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汉彬
发表于 2017-3-15 08:54:08
第十六章 二虎相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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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好汉一连两天才过酒劲儿。他溜溜跶跶来到村部,脑袋里琢磨着新鲜词儿,准备在大喇叭里做重要讲话。点棵烟刚抽半截,小任骑着摩托车进院了。见面就问:“那天喜酒喝得怎么样?”庄好汉说:“整冒漾了,喷了好几回漆,像长场小病儿似的那么难受,现在还不得劲儿呢。”小任说:“你咋样是小事,喝出人命来你知道吗?”
庄好汉递给小任一棵烟,问到底怎么回事。小任吐了几个烟圈说:“就是咱们那位白主任!那天咱俩都走了,他又打马旋山返回饭店,死皮赖脸非要住一宿不可,让吸铁石给轰出来了。他八成是酒劲儿架着,犯瘾了憋不住,就跑到小窝棚屯找老邹婆子。他俩是老相好,有那事儿多少年了,正巧那家男人外出打工没在家,他就住下了。半夜时候,可能俩人正在一个被窝里玩得起兴,突然外边有人使劲的敲门。老邹婆子以前常放麻将局,以为派出所抓赌来了,让老白赶紧藏起来,她自个穿上衣裳出去开门。结果是东院邻居孩子发烧,想要几片退热药。她把邻居打发走,回来看老白还光腚拉叉在炕上躺着呢,心里话说你知道来人了怎么还放大胆儿趟呢,就上去掐了他一把。看没动静,又使劲扒拉,半天才知道没气儿了。老邹婆子吓傻了,也顾不得丢人现眼,急忙找车往医院拉。大夫说人已经死了,还整这儿来干啥?没法儿就把尸首搁在太平房里。老白家知道信儿不依不饶,就说那娘儿们给害死的,上公安局报了案,搞破鞋的事就这么露馅了。法医去了把老白割个稀巴烂,最后定了个心脏脱落,说这人原来就有心脏病,惊吓过度就会造成这样后果。他家白折腾一回,解剖费还得自个花。阴书记挺够意思,说管咋的在一块儿干回工作,乡里得去人看看呐,就派我去当代表。我正巧开开眼,瞅着割死人是咋回事儿了。”
庄好汉听完长出一口气,说:“这可真应着他平时常说的那句话了: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小任说:“他风不风流只有阎王爷知道,家里可苦透啦!给那点儿埋葬费不够办这把事花的呢,遗属补助一分钱没有。阴书记说这事给全乡都抹黑了,如果他活着肯定得开除,死了就更不能给啥待遇。他媳妇又哭又闹,阴书记到底没理那个茬儿。按理说乡干部死了,乡里都给送两个花圈,对他连这个都免了。”
庄好汉说:“阴书记和老白在一块干了二三十年,怎么也应该照顾一面儿啊,咋能让他死了还闹个光秃撸呢?”
小任说:“你不太了解阴书记那个人——冷在心里,笑在面上,好象跟谁都挺好,可是谁不顺他心就背地里下绊子,非整得那人摔个大跟头不可。老白那回在这儿喝醉酒骂他,咱俩把话捎过去了,他心里能不记仇吗?当时没收拾老白是怕那些可耻事真抖露出来对他影响不好,最后把事平了也难免往上攮钱。安排老白孩子上班只不过是糊弄他玩儿,代课教员算个啥呀?随时随地可以拿下,她又不是谁的大儿小女,还能保她一辈子吗?可是这么一来把老白熊得服服贴贴,哄得乐乐呵呵,省得真往上惊动惹麻烦了。这回老白啥也不能说了,再也不能提那些毛病了,他能不借这个机会报复一把吗?得罪山神爷养活不起小猪啊,领导恨上谁能有好吗?早晚得搂头盖脑给一家伙!昨天乡干部开会,阴书记在会上说:本来咱们乡能评上党风廉政建设先进典型,没想到老白出了这把现眼事儿,一个鱼腥了一锅汤,大伙全都受拐带了。干部听了都挺来气,逞赛似的骂老白跑骚连累了大伙,把他碎尸万段再祸灭九族才解恨。阴书记这可真是咬人的狗不露齿啊,瞅冷子掏一口就够呛!你说老白这辈子活得多窝囊啊,死了还光腚拉磨砢碜一圈儿,让大伙埋汰得没人样,说他从来没干过一件好事,早点儿死了省得国家再拿钱养他这个白吃饱了。还说他死了都不如死条狗,狗死了还能吃点儿肉落张皮,他死了只能臭块苣荬菜地。”
庄好汉笑道:“这回总好象缺点儿什么似的,再喝酒的时候拿谁开心呐?”
