距距。他曾经当过头头,知道怎么摆弄人,谁什么脾气秉性他都摸得透熟,该哄的就哄,该整的就整,谁也不敢偸懒耍滑头。对不正经玩活儿的,他轻的叫一边训几句,重的当着大伙的面一顿臭损,让这人脸都没地方搁。虽说一个没打过,一个也没撵回家,可是都挺怕他。他歪着脖子斜着眼看谁时,就把谁吓够呛,简直象耗子见了猫似的。
他时常对这帮人说:“你们知道自个是咋回事吗?可不是一般的老百姓啊,小名不济叫工人。毛主席都说:‘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领导就是干部,干部就是过去的官!你们比那些村官还强呢,他们一年到头才开一回工资,有的穷屯子还得给别人顶帐,那钱说不定啥时候才能到手。你们除了前两个月当押金,月月给现钱,风不吹日不晒的,这美事打着灯笼也难找哇!谁要烧包儿不往好了干,我马上让他回家吃去,押金和没到月的工资一分不给,到那时候就知道什么叫后悔啦!话说回来,谁真心实意的出力,我对他保证够意思。”
他确实说到做到,过五月节的时候,一个工人白给一箱苹果一箱啤酒,甄小抠、老面瓜、丰大胆还一人奖励一件衣裳。下班的时候和往常一样排起队,个个精神头儿特别足,简直快赶上吃皇粮的了。甄小抠喊着“一,二,一”的号子,这帮人搬着花花绿绿的箱子,引得过道人都站住脚看这些领导阶级。
甄小抠都快美出鼻涕泡儿来了。他特意绕了一个弯儿,人多的时候就停下歇歇。大伙围上来看,他就指着箱子说:“这苹果,有名啊,烟台的。这啤酒,铁罐的,咱庄稼人干一个月也挣不来呀!你们再看看这衣裳,进口货,上面还印着外国字呢,光这个包装盒也值几十子。”有人说:“不怪路路通名声那么大,处事真讲究,对待干活的多厚诚啊!”甄小抠说:“我跟别人不一样,在厂里干得最红,路路通大老板对我格外高看一眼,有啥好事都把我摆在前边,就连下班的时候都让我领着,这可不是我自个吹吧?就说这件衣裳,也是专门奖励我的,别的工人都没有,值多少钱末其论,穿在身上格外光彩呀!”
回到家里,油瓶子看他白得这些东西,也帮着他高兴。她打开盒子要看看衣裳啥料儿的,一不小心把塑料皮碰个口子,把他心疼得直跳脚,跟她闹了个半红脸儿。她生气的说:“反正也不是花钱来的,值得你这样吗?”他说:“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想当年老面瓜穿县里奖的背心,大伙都挺眼气。咱这衣裳跟他那玩艺比,简直就是宝贝!这是路路通大老板给的呀,多大的名声啊!等珠子找婆家的时候,当着大伙的面拿出来一穿,脸上多有光啊!你把这皮儿整坏了,不就等于掉价了吗?”
平常油瓶子总压甄小抠三分点儿,动不动找毛病抻他几句,他也不敢还嘴。如今他得了便宜露了脸,身份自然就高了,油瓶子也只好认可让着他,憋屈得饭都没吃好,一劲儿长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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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该着田老歪走运——庄好汉急着整渔池,他的推土机是全乡独一无二的,庄好汉好话说了三千六,他才答应给干这份活,但是要求干一个小时六十元,还得先给他五千,剩下的干完活一把给齐。
庄好汉商量他先给三千,下欠的秋后算帐,保证不差事儿。他说一吊不如八百现,村上如今一点儿存款都没有,赊起来没头儿怎么办。庄好汉拍着胸脯子打保票:收完费用就结帐,头阳历年肯定如数送到家,少一分钱掰我庄村长的手指盖儿。他觉得推土机眼下正闲着,能捡这份活干也算不错,就装么挺为难似的应承下来。
开工那天,田老歪带着推土机来到大坑边,庄好汉和小滕先在哪儿等着呢。开推土机的说这地方坑坑洼洼的,活太难干,还得给加钱,最低推一个小时得给七十块。庄好汉说:“大行大市的一小时才四十元,现在给的已经是祖宗价了,不能再长猴了。”田老歪把脸一沉说:“是你上赶着我,又不是我求你的。咱们先明后不争,免得货到地头死,活干完了你再耍赖。”
庄好汉说:“你要得太过逾了,让我跟上边没法交待呀!”
田老歪说:“你别跟我整景儿!鸡巴头子那么点儿事,还得让路路通跟你过话是咋的?”
这话说出来不到半分钟,庄好汉却发了好一会愣,思来想去,觉得犯不上为这点儿事让路路通不乐意,田老歪也不是好惹的,背地里下个绊子就能整自个一个大前趴子。反正也不用自个掏兜,多少钱都是老百姓摊,不如拿大伙的钱装好人。就笑道:“大叔放心,开起店不怕大肚子汉,办渔场哪能心疼这点儿钱?一切都按你说的办。”
庄好汉话是这么说,可是心里不得劲儿,就拿小滕出气:“你他妈的属算盘珠子的,不扒拉不动弹呐!快把图纸拿来给田厂长看看!你他妈的真完犊子,手比脚还笨,把这个套子撸下来不就打开了吗?”
田老歪接过图纸说:“这图上画的倒是挺好,可是这地方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干起来得费多大的劲呐!”
庄好汉说:“这好办,碗大勺子有准儿,不好干的地方差一不二给你加点儿,不能让你吃亏。小滕你记住:那几个锅底坑推十个小时加两个小时!”
小滕摸摸兜子说:“忘了带笔和本子了。”
庄好汉骂道:“你他妈的屁眼子大把心丢啦?傻得出屋连家都找不着!让你看热闹来啦,自个干啥吃的不知道吗?这样还配当会计呢!”
田老歪截过去说:“你总这么骂骂吵吵的,是不是杀鸡给猴看呢?老子可不吃那一套!要管他你回村上去,我可懒得看你耍威风!笔和本子我早预备下了,你别难为他啦!”
庄好汉挨了卷,又不敢搭茬儿,就对小滕说:“刚才啥事你都听明白了,这块儿就是你监工,照着图纸定的干!别整天低头跟卵子算账,看哪儿不行吱一声,要是整差尺了看我怎么修理你!”
小滕红头胀脸的说:“村长放心,你说啥我听啥就是了。”
庄好汉觉得再呆下去没啥意思,就说乡里有事,起身走了。
开推土机的要在田老歪面前露一手儿,轰轰隆隆在坑里干上了。田老歪掏出一合烟,递给小滕抽着,说:“我看你这官当得挺巴劲,庄好汉跟你是平级,怎么把你当成垫嘴的了?张嘴四六句,像骂儿女似的,你就心甘情愿受他这份气?”
小滕咧咧嘴说:“没办法的事儿,端人碗受人管呐!为了混口饭吃,就得忍着点儿。”
田老歪说:“你这话就不对了。你是给共产党当干部,又没挣他家钱,他凭啥这么对待你?再说他把老百姓那些家底子都折腾没了,好处费全让他揣自个兜里了,你连碗边子饭都没捞着吃,他怎么还反倒跟你熊幺幺的!光棍儿肚里有杆秤,你当这些年干部了,自个心里一点数儿也没有吗?要搁在我身上,早不惯着他这臭毛病了!”
小滕打个嗨声说:“人家是有一份本事挣一份钱呐!在下边能打能骂,在上边又有靠山,我能比得起吗?气大不养家,慢慢耐求吧。”
田老歪说:“听别人喝,砸自个锅,啥都由着他的性子,你还能活得了吗?你让他欺负得放个屁都得夹着,照这么下去啥时候是个头儿哇?猪往前拱,鸡往后刨,自个都有找食的招儿,其实你想捞点儿外快,也是比吃饭拉屎都简单的事。”
小滕说:“村里钱匣子十里香把得蹬蹬紧,我连边儿都摸不着。大事小事都他一人说了算,我连插言的机会都没有。平常就是跑腿学舌,上哪儿捞外快?”
田老歪说:“你这孩子就是死心眼儿!就拿眼下来说吧,这里就挺有藏性——他让你看着推土,实际一天多少个小时他能知道吗?你给我多记点儿,自然你也有份,别白当一回村干部,屠户家的刷梳——多少也得沾点儿油水啊!”
小滕从来没经历过这事,有点儿害怕似的睁大眼睛,心里砰砰直跳,不知道说啥是好。田老歪笑道:“从来都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他庄好汉能把这么大的推土机给我,我要多少工钱他都得紧忙答应,你给多记几个小时算个啥?你知道,我这人嘴最严,啥事烂到肚子里也不带往出说的,他姓庄的到死那天也猜不透这里是咋回事。再说我和路路通啥关系你也有个耳闻,庄好汉一听这名都吓得发昏,刚才你也亲眼见着了他怕到啥程度,他就是往这上寻思也不敢往这上说。”
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沓钱塞到小滕手里说:“快揣起来吧,咱爷儿俩一言为定,你一天多给记几个小时,这五百块钱是我的一点儿意思,他姓庄的吓破苦胆也不敢盘问这事。”
小滕连连推辞说:“咱爷儿们多少年交情了,我给你多记点儿也是应该的,那能收你这些钱呢!”
田老歪笑道:“你就别客气了,白得公家钱不是一个人花的。你没尝过这个甜头,往后工夫长了你就明白啦。你要再拉花架儿,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说着从兜里掏出几盒烟放在地上说:“往后我就不到这儿来了,你在这儿呆着没事抽着解闷儿吧。”
小滕嘴唇哆嗦半天,说:“爷儿们你真够手儿,我是从心里服你了。”

胡汉彬 发表于 2017-1-4 12:1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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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老歪回到玉米粥厂,转了一圈,看那些干活的都挺卖力气,就回到自个办公室抽烟喝茶。他心里盘算着:粮库的黄主任又快来给送苞米了,上回俩人合计好,随行就市一斤多加五分钱,另外一百斤多加五斤份量,多出这份钱俩人二一添作五平分。反正苞米堆在哪儿得掉秤,粮价一天一个样,别说路路通是甩手掌柜的,根本不懂行,就是精心人,只要不瞪眼儿看着,也得让他俩拿迷糊,跑白钱了都不知道是咋回事儿,他俩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能发个小财。黄主任为了表示诚心,先给他扔下两千块,这笔买卖就算做成了。
突然听到一阵汽车喇叭响,田老歪忍不住笑了: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钱比勾魂牌还好使,黄主任这不是上赶着钉上来了吗?自个得端个架儿在屋里等着。可是仔细一听不对劲儿——这喇叭声特别尖,还特别急,好象有什么大事。他骂了一句:“急着奔丧啊?演这节目干啥!”可是再也坐不住了。出屋一看,是路路通的车,他心里不由得忽悠一下子:自个这边才要伸手,怎么这么快就犯事了?事还没抄枝儿,路路通就是有千里眼顺风耳也不能知道哇!莫非姓黄的告密了?细看车里就司机一个人,冲他摆划手,没好气的说:“你咋这么磨蹭?快上车,有话跟你说!”他觉得大事不妙:平常路路通总管他叫田叔,手下那帮人对他也挺恭敬,今天怎么变脸了呢?他顾不得计较这些,紧忙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约摸过了十多分钟,田老歪下车回到工人干活的地方,喊了一声:“把机器停下,开全体大会!”甄小抠不识好歹,讨好说:“厂长,大伙干得正来劲,停了不是耽误活吗?”田老歪没好声的说:“少罗嗦!我叫停就停!”干活的那帮人都挺纳闷:刚才还看田老歪挺乐呵,怎么转眼就变脸了呢?是不是心脏病犯了?