小任说:“把他吃喝那份儿省下喂狗也是好的,搭在他身上啥用没有。”
103
庄好汉和小任一瓶酒还没喝下去,田老歪大摇大摆走进来了。庄好汉不由得愣住了:这小子扔下副烂摊子,多少人想找他算账呢,怎么还敢回屯子晃荡?肯定是来者不善。看田老歪来到了近前,就笑道:“这不是田厂长吗?一向少见,今天咋这么得闲?”
田老歪坐在凳子上,掏出一棵烟自个抽着,板着脸说:“唠别的没用,我是来朝你要推 鱼池钱的,还欠我一万二。”
庄好汉故意装糊涂:“你说啥我听不明白。”
田老歪说:“你少跟我整这套事儿!推鱼池的时候是你上赶着商量我干这份活的,牙对牙口对口的讲好先给三千,剩下的收完费用全给齐。当时你起誓发愿的打保票,现在应该给钱了。”
庄好汉说:“你说我欠你钱,得拿出证据看看,私凭文书官凭印嘛,光搁嘴说可不好使。”
田老歪一听这话站了起来:“你叫庄好汉还是装犊子?你那是嘴还是屁眼子?是说话的地方还是拉屎放屁的地方?别以为跟我打赖我也没办法!我明告诉你:没有金钢钻,不敢揽瓷器活,没把握也不能和你这个大红人叫真儿!今天就要你一句话:这钱你到底给不给?”
庄好汉平常熊老实人挺有能耐,田老歪这么一叫号儿真把他闹蒙了,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四两半斤,只好换了个口气说:“借米能下锅,要米下不了锅。要帐哪有就地砸坑的,你这又不是三头二百的小数儿,得容我们对对帐再张罗张罗钱吧。”
要是一般老百姓,小任早就帮腔了。可是他对田老歪早有耳闻,虽说路路通死了,可是倒驴不倒架,黑道儿上的那些哥儿们照样吃得开,田老歪到那帮人跟前说句话肯定还好使,整出矛盾来对自个没啥好处,就在一旁豆干饭先焖着。如今看庄好汉松口儿了,就趁机上前打圆场:“田厂长啊,你是个明白人,村上啥情况你都知道,哪儿有现成的钱预备着还帐?事有事在,好钱不能赖要,这钱肯定黄不了,你别太着急,再等几天,我们给你想想办法。”
田老歪瞪了他一眼说:“这条船上没你的货,那显得着你尖尖着小嘴儿硬装好不错!”又搁手指着庄好汉说:“我给你三天时间,咱们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到那时候再不给钱,我就找人跟你说道说道!”说完把烟头往地上一扔扭头就走。
屯里那些在玉米粥厂干活的人,听说田老歪回来了,聚在一块儿商量,准备找他去要欠的工钱。没想到田老歪刚一出马,庄好汉就捏铁了,让人家连损带骂都没敢还篇儿,还得低声下气一劲儿说好听的,应承三天之内给两万块钱。这帮人摸不透田老歪到底有多大本事,觉得别看路路通死了,可是金盆破了份量在,他手下那帮弟兄还挺邪乎。如果真和田老歪为这工钱闹翻了,说不定哪天半夜来几个蒙着脸的,给自个卸下个胳膊腿什么的,上哪儿说理去呀!合计来合计去,那俩来月就认可帮工了,有心思给几个儿,不给也就算拉倒。都这么想得开,见着田老歪都象没有那么回事似的打哈哈,谁也不提欠工钱的事。
胡汉彬
发表于 2017-3-21 10:39:00
104
庄好汉这回可犯愁了——收老百姓的费用除了交给乡里的,已经没啥余桄了。名上是收了二十多万,可是那些顶帐来的牲口和东西都是高价来低价走,村上赔了两万多。不少吃喝钱租车钱和食杂店的零碎帐根本还不上,推鱼池抬的两万块钱至今也没法安排,窟窿大补丁小,怎么抻巴也是不够用。眼下田老歪又横虎儿似的要钱,这一万多可上哪整去呀,实在没招儿还得找人抬钱。
正寻思着呢,老混子来找他喝酒。俩人唠起嗑儿来,老混子说:路路通死了,铁梁子走了,现在整个长河城滚地雷在黑道儿上是老大,比过去还神气。说的无意,听的有心,第二天庄好汉就跑到县城,找滚地雷讨底。
俩人一见面,滚地雷说:“听说你出息了,县长去看你,都上电视了,还当上了国家干部?”
庄好汉满面陪笑道:“那点儿小事不值一提,当初多亏你拉帮我,我才能有今天。现在混出点儿名堂来了,吃水别忘打井人,得好好谢谢雷哥你呀,往后有啥闪失还得求你帮忙。”
滚地雷说:“你这么想算对了。路路通兴隆那昝,我看在铁梁子面上,让着他三分点儿。如今长河城我全盖,谁也不敢跟我翘棱。”
庄好汉说:“那我以后更能借光了。话说回来:虎死了皮值钱,人死了名值钱,原来路路通手下那帮人,现在还挂着他的幌子穷蒙乱唬呢!”
滚地雷说:“这事你不知底细。路路通死的时候,都传闻说黑吃黑,上边下令严查严办。这一下沿凌水勾起了老冰排,整出不少花花事儿来,不少科局长受了牵连,搞了乌纱帽,回家哄孩子去了。后来越整越大扯,剐拉着省里的头头,没人敢再往下问,这事就搁下不提了。前几天你们屯的那个歪脖子张罗给路路通烧百天,原来躲起来那些人看那阵风过去了,就想趁这机会找补找补脸儿,装一把义气,都去跟着凑热闹。我也到场了,看看他们到底演什么节目。喝酒的时候,有人说咱们这帮人还得抱成团儿,谁有啥事都要舍命相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伙干杯酒,就等于起誓了。法院有个姓孙的庭长,路路通活着的时候紧着打溜须,贴乎得可近了。路路通摊事儿了,他为了洗清身儿,领人把路路通的厂子都封了,还抓了好几个人。如今觉得那把人还挺有势力,又跑来和这帮人拉关系。他吃喝够了,临走还拍拍那歪脖子肩膀说:‘你这人挺够哥儿们意思 ,往后有啥事到法院找我,指定给你办得直直溜溜’。其实唠的都是酒嗑儿,过三过五自个说啥都忘了。现在道儿上的人都犯这个毛病:喝蒙灯的时候是老许太太,明白过来了是老黄婆子,脑瓜子没病的人谁也不拿那些话当真事儿。”
庄好汉听完这话心里有底了。
105
田老歪连着找庄好汉好几天,这回总算遇上了。小任骑着摩托车驮着庄好汉刚进村部院里,他就迎了上去,沉着脸说:“你许的日子超过好几天了,现在欠我那笔钱该给了吧?”
庄好汉懒洋洋的答道:“你说的是啥意思啊,我记得不欠谁的钱呐!”
田老歪说:“你他妈的记性不好忘性不错!前几天脸对脸说得一清二楚:推渔池的一万二千块钱三天内全给我,现在又想整景儿是咋的?”
庄好汉说:“你说话嘴干净点儿!推渔池是公家的事,又不是我个人该你的,你怎么还逼起来没头儿了呢?”
田老歪说:“公家事不是你安排的么?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打酒 得朝提瓶的要钱!如今你想锯倒树拿老鸹,活干完了当没有那回事啊!别以为我是吃素的,今天你少一个子儿照量照量!”
庄好汉冷笑一声说:“嗬!你还讹上谁了呢!看你一副活不起的架式,我就知道咋回事儿:你是在外边吃不开了,打不着野狼打家狗,想到村上逗几个钱儿花花。我明告诉你:你打错算盘了,趁早死了那份心吧,一分钱你也逗不去!”
田老歪说:“没想到我打了一辈子雁,反倒让雁把眼睛鵮了!好几回你都答应得妥妥的,现在认可八个头大蜡自个坐,跟我一赖到底呀?以为我姓田的好欺负啊?可真瞎了你的狗眼!别觉得 当几天小官儿认识几个人就有多大神通了,豆芽子一丈长也是小菜!我看你不给钱试试,拿你的骨头肉顶帐!”
庄好汉说:“你拍桌子吓唬小猫呐?老子可不在乎那一套!这是村政府,不是大豆腐,你少在这儿装横!好蹦的兔子先挨枪,谁敢搅闹政府我就让他好看!”
田老歪说:“你还腆脸说什么村政府呢,你他妈的好歹名叫村长,怎么吃人饭不拉人屎,说人话不办人事呢!好说好商量不行,我可要使别的招儿了!”
庄好汉说:“你不就是倚仗路路通吗?拿他唬别人去吧,在我面前他算是几等狗鸟啊!”
田老歪说:“你就能背地里吹大牛!以前听着路路通的名你都直打冷战,现在他没了你就啥都敢说了,想练胆儿是咋的?我明告诉你:虎死威风 在,他那帮哥儿们照样要你的小命儿!”
庄好汉哼了一声说:“我根本就不尿那帮玩艺!有能耐咱就斗斗,谁告饶谁是三孙子!”
田老歪气得一蹦多高:“姓庄的,你以为路路通死了,就把我一碗清水看到底啦!困龙也有上天时,更何况还有哥儿们架着我!有种的你等着,不把你治得匍匐在地,我他妈的跟你一个姓!”
小任瞅着田老歪的背影说:“这小子可不是省油的灯。对这样的,话不要说死,事不要做绝,还是留条后路,免得大雨天打麦子——难收场。”
庄好汉打个响鼻儿说:“他纯粹是喝米汤耍酒疯,我能怕他那一套吗?既然当干部管这么大块事业,出摊床就是卖的,对这样的臭球子就得豁出命来和他骨碌,让他熊住不就完了么!我不管他什么黑道儿白道儿,要杀要砍随他便,死了就当睡着了!”