田老歪点着一棵烟,拿烟的手直哆嗦。看三十来人齐刷刷站在他面前,就笑了笑说:“咱们这个厂子干得特别好,现在货供不上了,必须再建一个更大的厂子。我这就出去买机器,过些日子才能回来。”说着指指身边的甄小抠说:“我不在家的时候,老甄就顶替我,从现在起他就是代厂长,你们都得服从他领导,干好了不会亏待你们的,干不好我不用细说,你们也知道啥结果!”又拍了拍甄小抠的肩膀说:“大哥你的能耐我知道,这么大块家业交给你我放心,你肯定能干出个样儿来让大伙瞧瞧。”说完出屋上车,甄小抠跟着在后边,象当年红卫兵小将向伟大领袖表忠心一样,举起右手说:“田厂长,请你放心,我一定可力量往好干。”也不知道田老歪听没听着,就看小轿车一溜烟走了。
甄小抠简直要乐没气儿了——自个活到五十来岁,净让别人管了,从来没管过别人。今天一下子出息了,眨眼之间就当上了厂长,虽然是代理,毕竟是管人说了算。别看人数没有生产队那昝多,可是干的机器活,这个厂长可比队长神气多了。平常队长得跟社员一样干活,田老歪从来一手不伸。那威势劲儿队长更比不了——咳嗽一声都把工人吓一跳;在屯里一露面,谁见着都客客气气打招呼,就连庄好汉那样的大手儿,也得一口一个田厂长叫着,满肚子不乐意也得笑一个给他看看。这回肯定是祖上烧高香了,自个也混到了这个程度。他搁手指盖儿抠抠手心,生疼生疼的,知道这不是做梦。看大伙直勾眼儿似的瞅着自个,想板起脸来象田老歪那样训几句话,可是总美滋滋的想笑,要说啥一时还琢磨不出词来,整漏兜了还怕大伙捡笑话。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都好好干活吧!”他自个还和往常一样扛苞米袋子上料。
晚上下班回到家,油瓶子看他总咧嘴笑,就问:“啥美事把你乐这样,捡着金子了?”
他一歪脑袋说:“比捡着金子还强,累坏了你也猜不着——捡个厂长当!”
油瓶子撇撇嘴说:“你是不是冲着哪路大仙了,怎么净说胡话呢?田老歪的厂长当得那么板正,怎么虎巴就让窝儿了?人家和路路通啥关系?你是那条线上的人?下七七四十九天牛毛细雨也淋不到你身上啊!”
他把脸一扬说:“不信你问问老妹夫去!”
油瓶子好信儿,真的上老面瓜家去打听,不大一会乐颠颠的回来了,说:“你老了老了,还稀里糊涂捡个官儿当,这回可真该着交好运了!”说着炒了一盘鸡蛋,又倒上一杯小烧。
甄小抠有滋有味的边吃边喝,他让油瓶子找出一块红布,裁成文化大革命那昝红卫兵袖标那么大,搁黄线绣上“代厂长”三个字。珠子说:“这代厂长能干几天呐?不值得费一回事。田老歪回来了,你还是小白丁一个,再把袖标摘下来反倒惹人耻笑。”
甄小抠这时已经喝下了半杯酒,听这话不顺耳,啪的一声把酒杯墩在桌子上,眼珠子一瞪说:“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听田老歪说厂子要扩大,他往上升,这个厂子就归我说了算。等到把代字去掉,再绣一个厂长的袖标,让大伙一看就知道是咋回事!费点儿事怕啥,我当官了你们也跟着光彩呀!”
珠子说:“天上掉馅饼,八成是陷阱。吃饭先尝,做事先想,我总觉得这事挺怪气的:田老歪跟咱家非亲非故,以前关系也不咋好,有一回他跟你借推车子磨米,你说车胎冒炮了,可是第二天你就搁这推车子拉柴禾。为这事他老大不乐意,人前背后没少讲究你,他倒沫儿的那些话把我耳朵都塞得满满的。如今他冷不丁把那么大摊子交给你,我看不是什么好兆头,事快三分假呀!这老家伙一肚子拐骨心眼儿,他这一手肯定有啥说道,八成是忽悠你玩儿呢。”
甄小抠气得一拍桌子:“你他妈黄嘴丫子还没褪呢,就教训起我来了!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都混白毛儿了,啥人没遇着过?啥事没经历过?多昝吃亏上当了?别人瞧不起我有心可原,你当闺女的还整这一出儿?是不是在家呆够了?明天赶紧找个对象,快点儿给我滚犊子,要不然非让你活活气死不可!”
看珠子让他抻得眼泪汪汪的,他的口气又软和下来:“等我占住这个窝儿,你就是厂长闺女,那时候无论什么好人家好小伙,都得上赶着跟咱们结亲,咱就像选驸马似的随便挑,相中谁就是谁!咱家里人我先跟你交个实底:用不上一年,我就能搂个万八千的,等你结婚的时候我多陪送点儿,办席和送亲车也都整最象样的,在全屯子放个响炮,让大伙都承认咱家办事最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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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甄小抠早早来到厂里,直接奔田老歪办公室。他先仔细打量一下门框上挂的那个牌子——“厂长室”三个红字是印上去的,白底一衬特别显眼。平常他一看这几个字心里就发畏,今天怎么瞅怎么顺眼。田老歪临走时忘了锁门,正好给他留个方便。他进屋坐在那把皮转椅上,看桌子上摆着烟卷盒、茶叶桶、暖壶、茶杯什么的,就点上一棵烟,泡上一杯茶,先品品厂长的滋味。平常看田老歪当厂长的神气劲儿,他非常眼热,没想到自个也有今天。
等工人到齐,他左手夹着烟卷,右手端着茶杯,清清嗓子开始说话了:“你们都知道,我现在是代理厂长,让你们咋干就得咋干。从今天起,一天多加工十袋苞米。”
丰大胆接过话茬儿:“咱们是计件工资,田厂长在这的时候,多干多给钱,你有这个权力吗?”
甄小抠有点儿生气了:“你这个人脑袋有毛病啊,怎么不服从领导呢?我说白干也得干!”
丰大胆搁鼻子哼了哼说:“人家让你挂个名儿,把你美得不知道怎么嘚瑟好了,拿着鸡毛当令箭,还要使点儿什么权!田厂长让大伙多干活的时候先说明白给多少钱,从来不象你这样白支使人。要拿这帮人向老板表功买好啊?没门儿!”
甄小抠平时挺怕丰大胆,可今天觉得自个腰杆儿硬了,就一拍桌子说:“你到底想不想干了?我一句话就让你回家吃去!”
丰大胆说:“你别跟我穷装,不给加钱我就不多干,看你能怎么样?想跐别人肩膀头儿往上爬呀?在我这儿不好使!”
老面瓜看甄小抠下不来台了,紧忙上前打圆场:“你俩盟叔盟侄的,为这点儿小事整掰脸了多让人笑话呐,咱们还是快去干活吧。”
甄小抠知道治不服丰大胆,就自个找个台阶下,说了声:“我不喜和你小孩伢子一般见识!”就和每天一样去扛袋子上料。
老面瓜趁机跟他说:“大哥呀,妹夫说句话你别往心里去:让你当这个头儿也就是三天两早晨,别像真事似的那么扯了,把人得罪透了,你能得着啥呀?说不定哪天你还跟我们一样,那时候多抹不开呀!再说我看昨天田老歪临走的时候神气不对劲儿,那个开车的跟他也没好脸子,八成是出啥倒霉事了。”
甄小抠说:“你净瞎猜!路路通那是何等人物啊,在长河城打个喷嚏赶上下场雨了,谁敢招惹他呀?是不是田老歪背地里捅猫蛋露馅了?真那样正好,我就能接这个缺儿了。”
老面瓜看他这么拧,笑了笑再没往下说什么。
午休的时候,别人都回家吃饭,甄小抠没走。他从没封口的袋子里捧出一斤左右苞米馇子,放在一个大茶缸子里,搁开水沏上,盖上盖闷一会,就大口连孖的吃上了。虽然没有下饭的菜,可是他也觉得挺好。因为他听田老歪说,这玩艺都是给城里有钱人吃的,屯子里的庄稼人根本吃不起。如今自个也享受着了,还一分钱不用花,就凭这样,这个代厂长就当得挺有意思。明天拿点儿咸菜来,天天晌午就这么过,把自个家饭省下了,还显得爱厂如家。将来和路路通大老板见面,专门提提这事,兴许能给自个加工钱呢!
他吃得肚子有点儿胀了,大茶缸子里的玉米粥还剩下有一小碗。他有点犯寻思了——倒扔了吧?虽然不是自个家的东西,可是平常细线儿惯了,真有点儿舍不得;留着吧?又怕干活这帮人笑话,说自个这个代厂长没魄力,大事肯定更不敢做主。思前想后,咬咬牙,端起大茶缸子,拿起门旁端扫地土的小铁锹,到房后的空地挖了一个坑,把那些剩粥都倒在里边,撮了几锹土盖个溜严。他看了看挺满意,觉得这样谁也抓不住话把儿了。
他又回到办公室,从桌子上的烟盒拿出一棵烟抽了起来。冷丁想起来田老歪什么都有个数儿,回来看烟少了,肯定不愿意,追问起来自个没面子,为这事让人抻几句更不值个。可是转念一想:让自个当这个代厂长,把这么大摊子事交给自个管,还能在乎这一盒烟么?自个平常让这个歪脖子治怕了,一丁点儿事都不知道咋办好。如今自个好使了,还那么胆小干什么?往后得直起腰来,有个厂长的样儿,该摆谱儿的时候就得摆谱儿,再也不能跟别人一样干活了,得找个人替自个上料,自个也像田老歪似的,专门在一边看着别人挑毛病。
正想得出神,门哐当一响,老混子进来了。谁也说不明白是咋回事,他一见老混子,心里就哆嗦,忘了自个现在的身份,紧忙站起来打招呼。老混子也不客气,大咧咧坐在他的对面,他从桌子上拿起那盒烟递过去,老混子忍不住笑道:“嗬,鸟枪挨炮啦,老旱烟变成了红塔山?比我这个治保主任阔气多了!”他想客气几句,可是不知道说啥好,嗯啊的半天也没整出一句囫囵话,谁也听不明白他说的啥意思。
老混子笑着问:“你没找贾灵仙算一卦吗?看看这个代厂长啥时候转正啊?”
甄小抠陪笑说:“刚接手,事太多,还没顾得上扯那个。”
老混子嘿嘿冷笑几声说:“人家拿你当猴儿耍,你自个还不觉警儿呢?”
甄小抠愣了一下说:“能给路路通管事不是挺好吗?怎么还能提到猴儿不猴儿的呢?”
老混子打个响鼻儿说:“哼,路路通?你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吗?咱爷儿俩处得不错,我实话告诉你:路路通已经让阎王爷叫去了!”
看甄小抠激凌一下子,坐窝儿傻眼了,老混子接着说:“我今天押车送货去,顺便到我姐夫家蹭酒喝,看他大白天躺在炕上蒙头睡觉,就问他是不是病了。他告诉我说出大事了:路路通在大酒店找小姐扯淡,上厕所的工夫,不知从哪窜出一个人来,把枪顶在他后脑勺儿上,连开好几枪,脑袋打稀碎。那人跑下楼就没影了。楼里人听着枪响,都吓得猫起来不敢出屋,只有值夜班的那个女工看着了是咋回事,等那人往出跑的时候,她紧忙钻到桌子底下,才算捡条命。公安局接到报案,马上召集人马赶到大酒店。陪路路通的那个小姐当时吓昏过去了,啥也说不明白。值班女工光说看那个人穿着黑衣裳,戴个黑面罩,再问别的也不知道。局长下令全体警察都到车站和道口堵截,这时候天就亮了。我姐夫领着几个人把守河桥,过人过车都得停下检查。他是个老油条,听说那人有枪,就坐在车上不下来,让手下人去干这事。忙乎了一天一宿,一点儿头绪都没有,上边说放假休息一天,事就这么搁下了。”
甄小抠想了一会说:“郎主任,你是不是因为你姐夫和他争房子的事背地咒人家?咱俩当个笑话,哪儿说哪了,你知道路路通的厉害,这话传出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老混子笑了起来:“你呀你呀,让路路通的牌子吓坏了!整个长河城轰轰成一个蛋似的,把田老歪接走干啥去啦?这昝正忙着办丧事呐。”
正说着,干活的三一串俩一伙的进院了。老混子迎上去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你们的路路通大老板高升了,说不定那天请你们到饭店撮一顿呢!”看人们都盯着他看,他就把路路通让人打死的事说了一遍,还加了不少花点儿,连怎么满地脑浆子,小姐怎么光腚,都说得亲眼见着了似的,一边说一边比划。
丰大胆逗他:“这回你解恨了吧?你那饭桶姐夫再也不用磕头跪炉的赔不是了。”
老混子脸皮比牛皮还厚,这样的小话儿他根本不在乎,笑道:“想当初我姐夫是君子不和小人见,假装让他一步。结果怎么样?凡是跟我们做对的都得倒血霉!”
老面瓜把甄小抠扒拉到一边说:“别再那么大舍身的傻干了,给自个留点儿跐脚吧。”
甄小抠心里乱糟糟的,没听明白这话啥意思,嘟嘟囔囔的说:“十里地没准信儿,更何况这小子从来没个正经话,一个屁好几个谎儿,惹不起路路通就扯这套,信他话死了连裤子都穿不上。”
老混子这回可没撒谎,第三天屯里人就都知道确实有这码事。据说杀路路通这个人会飞檐走壁,来无影去无踪,长得啥样谁也不知道,只听说浑身上下全是黑的,露着两只黑眼睛。又传闻路路通欺男霸女,光小老婆就好几十个,专门在一个大楼里养着。那些当官说了算的,也常跑来贴锛儿,为了过把瘾啥都答应,明知道路路通干坏事也没人敢管。还有人说那些做买卖的都让路路通熊苦了,看谁挣钱就上门要保护费,象买还愿猪似的一口价,要多少就得给多少,不然就找茬儿闹事,轻的砸个稀巴烂,重的整残了胳膊腿,让他熊黄摊儿的店铺老鼻子了。听说他死了,不少人家放鞭炮,上饭店包席庆贺,整个长河城简直象过年一样。庄稼人讲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对这些事半信不信,觉得有点儿太玄乎了,共产党的天下哪能有这样的花花事儿?肯定是城里人闲得难受,编瞎话说着玩儿呢。
又过了几天,来了一辆大客车,把玉米粥厂干活的人都接走了。他们回来说:路路通今天下葬,那个排场长河城从来没有过——小轿车查不过来有几百辆,排了好几里地长,从东门一直连到火葬场,光花圈就拉了好几大汽车,个个都象半间房那么大。凡是给路路通打工的都去了,约摸得有二三百人,其实这些人也就是闯闯堆儿,插不上言也伸不上手。火化完就拉到卧虎山公墓,那水泥坟比两间房还大,四外圈儿还围着石头栏杆;大石碑一丈多高,上边的字大盆似的。还专门留人看坟,天天上供烧纸。完事了都上饭店,这些打工的十个人一桌,整整占了一层楼。那菜不少是没见过的,吃起来真是太解馋了,一个个造得大肚蝈蝈似的。成瓶的白酒、铁罐的啤酒管够喝,不少人都后悔肚子长得太小了。大伙都说:活这么些年了,从来没吃过那样的好东西,天天都有这事儿该多好啊!回家的时候,都舆论路路通活着那么威势,死了那么风光,托生一回人算是够本儿了。还有人说:给这样的人打工挨累也值个,再来的老板能这么敞亮就是福天了。
玉米粥厂还象以前那样。田老歪回来看了一趟,还让甄小抠管事,夸他这些日子干得不错。甄小抠说我那摊活是不是找个替工,田老歪说你先干着,冷丁来个生手找不上马道,你管事又干活,工资格外高,到时候搁钱给你找齐。甄小抠要的就是这话,连连点头说一定往好干,保证两样都能整个虎皮色儿。田老歪指着甄小抠的袖标对大伙说:“他现在就是货真价实的厂长了,等过几天消停了,新老板过来他再正装其式的上任。你们大伙好好干,肯定亏不着你们!”
田老歪真是出家人不打诳语。这天刚眼擦黑,他突然招呼甄小抠把干活的人都叫上,赶紧去厂子,半宿活一人给二十块钱加班费,干完活给现钱。这帮人听了都挺乐,觉得这个价码比平常翻一番还多呢。到厂子一看,几台大汽车已经停在院里了。田老歪说外边等着要货,把成品都装上车。还要在城里建个新厂子,得把机器和剩下的苞米整过去搞试验。倒出地方来好安新机器,到那时候活更轻巧了,工资还能更高。这帮人二话没说,就开始往车上装东西,不到两个时辰,就把屋里值钱的装个溜光。田老歪挨个发钱,说:“大伙都累够呛,从明天起开始放假,照样开工资。你们都好好歇歇,攒足劲等新机器来了再干。”又把发剩下的几张十元票塞进甄小抠的衣兜里,说:“甄厂长啊,这些日子你挺辛苦,自个买点儿酒喝吧。这几天你就在厂里值班,当厂长就得多操心呐,在新老板哪儿先打个好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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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小抠一觉醒来,日头已经照屁股了。他又把那沓钱拿出来点了一遍,和昨天晚上一样,还是八张。少睡半宿觉就挣二十块,当了几天代厂长,又白得六十块,确实挺合算。回家跟那娘儿俩一亮货,她们都得帮着乐。看田老歪那意思,自个这把厂长的交椅指定坐稳了,将来便宜事多着呢。
他绕着厂房走了一圈儿,看各屋都空荡荡的了,觉得昨天晚上这事挺蹊跷,不知道田老歪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猜谜似的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就回到办公室喝他的玉米粥。
刚嚼了几口,就听外边汽车响,开门一看,两台带警灯的轿车已经停在院里。从车上下来几个大盖帽,连瞅都没瞅他就进了屋,不大一会儿就出来了,没好气的问:“厂里的东西都折腾到哪儿去了?怎么就剩下个空壳儿?”他看那龙瞪虎眼的模样,吓得心都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晃了半天脑袋才整出一句:“不,不知道哇。”
领头的那个大盖帽指着他的袖标说:“你这小子揣着明白使糊涂啊!代厂长不知道厂里东西放哪儿啦?不到地方你是不能说实话啊!”说着搁手一比划,马上过来一个人咔咔两下给他戴上了手扣子,又上来两个人掐着他的胳膊拖拖耢耢往出拽,还有一个在旁边拿手枪对着他的脑袋直比量。他从来没见过这阵势,光听说枪毙人是如此这般,这回真让自个摊上了。他觉得心里忽悠一下子,两眼一黑就迷糊过去了。
消息很快传到甄小抠家,油瓶子和珠子呜呜涛涛的哭起来。老面瓜和甄能干听信儿过来劝解。油瓶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你那个大哥呀,让他管几天事就乐得不知道铁锹几个齿儿了。没成想是人家把驴牵走了,他去拔橛子,让田老歪调理得可不轻啊!都是养家糊口的勾当,本来要打点儿水喝,结果掉进井里去了!啥好处没捞着还落到这个结果,能不能活着出来都不一定啊!”
老面瓜说:“我大哥那人横草不过,怎么也吃这样的愣亏?”
油瓶子说:“都怪他官迷心窍,非得当那个代厂长!田老歪晃他一下子,他就当真事了。他让人整死也是活该,可是我们娘儿俩跟着糟心呐!”
甄能干劝道:“事已经到了这步了,埋怨也没用,快想办法往出救人吧。”
油瓶子拍手打掌的说:“他上炕认识老婆孩子,下地认识自个那双鞋,平常日子谁也没交下,亲戚堆儿里没有一个当令的,上哪儿找门路去呀?求谁能好使啊!如今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啊!”
老面瓜寻思一会儿说:“咱屯子就三个人上边有路子:田老歪现在没处找了,狗蹦子有摸珠子那码事说不进话去。再就是庄村长,跟上头整得相当明白,进衙门就像走平道似的,他要出头我大哥就有救了。可是这人一般的求不动啊!”
油瓶子抹抹眼泪说:“我家掌柜的跟他还挺有交情,珠子那事就是他平的,还请珠子他爸喝酒了呢。跟瞎咋呼干仗也挺向着我家。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了,就得豁出皮脸儿摔求他去了。”说着起身就要走。
珠子说:“这年头儿求人办事没有空手的,总得拿点儿东西,再不扔俩钱儿也行。象庄好汉这样的,小来小去的看不上眼儿,他能真替咱们出力办正事吗?现在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时候了,想请灵仙就得烧高香啊!”
油瓶子犯难了:家里原来存的几千块钱是血一点汗一点口挪肚攒的,万万动不得;狗蹦子包的钱已经答应给珠子办嫁妆了。想来想去:厂里分的那箱啤酒还没舍得喝,看那包装挺值钱,对庄好汉也能拿得出手;再把这些日子卖鸡蛋攒的一百块钱也给庄好汉,就算说得过去了。她把这个意思一说,珠子直摇头:“勺子能喂饱骆驼么?那点儿东西腥不腥淡不淡的,根本打不动他的心,反倒惹他生气,这事非整插皮不可!”油瓶子一听这话急眼了:“死丫崽子,就知道败家!我五十来岁了,从来没送过这么大的礼呢!你要嫌乎少,干脆把你也送给他得了!”珠子不敢吱声了。老面瓜和甄能干知道油瓶子给别人一根柴禾棍都心疼得直冒汗,没法再往深说。油瓶子托他俩帮着照看家,自个揣上钱,和珠子抬着啤酒找庄好汉去了。

胡汉彬 发表于 2017-1-9 16:0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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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好汉领着两台大汽车,来到兴旺鱼场拉鱼苗。疤瘌眼大老远迎上来和他打招呼。俩人是蹲风眼儿时候的患难之交,后来他俩在长河城遇着过,又到饭店喝个翻蹄亮掌。听说外国人在一块儿洗澡就是关系近乎,因为都脱光腚了,还有啥事背着?中国人只有在一块儿喝酒才算是好朋友,这时候才能说实话办真事,不然打一辈子交道也觉得隔心似的。自从那回都喝得找不着自个家了,他俩比以前更近了一层,真的成了老铁。
如今疤瘌眼好象发财了,牙床子上有豁儿的地方都搁金子堵上了,迎着日头直闪亮光。庄好汉照着疤瘌眼肩膀捅了一下说:“好小子,你是真人不露相啊!开这么大鱼场也不告诉我一声,怕我白吃你的鱼是咋的?”
疤瘌眼笑道:“你太抬举我了!我这副身价那能有这么大家业?是替你们柳乡长看家望门呢,一个月给几百子赏钱就挺乐了。”
庄好汉说:“咱哥儿们这交情,你咋跟我一句正经话没有呢?打出领导的旗号吓唬我呐?”
疤瘌眼说:“我都敢对日头起誓,撒一句谎不得好死,活不到明天早上!你不知道这里的猫腻——当官的一般都有自个的买卖,可是这事有点儿犯说道,就搁别人应个名儿。其实挣多少钱都往他自个兜里揣,应名的就是跑龙套的,都不如过去给财主当管家,啥时候都得看人家的脸子,屁大的事说了也不算,他吃够了肉扔出一块骨头给应名的啃啃就算够意思了。现在一半会跟你说不明白,天长日久你就知道底细啦!咱哥儿俩还是先喝酒吧。”
俩人正喝得来劲,小滕急头掰脸的进来了。庄好汉挺不是心思,没好气的说:“你他妈的也不睁大眼睛瞅瞅,这是你发脾气的地方吗?”
小滕说:“不是不是,鱼苗整差帐了——我一桶一桶记着,五桶画一个正字,明明是二百四十桶,那人硬说是二百八十桶!我又问一桶多少斤,那人说是四十斤,我搁秤一约,满满的才三十五斤,这么总共就得差两千来斤份量啊!我看不行就再过一遍秤吧。”
疤瘌眼说:“那可不行,鱼苗一折腾非死不可,你能包得起是咋的?庄村长,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柳乡长让我跟你算完帐报告他,这事你看着办吧!”
庄好汉一拍桌子,冲小滕说:“你算干啥吃的?吃亏占相优我兜着,那显着你跟着乱打叭啦狗子了?上一边老实点儿呆一会得啦!”
疤瘌眼笑道:“庄村长出事就是讲究!你们是公家,我们是个人,只有袜子啃靴子的,那有靴子啃袜子的!再说你们又不给现钱,打个白条子就好使,我从中捞不着一分一文,只是让柳乡长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小滕毕竟当多少年村干部了,也能看出远近张,知道这事和柳乡长有关系,庄好汉又是那态度,一声没敢吱就转身走了。
庄好汉笑道:“这可真是货卖熟人钱呐!我老姑父占了便宜,自然得有你的好处,少说也得给你个千八的,别忘了哪天请我喝酒。”
疤瘌眼冷笑一声:“你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你老姑父多得八万藏,我也狗屌捞不着!咱哥儿俩没有走的话,他那个人你还不知底吗?那是个雁过拔毛的手儿,跟谁打交道都得闹个自个合式!说些个大爷话,净办三孙子事,一分钱都算计到骨头!远的不提:上些日子鱼苗卖不出去,在池子里存着还耽误长,等到成了商品鱼的时候就不值钱了。他急得直搓搓脚,让我出去搭格赶紧卖。我起早贪黑跑了十多天,车费饭费花了两千多,找他报销,他脑袋一晃荡说啥也不行,硬犟卖出去的那五千多斤鱼苗虽然是我找的下茬儿,可是都看他的面子来的,我是出去溜达玩儿去了,他不能当这冤大头。后来好说歹说,才给一千,我自个搭上了一千多。嘴巴子搭在人家饭锅上了,吃亏也得干挺着,来买主了还得帮他连蒙带唬的糊弄人,不然他知道了就不乐意。唉,没办法,谁让我当初做买卖抬他的钱给不上呢?等到还完这份饥荒,我一天也不侍候他了!”
庄好汉看疤瘌眼眼珠子通红,净唠些酒嗑儿,就把话题岔到一边去了。
俩人喝够了酒出来算帐,疤瘌眼把一张纸递到庄好汉面前让他签字。庄好汉看了看,忍不住说:“哎呀大哥,你是不是太黑了!这不纯粹是拿土鳖吗?谁心里没个小九九儿哇!现在鱼苗大行大市都是四元一斤,这上边怎么写成五元一斤呢?赊的这些日子还得算三分利!我得多花多少钱呐?你口口声声说咱俩是好哥儿们,刚才多少桶我都认帐,这价钱和利息你也整得太离谱儿了!”
疤瘌眼说:“这是柳乡长交待的,说你俩早就讲好了。有啥嗑儿找他唠去,跟我说不着!”
庄好汉说:“大哥你是买卖人出身,啥帐都算得最明白:这回我连差秤带加价得白扔一万多块呀!”
疤瘌眼笑道:“象你这样的,着急着忙自个掏兜还得进贡呢!有这机会不是正好拿公家送礼吗?上哪找这好事去!你自个啥也不搭,柳乡长又得了实惠,往后对你肯定有个照应。拿大伙向领导买好儿,你何乐而不为呢?”
庄好汉一听疤瘌眼说得确实有道理,皱了皱眉头,拿出了男子汉的气概,在那张纸上签了自个的大名,又让小滕盖上了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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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好汉心眼儿来得特别快,胳膊折了藏在袖子里,好象根本没有白搭一万多块那回事,大面上还装得挺亮堂。车进屯子的时候,他让司机一劲儿按喇叭,逗引得不少大人孩子出来看。这些年了,头一回看着这些鱼,都夸庄村长有能耐。到了西大坑鱼池,庄好汉就支使人往池里放鱼,看鱼活蹦乱跳的进了水里,确实挺有意思。
瞎咋呼是个打鼓上墙头的手儿,也跟车过来看热闹,故意当着庄好汉的面,说全屯子老百姓真有福,摊上这么个好村长,往后逢年遇节能分鱼吃了。
庄好汉嘴里叼个烟卷儿监工,心里可不是滋味——柳絮原先说和阴乡长来剪彩,不知道咋回事,昨天又秃撸扣了,说必须得到县里参加重要会议,只能派两个够级的乡干部来表表心意。可是眼看晌午歪了,连个兔子大的人也没见着,这时候不来给妆脸,不是拿人耍戏玩儿么?正在生闷气,油瓶子上气不接下气的过来了,老远就喊:“庄村长,庄村长,你可让我好顿找啊,我有要紧的事跟你说!”
庄好汉头也不回的说:“你没看我正忙着呢吗?就是火上房也得等我有工夫再说!”
油瓶子着急了:“哎呀庄村长,比火上房还厉害呀,人命关天呐!”
庄好汉以为珠子出啥事了呢,忍不住回头看了一 眼,见珠子正一瘸一拐的往这边走,就放心了,说:“啥事一惊一炸的,胆儿小的都得让你吓出精神病来!”
油瓶子缓过点儿劲来,凑到庄好汉跟前,小声的说:“刚才我到你家去了,给你送去一箱子好酒,家没人我搁在窗台上了,这儿还给你带来一百块钱。”说着解开怀,把钱露出半截儿,让庄好汉看看这是真事儿。
庄好汉扫了她一眼说:“啥九啊十啊前啊后啊的,这场合怎么净唠那些没用的嗑儿!”
油瓶子这下划过戗来,明白这事摆不上大摊儿,只能背地里捅夹肢窝,自个着忙忘了规矩,就改口小声的说:“不好了,我家掌柜的让法院抓起来了。”
庄好汉不冷不热的说:“你家掌柜的不是当上代厂长了么?正是有权有势的时候,比我这个村长都牛,什么法院敢抓他呀?”
油瓶子说:“啥也别说了,让田老歪忽悠了!他把厂里值钱的半夜都整走了,法院来人一看急眼了,就拿我家掌柜的撒蝎虎气!其实他是给人家看堆儿的,这可真是抓送殡的埋坟呐!我们屈枉死了,没地方诉苦去呀!”说着狼狼哇哇的哭起来。
庄好汉有些不耐烦的说:“这事也值得你跑这儿连哭带嚎的么?今天放鱼苗是全屯子大喜事儿,没想到娶亲遇着哭丧的,好事全让你给搅了!你先回去吧,等我忙完了再说。”   
这时珠子来到了跟前,不知是卡倒了还是真心的,一下子跪在庄好汉面前,颤声颤气的说:“庄村长啊,千万救我爸命啊,我求你了!”
庄好汉看珠子那粉红色的脸上都是眼泪,不由得来了心软劲儿,口气也缓和下来:“珠子啊,别上火,先跟你妈回家吧,等把这事儿忙完,我求山神拜土地,怎么讨二皮脸,也把你爸救回来!”
这娘儿俩吃了定心丸,擦干眼泪,回家听信儿去了。

胡汉彬 发表于 2017-1-14 11: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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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苗快放完的时候,一辆小型客货车开过来停在鱼池边上。 老白和小任从车上下来,抬着一个红底金字的大匾。他俩说书记乡长在县里有紧事儿,让他俩当代表,祝贺鱼池开业。老白特别介绍说:小任如今调到乡政府工作,在土地所管事,以后就叫他任所长吧。
庄好汉笑道:“我对这小子太熟了,头回见面就给我戴手扣子,,接着还给我开皮。”
小任也笑道:“这就叫不打不成交!你这家伙别没良心,后来取证的时候我净向着你说话,没少给姚老狠扎针。没有那码事你能发迹吗?应该好好谢谢我呀。”
庄好汉说:“今天我就给你这位所长大人接风,咱们好好喝一顿。”
这顿饭自然都是硬菜,三个人边喝边唠,庄好汉问小任:“在派出所多牛啊,怎么不干了呢?”
小任说:“在哪儿混有啥意思?一个月二百块钱,去了随礼没啥余桄。再说那是个临时的,说不定哪天领导看我来气,就打发回家吃去了。现在毕竟是端上了铁饭碗,小名儿不济叫国家干部,共产党不倒台子就得养活我,多昝死了才算拉倒。”
庄好汉说:“其实派出所那地方挺有油水,外捞儿比工资多得多,平常抓赌翻出多少钱,老天爷都整不出个准数儿,你们那几个值勤民兵随便往自个兜里揣。闲时候还能找人放局,哪天抽红儿都能对付个千八百的。另外没事找事罚点儿款,谁敢不交钱就抓起来塞进小黑屋里,来说情的都得给你们甩钱,是关是放罚多罚少全凭你们一句话,在老百姓眼里你们比乡长都好使。”
老白接过话头儿说:“这话确实一点儿不假。我们到各村检查,一盘大豆腐顶多再加盘炒鸡蛋就把我们糊弄走了。你们一去都杀鸡抹鸭子的,好烟好酒供着,村干部远接近送的,那些老百姓更吓得躲挺老远。我们讲道理没人听,嘴唇子磨起泡也是白扯。你们喊一嗓子他们就哆哆嗦嗦的不知道咋好了,叫干啥都马溜儿的。我们谈了半宿话,不如你们俩嘴巴。”
庄好汉说:“人家有实权呐,看谁不顺眼就收拾谁,一打二抓三罚款,没地方伸冤告状去。我哪天这个村长当腻味了,就到派出所当值勤民兵。”
小任笑笑说:“你们光看着小媳妇抱孩子美,不知道肚子疼的那个难受劲儿。外行人瞅我们呼风唤雨随便作妖,其实上边都得有靠山,惹出事来得有人兜后路,捞着钱了得先给他们送点儿,逢年过节红白喜事就更不用说了。不出血就会得箍眼瘴,他们说犯毛病了,这饭碗就吃到头儿了。去了给他们进贡的,自个还能剩多少?结果是杀人白闹两手血,整不好瞎忙乎一场,啥也没攒下,说不上那天遇到茬子上,大概比姚老狠还惨。凉亭虽好,不是久留之地,正好赶上个机会,就势改行了。”
庄好汉哈哈大笑说:“别看你年轻,还真挺有道,一些拐骨事,比那些老社会油子吃得还透。佩服佩服!”说着三个人又干了一杯。
老白喝酒有个拉拉尿的毛病,出屋去倒他的水罐子。庄好汉看没有碍嘴的了,就挺神秘的说:“这回管土地,没地方打食儿去了,光指着那点儿死工资,日子可不好过呀。”
小任抿嘴一笑说:“咱们其实是隔行不隔理。你就知道村干部折腾家底子能拿回扣,不知道有权就有钱,管事就来钱。现在上边越来越看重土地,各式各样的文件左一个右一个往下发,支牙的地方成例些啦,这里边就能找窍门儿——一样占用土地,这个文件说合理,那个文件说不行;这个文件说可以保留,那个文件说必须拆除。就连罚款也没个准数儿,全看管事的啥意思了。你可别小瞧那些文件,说白了:限制当官的不如揩腚纸,吓唬老百姓还真挺好使。顺心眼子的,把天捅个窟窿,管事的说正好凉快凉快;瞅谁来气,他在地里踩个脚印,就说他犯毛病,文件往出一亮来个十八贴乎,谁听了都象真事似的,他告到中央都说不出理去。这么整几把人们就明白该咋办了,还愁没人给我送钱花吗?”
庄好汉听得直点头,又问:“能干上这角色,得花不少钱吧?”
小任说:“要是换别人,花两万块也捞不着这美事,我就犯不上扯那个。县政府办公室万主任你听说过吧?那就是我亲姐夫。他和牛县长是纯老铁,俩人没有不办的事。现在他是土地局大局长了,我去熊他要个官儿当,他就给上边打报告,说下边土地所缺人。不几天就批下来了,添了二十个编制,都是县头头的三亲六故,我是借光塞进来的。我姐夫最会整事儿,为了讨好那些头头,说是搞什么改革,把我们这帮人分到各乡镇土地所当所长,原来的那些老家伙全都脱袍退位。刚开始他们还闹闹吵吵的要炸刺儿,可是一打听这帮人来头全都鼠眯了,比刚上学的孩子还听话,没有一个敢翘棱的,都觉得能保住工资就算挺好,不砸饭碗就把他们乐够呛了。”
这时老白回来了,小任扯开话题:“都说人死如灯灭,这句话真应在了路路通身上。他活着的时候交下的那些大官,没有一个到场的,就是黑道儿上几个哥儿们给他张罗后事,其实也就是做个样子给别人看看,让大伙都知道他们讲义气,下完葬都闪边了。所有花销全是他小老婆掏的钱,她想得路路通的家产,不得不先扔点儿本钱。当时为了造声势,连求带雇整去不少车,光有开车的没有坐车的,没办法把打工的都整去凑人数装面子。散席了走得一干二净,连帮家属擦眼泪的人都没有。路路通一死啥事都露馅了——这小子活着的时候钱是没少整,除了买通当官的,还养活好几个小老婆,个个都有自个的楼房,装修得像皇宫似的。最败家的是这小子耍钱,上澳门去一趟就输一百来万。在外边勒大脖子供不上他花,就到银行贷款,他开的这些买卖实际都是银行的钱。他厂子出的东西,拉到地方咔咔往哪儿一扔,他要多少钱就得给多少钱。别说还有东西在,就是他空手来要钱,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庄好汉问:“他那么有本事,现在厂子咋让人封了呢?”
小任说:“这事我最知道底细:当官的看他死了,就想装正经,表示和他没关系,啥事都一推二六五,好象他们原来根本不认识似的。银行管事的原来也得过他的好处,如今想洗清身儿,就向法院起诉追还贷款。钱是肯定给不上了,就把厂房啊设备呀这些东西扣押了顶帐,这样上边问起来他们好说话儿。”
老白接过去说:“不瞒你们说,我外甥就是法警。以前法院那帮人一提起路路通,就象夹尾巴狗似的,看他的车在哪停着都绕弯儿走。如今看路路通死了,他那些黑道上的哥儿们也不靠前,就都来章程了,扣押他财产的时候,不但把房子和东西都查封了,连他小老婆戴的钻石项链都拽下来了。那娘儿们搁脑袋顶着墙,不是好声的哭,这帮人没瞅着似的起身就走。”
正说着,一个五十左右岁的妇女骑自行车进院了,着急忙慌的进了屋。小任认得是老白媳妇,就笑着问:“大嫂咋这么得闲,刮啥风把你吹这来了?”
老白媳妇“嗯呐”一声,也顾不得和屋里人打招呼,就朝老白喊道:“你还有心思喝酒呢,快回家看看去吧,咱家小丽要自杀!”
老白问道:“怎么的,啥事这么想不开?”
老白媳妇高声大嗓的说:“还腆脸说呢!平常吹吹乎乎的说你这老干部在领导跟前怎么吃香,这回可倒好,小丽让人家从玩具 厂刷回来了!大卫听说这事不跟她处对象了,她觉得没脸活,非要喝药不可!”
老白说:“我和关厂长是老酒友,他咋这么不给面子呢?”
老白媳妇说:“我去问关厂长,他说这事是阴乡长定的,他也说不上话。”
老白张嘴就骂:“操他妈的,他们当头儿的连贪带搂,我闺女凭力气挣钱都不行?太拿我不识数儿了!老虎不发威就当成病猫啦?他们以为那点儿破事我不知道呐——卖林地的钱整哪儿去了?两个抽水站花多少钱,剩下那些揣谁兜里去了?铸造厂那么大的房子,怎么就卖了八万?一户三十元的综合保险上缴多少,他姓阴的楼房是怎么来的?有人说我作风不好,他比我还骚性!小裴怎么叫陪一宿?咋当上的政府秘书?如果没结扎,私孩子都得养活好几个了!我明天就到县纪委周他们的老底儿,看他们沾包儿不沾包儿!”
庄好汉听老白揭领导的短,就劝道:“算了算了,有啥事慢慢说,扯别的没用,还是先回家安慰安慰孩子去吧。”
这时小任叫来开客货车的司机,吩咐道:“你先把白主任送回家,再来接我,车费给你加二十元。”
老白还是骂不绝声:“杂种操的,等着,我非折腾他们个好歹不可!”酒喝得太多了,上车的时候脑袋哐的一下撞到车门框上,他没觉得疼,又骂道:“我豁出这脑袋不要了,也要和这帮王八犊子整个大头小尾,不把他们干耷拉膀子,我就不姓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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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白回到家,劝了小丽几句,说的是啥自个都不知道,就躺炕上睡着了。一觉睡到第二天早晨,老白媳妇把他扒拉醒了,没好气的说:“我以为你死过去了呐!刚才乡政府通信员来了,让你马上去,领导要找你谈话。看样子不是什么好事!眼瞅伸脖儿等死了,自个还当好日子过呢!”
他恍惚记得昨天把阴乡长他们骂了一顿,这话大概长膀儿了,这么快就飞到人家耳朵里,现在要跟自个找后帐。可是话已经说出去,后悔得把舌头咬下来也不赶趟儿了。
老白媳妇愁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一个劲儿埋怨:“你喝了两盅尿水子,舌头不搁嘴里头了,放着天祸不惹惹地祸!得罪了笑面虎能有你的好吗?这小子姓阴,出事也最阴损!他要是恨上谁,那人早晚得栽到他手里。畜牧站老焦就是因为跟他顶嘴,让他使招儿整回家喂猪去了。我看你这回也悬乎,找点儿毛病把你刷回来,咱全家都得喝西北风啦!”
老白也知道自个摊事儿了,可是心里没底嘴上硬:“我没有弯弯肚子不能吃镰刀头,既然说他就不怕他!我是坐骨生芽的老干部,他就是瞅我来气敢把我怎么样?真把我惹急眼了,就到上边告他,非把他整趴架不可!”
话是说得挺硬气,可是他心里知道阴乡长的厉害,以前总是抓住他的毛病记小帐,上来脾气就搁话磕打磕打他,整得他胆胆突突的,咋摆弄咋是,一句错话都不敢说。他两口喝没了一杯酒,给自个壮壮胆儿,心里盘算着:丑媳妇难免见公婆,这一关再难也得过。还不如趁早去见见面,认可自个低贱点儿,多赔不是多递小话儿,兴许就不深究了。
他怀里揣着个兔子似的进了阴乡长办公室,看笑面虎变成了瘟神模样,满脸都是阶级斗争,不是好眼睛看着他,当时就把他吓得缩脖鸡似得,明情知道要挨刀,可是想躲还躲不了,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就听阴乡长说:“好你个白吃饱!这些年我对你够照顾的了,没想到你背地里骂我,说我有多少毛病,简直够抄家问斩的了!你他妈的自个一屁股屎球子,还想给别人揩腚,今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大能耐!你不是要周我老底儿吗?咱俩现在就手拉手上县纪委,当面鼓对面锣,好好掰扯掰扯。你能豁出死我还豁不出埋吗?咱们就试试谁把谁整卷沿子!”
老白觉得浑身发麻,嘴也不好使了,半天才说出一句:“都是酒后无德的事儿……。”
阴乡长冷笑一声:“别拿喝酒遮羞!喝人肚子还喝狗肚子去啦?背地里浑身是嘴,面对面那些话跑哪去了?舌头让耗子叼跑了,还是嗓子眼儿让屎橛子堵住啦?你装哑巴呀,那我就把你那些花花事儿抖露抖露!你管计划生育那昝罚了多少款?往上边交了多少?光一个小窝棚屯你就揣兜里一千四!让你抓宣传,到各村收报刊费明藏暗掖的,实际给人家订了多少报刊?建设文明村的补助款,上边拨下来一万,你就发下去八千,还让人家按一万给你出收据!给文明村的照相机和录音机,一回没使就让你拿家去了。再加上你搞破鞋的事:想当年你跟苑大嘴媳妇胡扯,让人家拍个老现,那媳妇反嘴说你强奸,你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说让人埋汰得没法儿活了,还不是多亏我出头把事摆平吗?这些事往块堆儿凑凑,你自个掂量掂量够个什么罪!”
老白蒙圈了,原来想好的那些话一下子全忘没了,想争讲几句,可是又怕说过份了再惹祸,费了挺大劲才冒出一句:“哪家锅底不黑呀……”
阴乡长一拍桌子站起来说:“那好哇!你就说说我黑在哪儿吧!你说的那些事都有帐在哪儿摆着呢,钱干啥了笔笔有踪,上边一查就明白!你再说说陪一宿的事,谁堵过我俩被窝子是咋的?现在就都叫来当面对证,你说不出个子午卯酉,就撕烂你的破车嘴,再告你个诬赖好人!今天我就跟你没完,不把你塞笆篱子吃窝窝头,我头朝下滚出湾沟乡!”说着起身就走。
别看老白平常没事的时候,亮着大嗓门咋呼得挺欢,可是对阵的时候真是个尿党,阴乡长几句话把他整得慌了神儿,不由得菠萝盖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阴乡长,不对不对,阴书记,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都怨我尿水子灌多了,满嘴喷粪没有人嗑儿!好歹我跟你干了二三十年,一直对你忠心耿耿啊!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阴乡长假装要往出走,他抱住大腿不撒手,啥好听说啥。
阴乡长看他这样,长叹一声说:“你这个人呐,让我说你啥好呢?心眼子倒不坏,最大的毛病就是喝几盅小酒就不服天朝管了,啥话都敢说。我本来想跟你叫真儿,一把就让你吹灯拔蜡卷炕席,可是看你这样儿又下不了狠心。唉,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我也不追究了。可是往后你得注意点儿,别坐家女儿哭孩子瞎咧咧。这事要换别的领导身上,非治你个好歹不可,把你党票工职全撸喽,再一狠劲就把你送那里头去,让你下半辈子都翻不过身来!”
老白磕头如捣蒜一般:“老领导,我错了,都怨我,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呀!”
阴乡长把他扶起来,让他坐在沙发上,又递给他一棵烟,说:“咱俩一个槽子吃食这些年了,你鞍前马后跑跑颠颠的没少出力,这几年逢年遇节都到我家串门,这些我心里有个单位。让小丽回家我是另有打算:安排她当老师不是更好吗?工资不少拿,还不用干活了,以后有机会托托人转成正式的,就能吃上皇粮了。在玩具厂干一辈子能出息到哪儿去?更何况这厂子说不定哪天黄摊儿呢!咱俩多少年的交情了,我能给你亏吃吗?可是你不来跟我对对光儿,问问到底啥意思,就扬风炸庙的要告我,这不是明白人净办糊涂事吗?我要真给你家小丽安排了,别人就得舆论我怕你,他们以后也想跟我整这节目,我还能支开窗户吗?所以这事就得以后再说了,这可怪不着我,都是你脚上的泡自个走的。”
老白接过阴乡长的烟,不敢抽又不好意思不抽,听到这儿不由得 把半截烟一扔,又给阴乡长跪下:“老领导啊,我求你了,小丽正在处对象呢,男方看他没工作还能要她了吗?如今她连着好几天要死要活的。这条小命儿就在你手心里攥着呐,你无论如何成全我这一把吧,就当积德行善了,我来世变牛变马报答你呀!”说着鼻涕眼泪都下来了。
阴乡长坐在哪儿大口抽烟,寻思了半天,挺为难的说:“多少人眼珠子瞪得豆包儿似的盯着这块肉呢,托人弄戗的求到我家,我都没舍得给他们,专门给你家小丽留着,为这事得罪多少人呐!可是你把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这究竟是图个啥呢?罢罢罢,咱哥儿们在一块儿好几十年了,把有错字那篇儿都翻过去,我好事还得做到底!你回去吧,让小丽明天就到教委办报到,我再吩咐一声,给她找个好地方,在家呆这几天照样给她开工资。”
老白听了这话,就象正要挨刀的人得了活命,接着又官升三级一样,连着给阴乡长磕了好几个响头。阴乡长扶起他,说:“快回去报个喜吧,小丽她们娘儿俩等你的信儿呢。”
老白回到家,看媳妇正在炕上抹眼泪呢,小丽眼泡儿都哭肿了。他乐呵呵的说:“你们娘儿俩这是怎么了?”
老白媳妇说:“都惦心你呐,说不定让笑面虎收拾啥样儿呢!”
老白点着一棵烟,慢悠悠的吐了一串烟圈,笑道:“告诉你们个好消息,姓阴的让我震住了:一进屋他就给我点烟倒水,口口声声提老同志的交情,意思求我别再提他那些现眼事儿了,往后少不了我的好处。”
老白媳妇皱皱眉头说:“那小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心里有褶儿面上平,跟谁都冷笑热哈哈的,说不定啥时候背地里给你一闷棍。”
老白说:“他和我可不敢。不但态度好,还真办实事儿,明天小丽就能上班,这回不是干活,让她教学去啦!”
老白媳妇撇撇嘴说:“你这个人呐,从来说话都是二八扣,放屁都掺假!看我们娘儿俩上火,编这些瞎话哄我们开心呢,你就是把死人说活了我也不信!”
老白说:“明天就敲钟见响了,我还敢糊弄你们吗?当老师比上那破厂子干活强百套啊,阴乡长还答应帮着转正呢!”
老白媳妇说:“天底下那有这样的好事?你纯粹是大白天说梦话呢!”
老白说:“这叫歪打正着,多亏我架着酒劲儿骂他,不然他能把这块肥肉给咱们吗?你就瞧好吧!”
老白媳妇信实了,说:“你可千万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从今天开始起你就赶紧刹车,啥犯病的话也别说。回头看看和你一块儿上班的,都混个什么书记什么长的,就你还是个小白丁,不就因为你嘴大舌长吗?啥事都想吧儿吧儿几句,结果是撅嘴骡子不值个驴价钱,整得大伙瞧不起,啥好事都把你扣到盔儿外了。这回摔个跟头捡个明白,往后千万记住:到外边给你那破嘴戴上笼头,别再让它惹祸了!”
老白笑道:“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来,我烧火,你炒菜,咱俩陪老闺女好好乐呵乐呵。”

胡汉彬 发表于 2017-1-21 10:40:25

第十四章         牛刀小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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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十来天过去了,油瓶子和珠子天天哭哭啼啼的去求庄好汉,说只要能把甄小抠救出来,认可花多少钱都行。庄好汉自个知道,法院一个认识人都没有,可是哪娘儿俩抓住他这根救命绳不撒手,当时许给人家了,办好办赖也得趟楞一把。思前想后,只好去求范管教,看看托人能不能把甄小抠抽出来。
俩人见面都挺亲热,头等大事自然是到饭店喝酒。
端起酒杯,先骂路路通,说这回老天爷睁开眼睛了,派神仙下凡除了这个祸害,替多少人出了气报了仇。接着又唠一会谁托门子当上了官,谁使啥高招儿划拉不少钱。话题慢慢扯到甄小抠身上,庄好汉说:“这家伙其实就是个卖苦力的,代厂长只不过担个名,是田老歪忽悠他玩儿呢,他就稀里糊涂钻人家套儿里去了。其实东西倒腾没了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现在是偷牛的没事,拔桩的受罪,拿他顶缸儿确实挺冤枉。”
范管教说:“法院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到哪儿去查封财产,一看就剩下个空壳儿,只好把管事的抓回来交差。审了他俩回,才知道烧窑的没拿住,逮了个卖罐子的。可是他毕竟有个代厂长的名号,摸摸筷子就算入席了。如今是有错抓的,没错放的,拘留到十五天得办个取保候审的手续才能让他回家。就说事没查出头绪,再关他个一年半载,谁也说不出啥来。我跟这家伙探过口风,想逗几个零花钱儿,没想到他舍命不舍财,是个一文大钱攥出汗的家伙,啃脑袋硬,啃屁股臭,最能勒大脖子的也拿他没办法,我都恨不得一把掐死他!前两天老混子来送货,我特意打听,才知道他家还住小土房呢,种点儿地养点儿小牲口,也就是混个年吃年用,鸡爪子炖豆腐——没多大油水。我一来气干脆不理他这个茬儿,让他在里边遭洋罪去吧!多昝法院来问再说,豁出半袋子包米面儿喂他,就把他蹲瘫巴喽。”
庄好汉说:“跟这样的榆木疙瘩脑袋置气没啥意思,他穷家破业的啥也不趁,整死他也白扯。既然法院都撒口儿了,你就把他当个屁似的放了得啦!”
范管教笑道:“是不是他家给你送礼了?怎么发这份善心呢?”
庄好汉也笑道:“他媳妇比他还抠门儿呢,让她掏一个铜子儿都赶上要她命了,那能舍得拿钱给我呢?”
范管教说:“啥人都是没有三分利,不起大五更,你这个大村长得不着好处犯得上为他托人说情吗?”
庄好汉说:“选村长的时候,他帮着串连,没少给我出力。如今他落难了,补补那个情,让大伙看看我姓庄的多讲义气,以后让他们干点儿啥也好说话。”
范管教笑道:“你这小子最能撒谎撂屁的,自个吃独食,不让我抽头儿,还想整出个名堂来糊弄我,心眼儿都让你长去了!”
庄好汉说:“你这么说我可真冤枉出大粪来了!他家穷得咸盐都买不起,跑道儿钱都得我自个搭,更别说什么好处啦。他媳妇天天哭咧咧的到我家哀求,我实在没办法才答应帮他找找路子。不信你问老混子去!”
范管教笑道:“你真是破车多揽载,八百家闲事都管,光图意自个维人缘儿,没想到这样等于把我的钱串子撅了!无论如何不能坏了规距呀!”
庄好汉也笑道:“咱哥儿们好一回,你帮我圆了这个脸,往后我慢慢补乎你。反正号里那些人呢,也别在乎他一个。”
范管教说:“你们哪儿开鱼池了,我和几个好哥儿们都喜欢钓鱼,说不定哪天蹽到你那儿去玩,你可得给个方便。”
庄好汉一拍胸脯说:“小事一桩。那一亩三分地全是兄弟我说了算,你就是去一百趟钓一万斤,一分钱不朝你要,还保证好酒好菜供着你。”
范管教笑了:“我能交你这么个朋友,也算挺有眼光。这把事我成全你:等会我跟法院打个招呼,他们没啥说道,你明后天就来领人吧。”
庄好汉说:“你干脆好人做到底,让我再给他送点儿东西吧。”
范管教说:“这事太简单了,咱们喝完酒再说吧。”
庄好汉买了一条烟,二十个烧饼,十根香肠,花了二十多块钱。大摇大摆随范管教来到号里,在办公室里等着。不一会甄小抠来了,一看庄好汉,好象见着亲人似的,眼泪哗哗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鼻涕淌出挺长,也顾不得擦。缓了一会,托庄好汉给他媳妇捎话,说他活不出去了,让她们娘儿俩好好过日子,给珠子找个好婆家。庄好汉安慰他说,正在给他托门子,也许快要出头儿了。说着把东西交给他。他顾不得客气,像几辈子没吃过似的,一顿狼吞虎咽,眨眼之间就塞肚子里八个烧饼三根香肠。范管教把剩下的抢过去,说:“你饿这些日子了,别一下子吃多了撑坏喽。”他说:“我眼瞅要死的人了,吃一口得一口吧!”又问:“剩下的这些能归我吗?拿进去就得让他们熊跑了。”范管教说:“等会我下话,往后谁也不敢欺负你了。”
送他进号的时候,范管教对坐在铺头长着吹风嘴的人说:“大镐把,这个是我亲戚,你多照看点儿,不许和他扯别的。”吹风嘴说:“你倒早吱声啊,何必给他梳皮子呢?”范管教说:“我让他先知道知道咋回事,从今天起就是你的二铺头儿了。”吹风嘴说:“有你这句话就行了。”说着眼睛就盯在甄小抠拎的塑料袋上。
92
庄好汉回到家,油瓶子娘儿俩早就等着听信儿。他进屋就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把这娘儿俩吓得魂不附体,紧忙问怎么样了。庄好汉说这事可大发了,不枪毙也得判个十年八年的,要不然田老歪那样的大手儿咋都吓跑了不敢回家呢!这娘儿俩一听放声大哭。
庄好汉说:“我一听就着急了,直接托朋友找院长。刚提起这事,院长就直摇头,说啥也不行。我朋友生气了,给省长打电话,省长告诉院长这事必须办。院长不敢不听,就把底下管事的叫来,让他们把罪过都推到田老歪身上,把你家掌柜的摘澄出来。我们又趁热打铁,跟院长好顿商量,他看省长有话了,只好推顺风船,答应三两天就放人。”
这娘儿俩原来心里凉了半截儿,听到这儿,不由得长出一口气,抹抹眼睛止住了泪。
庄好汉接着说:“唉!人进到那里头,不死也得扒层皮!我在那里呆过,知道是咋回事儿。象你家掌柜那样老实巴脚的,到那里就是受大气的角儿,肯定让人打赖了,他自个也饿坏了。我特意托人给他送进去点儿吃的抽的,看他造得象个扎彩人,就剩下一层皮,没有骨头隔着还得往里瘦。身上全是伤,走道直打晃儿,眼瞅着就不行了。多亏我朋友路子宽,错一个主儿,你家掌柜的那一百来斤就扔里头啦!”
油瓶子傻乎乎的一劲儿道谢,珠子听明白了这是要人情呢,就说:“庄村长,我爸多亏你救了命,该拿多少钱送礼,你发话就好使。”
庄好汉说:“咱们这关系你们就不必多心了,我朋友哪儿有我顶着,也不用你们破费。就是院长必须得安排好。”
油瓶子急忙问:“那得送多少钱呐?”
庄好汉说:“不用我说你们也明白,人家那么大的官,给你家办那么大的事,把你家掌柜的硬从死人堆里拽出来了,最少也得给人家三千五千的吧?少了拿不出手儿哇!这还是我朋友面子大,不然就是认可拿两万,也是有猪头送不出庙门去呀!”
油瓶子一听“三千五千”就发蒙了,说道:“我们这样儿的人家上哪整这些钱去?”
庄好汉生气了,说:“事给你们办得这么漂亮,花俩钱儿还抽筋扒骨的难大受!明天我就告诉他们不管了,反正事正在道上走着,落到哪步还不一定呢,我可犯不上再操这份闲心!”吓得这娘儿俩跪在地上求情,说马上回家张罗钱,求他尽量少花点儿。
他寻思一会说:“我知道你们家不宽绰,能省就得帮你们省几个儿,可是不拿钱事办不直溜啊!你们先回去,有多少凑多少,不够就得我给你们垫上了,谁让我心肠软好管事呢,无论如何不能耽误接你家掌柜的呀!实在不行等人回到家再送上去吧。”
庄好汉真是说到做到的大丈夫,第三天就领着油瓶子娘儿俩来到公安局看守所。有个扛着法院肩牌的出来和他们说话,告诉他们非得有人担保不可,叫做什么“取保候审”,不然不能放人。听他这么一说,油瓶子娘儿俩又吓一跳,以为这事下半辈子都出不了头儿。庄好汉就去找范管教,范管教对那人说庄好汉是村长,就让他担保吧。那人点头同意,让庄好汉在几张纸上签字画押。临走时对油瓶子说:“这事不算完,回家等着吧!”
甄小抠出来,见着庄好汉,跪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油瓶子和珠子看他瘦得走在道上都不敢认了,脸上身上不少疤瘌,不由得哭了起来。甄小抠说:这些日子他可遭老罪了,不让吃饭,还得天天挨打,擦屋地洗衣裳刷碗抱便桶这些活都得干;田老歪给的八十块钱,他夹在屁沟子里也没藏住,进号里就让人翻出去了,家里送来的被褥也让铺头儿抢去换烟抽了。他晚上就像小狗似的在水泥地上一佝偻,冰凉冰凉的和地窖里一样,落下了腰腿疼的病,恐怕一辈子好不了。多亏庄好汉来看他,这几天才不挨熊。如果还象原来那样,再过些日子这把老骨头非扔那里不可。说到伤心处,忍不住抽搭抽搭哭上了。
这时过来一个警察,让甄小抠交伙食费。油瓶子问多少钱,那人说一天五元,二十天正好一百元。甄小抠一听急了,说:“一天一个窝窝头一勺包米馇子饭,怎么比药引子还值钱呢?”那人说:“这里就是这个规矩,你不交就别想走!”甄小抠又说:“一连十来天我那份窝窝头都让别人抢去了,没捞着吃还能花钱么?”那人说:“我不管那套烂眼子事,你不掏钱就跟我回去!”说着就上去拽甄小抠。
庄好汉对范管教说:“所长大人,天大的事你都成全了,这点儿鸡毛蒜皮的事,你就发句话吧。”范管教笑了,对那人说:“老肖啊,这个面子得给庄村长啊,伙食费就拉倒吧!”那人白愣甄小抠一眼,满肚子不乐意的走了。
甄小抠一家把庄好汉当成了救命恩人,当天就杀鸡买酒感谢一番。喝着酒提起话来,庄好汉说:“今天你们亲眼见了,我这个村长官不大,在城里好象不上数儿,可是到掯劲儿的时候还真挺有份量。要不是我签字,法院能放人么?伙食费虽说钱不多,可那是铁定的规矩,我跟范所长 一句话不就好使了么?”
甄小抠说:“范所长那人可是真厉害,长虫过去都得撸层皮!在里边蹲着的,如果外头有人给他上炮儿,他就格外照顾,告诉铺头儿不准给气受,还时常放出去散散心拉拉馋,好吃好喝也能带进来。没门子没窗户还舍不得花钱的,就在那里遭洋罪吧,铺头儿整死这人他都假装看不着。我这回总算熬出来了,多亏你庄村长啊!”
庄好汉说:“现在人是回家了,可是事儿没算完。那个法官说的你们听得明明白白,如果不早点儿把院长整平乎喽,说不定那天还得犯药儿,你还得进去遭罪。等他反桄子的时候,可是谁也说不进去话啦!咱们已经许愿了,人家山下擎货呢!”
甄小抠像出笼鸟儿似的只顾高兴了,一听这话,坐窝儿脸上就抽搐出一大堆褶子,眼泪在眼圈儿直转转,叹着气说:“我的家底儿你知道,这些年也就是癞蛤蟆打苍蝇刚供嘴,啥也没攒下。到厂子干了五个多月,头两个月当押金了,后来没到月厂子就黄了,掐头去尾开了三个月工资,总共一千二百来块钱。去了这些日子零花的,还能剩下五百多。珠子治腿指着这钱呢,没别的办法,病就得先挺着了,把这些钱送礼吧!”
油瓶子早听庄好汉拉过口儿,以为真少不了三千五千,觉得太不靠谱儿庄好汉得急眼,想趁机再压压价,还不能差太多,就插嘴说:“你脑袋让驴踢啦?这事怎么就犯傻呢!院长那么大的官都能定人生死,你三百五百的他能看得上眼儿吗?那俩钱儿好干啥,买鼻涕嘎巴都不够,能办得了正事吗?要是把他惹翻脸了,跟你找后帐,你非蹲死那里不可!我看最低得送两千,能把事摆平咱都天天念弥勒佛了。”
甄小抠火了:“你大嘴一张净挑好听的说,也不怕风大煽了舌头!咱家上哪儿整那些钱去呀?就是把咱骨头渣子磨碎了当眼药卖也不值啊!”
要是平时听这样扎耳朵的话,庄好汉早就发脾气了,可是他今天耐性特别好,不紧不慢的说道:“你这话就不对劲儿了!我好不容易帮你捡回一条命,花俩钱儿你就像摘了灯笼挂儿似的!汗得从病人身上出,别人能替得了你吗?我为你跑前跑后托人弄戗的,总不能自个背着钱褡子给别人办事吧?跟我哭穷没用,你的家底儿我还不知道吗?光狗蹦子那一把就包你多少钱呐?”
油瓶子听他这么说,紧忙抢过话头:“珠子丢回人,才得那俩钱儿,如今落下点脚儿的毛病都舍不得花钱治,这钱得留着陪送她呢。”
珠子趴在炕稍呜呜哭上了,边哭边说:“人家把事办了,咱不能过了河就拆桥啊!你们还打啥哑巴缠?那钱我一分不要,该安排事就安排事吧!”
庄好汉伸出大拇指夸道:“别看珠子岁数不大,还真开事儿,将来肯定错不了。”
甄小抠嘴咧得像个瓢儿似的,哭叽赖尿的说:“庄村长啊,你看这孩子多可怜呐!听她这么一说,我死的心都有哇!你拔根汗毛比我们腰都粗,杀个杀个死,救人救个活,就把我们成全到底吧!我现在是血招儿没有,全靠你帮着圆全这事了。”
庄好汉抽了几口烟,打个嗨声说:“你们确实也够难的了。一就赶到这步了,我伸手不怕斩手,认可替你们摊一份了。院长哪儿最低也得送两千以上吧?我还得递小话儿,能不能行两说着呢!这钱你家拿一千,剩下的我认可掏兜倍上了。别人再不用你家出血了,欠的人情我全背着,甘心为你们花这份大头钱了。”
甄小抠一听这话,象要拉出去砍头的人突然遇上了大赦,磕头不解事恨不得滚一个。油瓶子打开柜,摸索着掏出一沓十元票,放在庄好汉面前说:“这是一千块,你查查够不够数儿。”
庄好汉拿起来揣进兜里,说:“我都愿意搭那么多钱了,这点儿事还信不着你们吗?话说回来,其实我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家里啥存蓄也没有,就是常在外边晃荡,好象比你们手头活软点儿似的。你们如果有心就记着这回事儿,你们忘了我也不能当帐要,谁叫咱们处得这么铁呢?人常见,钱不能常花,你们心里明白咋回事就行了。
甄小抠跪在哪儿要给庄好汉磕头,庄好汉把他扶起来说:“大叔千万别这样,这不等于折寿我吗?咱爷儿俩还是喝酒吧,祝贺你脱灾免难,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甄小抠说:“过去都说点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你的恩情我死到脖梗儿也忘不了!等我缓过这口穷气来,一定好好补乎你!”说着又挤出几滴眼泪来。
庄好汉笑道:“咱爷儿俩好到这个份堆儿,再说别的就外道了。”
甄小抠原来提溜着的心到这回归位了,左一杯右一杯的给庄好汉敬酒,把他平时学会的那些好听话翻来覆去的说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庄好汉实在喝不下去了,甄小抠也喝仰颏了,油瓶子才和珠子送庄好汉回家。
庄好汉人醉心不醉,趁珠子扶他的时候,抠珠子手心。珠子甩了一下撒开了手。庄好汉心想:这么大的姑娘,男女的事一点就透,没急眼就是有门儿。回家他躺在炕上就睡着了,梦见珠子小脸儿笑得像朵花似的钻进他被窝,那个美劲儿就别提啦。

胡汉彬 发表于 2017-1-30 15:24:20

感谢各位师友长期关注。祝大家新春愉快,阖家幸福。祝你们丁酉年身体好、运气好、心情好!

胡汉彬 发表于 2017-2-3 11:21:09

93
全乡村干部都到乡里开大会,一百多号人坐了满满一屋子。于仁听说是今年收费用的会,也硬挺着来了。
阴乡长先讲话,说乡党政班子刚换人,工作得有新气象,收费用是一年当中最难的一件事,大伙都要使圆劲,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能行风的行风,能行雨的行雨,谁完成得最好,就给谁奖励,头名三千,第二两千,第三一千。倒数的三名照这个数罚款。这是最能表现能力和水平的时候,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
柳絮接着讲,要求一个半月必须完成任务,上边已经下话了:谁不积极,轻的扣工资,重的就撤职。还用了一个新鲜词儿:“踢开绊脚石,打倒拦路虎。”当时虽说不讲什么阶级斗争了,可是都能听懂那话的意思是不好好干就和敌人差不多。
庄好汉又出头露面了,他到台上发言,象喊口号一样,右手攥着拳头举过头顶,大声说:“我不图奖金,向党献红心!饭不吃,觉不睡,保证一个月收完费!刀快不怕脖子硬,谁敢拖欠要谁命!”大伙听得直发傻,张开嘴闭不上了。柳絮带头拍巴掌,夸庄好汉有干劲有魄力,全乡干部都要向他学习。
散会了,于仁走进柳絮办公室,说:“柳乡长,虽然我和庄好汉搭班子,可是他不代表我。现在我得向你交个实底:每年收费用一般都得两个多月,今年费用又多那老些,一个月怎么能完成?去年黄豆不值钱,今年没有几家种的,全是大苞米,又摊上早霜了,有的搁手一掐还直冒浆呢,不上大冻不能脱粒。各家的费用一般都一千多,不卖粮上哪整钱去?”
柳絮一听这话就板起脸说:“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怎么专门和上级唱反调,一到掯劲的时候就掉链子呢?庄好汉已经表态了,你为啥拖后腿?是不是觉得当干部时间长了倚老卖老,现在用人出力的时候想拿一把?我明告诉你:小鸡不下蛋,早晚锅里见!不愿意干说痛快话,别好象离了你地球就不转了似的!”
于仁说:“这个任务我确实完成不了,你想刷我我也擎着!”
柳絮说:“你敢跟我叫号儿哇!以前给你留面子了,这回我可不惯着你了!明跟你说,我有尚方宝剑,可以先斩后奏,你干够了赶紧上一边凉快去,能当村支书的有多是,我就不信缺你这个臭鸡蛋还不做槽子糕了!”
于仁说:“那好,现在你就安排别人吧,你要求的那个我肯定办不到。”
柳絮站起来,一字一板的说:“根据县委县政府的规定,我代表乡党委乡政府,免去你大坑村党支部书记职务!”
于仁瞅着他的脸,冷笑一声说:“你举的牌子太小了,代表党中央国务院多好哇!刷我这小样儿的犯得上费那操持吗?你自个就有这个权力呀!”说完起身就走。
于仁走到大门口,想想又回来了,进了阴乡长办公室,说:“刚才柳乡长把我撤了,不过我还是党员,有句话得跟你这个代理党委书记说明白。”
阴乡长笑道:“坐坐坐,都是老同志了,有啥话慢慢说。你是不是看任务太难了,想打退堂鼓哇?还是他故意跟你找茬儿?”
于仁说:“不是那个意思。我觉得这么在钱数上层层加码,在日子上层层提前,底下能受得了吗?你们是骑驴不知道赶脚的苦啊!有的干部为了向领导买个好儿,啥大话都敢说,啥损事都敢干,结果是当官的开心,老百姓遭瘟。我跟他说说实情,要求宽限点儿,他就急眼了。”
阴乡长笑道:“你这人哪样都好,就是犟脾气改不了,一本老直帐,八百年不翻身的眼睛,也不看看现在啥火候。县里开大会,牛县长说得相当狠势:如果不能按时完成任务,乡干部降级调走,村干部就地免职。柳乡长原来就瞅你不顺眼,为了办企业和庄好汉的事,你俩没少闹吵子,造成挺多隔膜,他早就发狠要治你。以前我搁话点过你,你就是不醒腔。多亏我在当腰一劲儿和稀泥,你才维持到今天。可是现在上边来立茬儿的了,你怎么还能顶烟儿上呢?这回撞到他的枪口上了,我也护不了你啦。”
于仁说:“我不是没过够官瘾,还想当那个书记。我是说这么整老百姓受不了!他们外来的干部祸害一把拍拍屁股走人,换个地方照样升官发财,隔山听不着孩子哭,这儿的老百姓是死是活跟他没关系。你是土生土长的,得为老百姓说句公道话呀!”
阴乡长笑道:“我也是有苦难言呐!上边定的事我敢不干吗?就是换上张三李四坐这个位子,也得是磨道驴听喝,咋转也离不开那个圈儿。唉!县里逼着干,村里喊困难,我们乡里就象豆饼一样上挤下压呀!你当了二十多年书记,这苦处你还不知道吗?实不相瞒:一块过横道,不见得是同路人,别看我和柳乡长肩膀头挨着肩膀头,其实是各揣心腹事,面和心不和。他上边路子比我野,他的事我也不愿多插言。这人气性大,一半会不过劲。你别着急也别上火,先回家养养身体,隔些日子和他好好唠唠,把过来过去的话说开,我在乡里给你安排个好窝儿,不是比在村里直接和老百姓扯片儿栏强吗?咱们在一块干啥多顺撇儿啊!”
于仁摇摇头说:“我为啥低声下气找他去呀?指着他鼾砬子解渴呐!干啥还不吃碗饭呢,回家种种地养养猪,日子比现在过得富泰,起码闹个净心,省得再受这份窝囊气!我已经坐他眼睛里了,咋掂对随他的便好了。有句话你记着:干那万人恨的事,肯定没有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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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好汉专用电台又开始广播了。平常屯里人让他那些老掉牙的破嗑儿整得烦透了,谁也不乐意听。这回他又讲了一个多时辰,大伙就听明白了两句话:一句是现在就开始收费用,一个月完成任务。第二句是一亩地一百二十块,一个劳力外加三百块。
不大一会工夫,屯里就象开锅粥似的,人们都舆论说:今年费用怎么比去年多那老些?再说新粮还没下来,期限这么紧,上哪儿整钱去呀。又听老混子那帮人说:于仁挨刷了,他以为自个是什么香饽饽呢,为了收费用的事找领导讲价钱,让乡长一顿暴剋,非要把他扫地出门不可。吓得他连哭带叫找阴书记求情,阴书记可怜他岁数大,网开一面,给他留下了党票,官职拿下。大伙听说这事,都觉得往后连个帮着老百姓挣口袋的人都没有了,日子恐怕更不好过了。有的人想去劝劝于仁,可是又没啥话好说的,只好装么没那回事。
庄好汉确实有魄力有头脑。他让十里香和小滕到各家算帐收钱,老混子领着几个人,开着四轮车跟在后面,没钱的就拉粮食,舍不得粮食的就牵牲口顶帐。庄好汉在村部坐镇,谁不听摆弄就出头收拾谁。
头一天整得挺顺溜儿,凡是去要帐的人家都动了真格的,东挪西借的尽量交钱。老面瓜态度最好,直接把五百块钱送到村部,说两口子急着上地干活,别好象躲出去似的,不够的再张罗,保证不耽误事。庄好汉挺高兴,在广播里表扬老面瓜,说共产党员带了个好头。
二埋汰听说这事,就到老面瓜家,正碰上甄能干喂猪呢,就说:“你家真是有钱没地方花去了,别人家都没动秤儿呢,你们为啥上赶着给他送去?怕他庄好汉是咋的?”
甄能干说:“这钱也不是给哪个人的,他庄好汉怎么也不能揣自个兜去。皇粮国税啥时候都得交,谁也少不了,拖几天也是那么回事,何必让人家恶鼻子恶脸逼上门来呢?我这个人就是这个脾气,宁可身子受苦,不让脸上受热。”
二埋汰说:“今年费用比去年多了将近一半,你家也认可拿那大头钱么?”
甄能干说:“天塌大家死,过河有矬子。千家万户的事儿,我们这小样的能矫正得了么?我家认可随大流儿,犯不上为这事闹闹吵吵的,到最后一分钱省不下,反倒让人连怨带损的。石头挡道有人搬,谁要出头把事整明白,我家就跟着借光得了。”
二埋汰看她不信话,就说:“你家乐意当这冤大头谁也管不了,都象你这样就把那王八犊子成全了。我找丰大胆合计这事去,你就等着看热闹吧。”
第二天收费用的到常发财家就卡壳儿了。瞎咋呼说她家掌柜的在木器厂的工钱足够费用了,十里香和老混子说那份钱还没开支,怎么能顶帐呢?可是她不管这俩人好说歹说,就是硬咬那份儿死理。
庄好汉听信儿去了,问道:“你家常发财的工钱是咋挣的?”
瞎咋呼说:“他成天成宿在厂子守着,凭吃辛苦挣的呗!”
庄好汉说:“你说这话没良心!常发财这些年挣过钱吗?他那小体格儿,苍蝇尥蹶子都能踢个跟头,能干什么呀?给他找个养老爷子的地方,不操心不费力的,一年白给两千来块,不就因为你家贫困照顾你们吗?捡东西还得猫腰呢,他躺炕上望房扒就挣钱,你不蒙情不道谢,还带头放横儿,这不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吗?事出得太不带劲了,把我惹急眼,明天就不用他!另外,日头不能总在一家门口红,年底的贫困补助也该轮到别人家了!”
瞎咋呼让庄好汉整得递不上管儿了,傻了似的站在哪儿。她儿子常有钱总算有了说话的机会,凑到前边说:“人家庄村长对咱家够意思……。”冒出这么半句,往下就不知道再说啥好了。
庄好汉笑道:“你们大伙看看,有钱这小伙子真有出息,他说的话多好听!象他这么通情达理,咱们啥事都好办,到年底你家掌柜的工钱肯定一分不少,贫困补助还给你家排头号。”
瞎咋呼听庄好汉把话拉回来了,趁机自个找个台阶下:“我不是不想交费用。他们要象你庄村长说得这么明白,我能硬挺着吗?”
庄好汉说:“你态度好,咱们什么都好商量,不过你今天无论如何都得交钱。”
瞎咋呼咧咧嘴,一副要哭的样子:“庄村长啊,我们家的日子你一眼如故:吃上顿没下顿的,穷得耗子都饿跑了;一年到头也没啥进项,买咸盐都指着抠鸡屁眼子那俩钱儿呢。我家你大哥病那样,连药都买不起;闺女小子那么大了,一件象样的衣裳都没有。现在是财神爷甩袖子——镚子儿皆无啊,但凡有点儿办法能不圆这个脸吗?”
庄好汉笑道:“你这个人真是四两鸭子半斤嘴,听你说的苦情劲儿,石头人也得掉眼泪。可惜今天你怎么花说柳说也不好使,费用是一铆顶一楔的,你不交别人能替你开付吗?拿不出钱也得拿物,要不然一个走着,百个瞧着,别人都跟你攀比,这个费用更没法收啦!”
瞎咋呼说:“十个手指头伸出来还不一般齐呢,谁象我家这么穷啊?老天爷都可怜我家呐,谁跟我家攀比也太没人味儿了!”
庄好汉说:“林子大什么雀儿都有,咱屯两千多口人,你知道背地里说啥吗?你可别给我堵嘴了,反正你现在拿出去年底再给你找回来,你要不认可,我还得动横的,年底你还啥也没有了。吃饽饽都挑大的摸呢,这事儿你还掂量不出哪头轻哪头重来吗?”
瞎咋呼寻思一会说:“反正这钱早晚也得交,背着抱着一般沉,现在不盖盖面儿也确实不好办,干脆你把我家外头那口肥猪赶走吧!”
庄好汉笑道:“这就对了,常言说得好:顺的好吃,横的难咽。只要你不让我为难,我保证能对得起你,到时候你就知道给你顶多少帐了。”
瞎咋呼说:“我知道庄村长处事最讲究,能亏待我们这样的穷人家么,针过得去,线也应该过得去呀!”
庄好汉说:“这你放心好了,我这人一向吃软不吃硬,专门掐有尖磨有棱的!象你这样听说听道的,我咋也不能按葫芦抠籽儿,差一不三能交下差就行。”说着又和瞎咋呼闲唠几句,想借这机会看看常偏得,当面买个好儿。拐弯抹角的打听好几句,才套出实话来,原来那姑娘上地干活去了,只好和老混子把猪整走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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