小任竖起大拇指说:“这回我是真见上儿了,你的魄力谁也比不了,乡长都没有你这两下子!我一定好好给你宣传宣传,让台面上那些人都知道你这生死不怕的劲头儿。”
庄好汉笑着拍了他一下说:“你这家伙最能玩忽悠门子,把我捧得太高了,掉下来摔坏了怎么办,谁陪着你喝酒扯淡啊?”
胡汉彬
发表于 2017-3-27 19:41:25
106
田老歪憋着一肚子气回到长河城,找路路通手下那些人,细打听才知道大多数都远走高飞,到别的地方打食儿去了。在本地的那几个,也不守黑道儿,改行干别的了。他跟这些人商量替他出气,都晃荡脑袋不答应,有的说已经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不能再干打打杀杀的事;有的说万八千的小事,不值得他那样的大手儿出头。跑了三四天,找了七八个人,谁也没有在酒桌子上拍胸脯子那个劲头儿了。-有的他找不着家遇不着人,就打电话,可是刚一报字号人家就把电话撂了,不想搭这个茬儿。气得他心里直骂:“这帮王八犊子,在场面上灌尿水子的时候,大牛吹得震天响,嘴巴子一抹就等于没有那回事了!白花三千多块请他们吃喝,喂狗再见着还晃荡晃荡尾巴呢,喂人转过脸就不认识了!”
连着几天,凡是有来往的都联系过了,可是没有一个人乐意出头为他平事,最后闹个灰土撸。实在没办法了,他就到法院去找孙庭长,想走这个后门和庄好汉打官司。刚进门口小屋,看屋的老头就指着墙上的大字给他看,上面写着“办案重地,闲人免进”。田老歪说他来找孙庭长,老头说:“你找孙院长也不行,我知道你是不是打冒支的呀,赶紧自个找个地方歇着去吧!”说着把他撵了出来。
他没办法,只好蹲墙根儿等着。也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一盒烟快抽没了,好不容易看孙庭长出来了,他急忙站起身上前打招呼。孙庭长愣了一下,打量着他的歪脖子想了一会说:“这不是老田吗?”他笑着回答:“正是正是,有点儿事想求你帮忙。”孙庭长说:“我正忙着办案,有啥事等我有时间再说吧。”
田老歪听这话里有活口儿,就又蹲在那儿等着。等得他两腿发麻,肚子直响,孙庭长才回来,走道里倒外斜的,两眼直勾勾的谁也不看。他迎上去笑道:“哎呀,孙庭长,总算把你盼回来了,我就指着你这块云彩下雨呢!”孙庭长说话舌头都硬了,问:“你是哪儿的,在这干什么?”他说:“我是你田大哥呀,找你有要紧事。”
孙庭长一直往前走,他就在后边跟着,这回挺好,看门的老头没挡他。进了法院大楼里,他把庄好汉赖帐的事说了一遍,求孙庭长帮他做主。孙庭长说:“这事不归我管,你去找他们民庭吧!”边说边指着一个屋让他进去,自个到另外一个屋睡觉去了。
田老歪看指不上这个孙庭长了,只好硬着头皮进了那个屋,说孙庭长让他来的。还没等他把事说完,坐在正位上的大下巴就没好气的说:“我一看你这人就是山炮,一点儿法律政策都不懂!现在上边定了个规矩:个人告集体,法院不受理。你还是回去把村干部整明白吧,我们这儿没工夫管你那狗扯羊皮的事!”他还想再商量几句,大下巴不容分说,把他推出来,随手关上了门。
田老歪的心一下子凉到底了——原指望靠这些哥儿们给他出气,把庄好汉收拾一顿。没想到都这么不讲究,如今死路绝方,一个给他办正经事的也没有。当初跟庄好汉对阵时把弓拉得太满了,以为这帮人一出头,就能把庄好汉吓个跟头,乖乖的把钱给自个,没想到叫真章儿谁也不是那样的。在外边闯荡一回,竟然落到这种进退两难的地步,有理都找不着地方说去,栽到了庄好汉这个小地癞子手里,没脸再回屯里了。如果路路通不出事,自个怎么能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天上下雨地上滑,自个卡倒自个爬吧,快没路的时候也许就快上溜光大道了呢。
107
心里憋屈再加上肚子饿,田老歪不知不觉进了一家小饭店,要了一盘麻辣豆腐,一杯小烧。正喝着闷酒,丰老六和丰大胆爷儿俩进来了,他不由得心头一亮:这爷儿俩跟庄好汉是死对头,仇疙瘩一辈子也解不开,和自个肯定能整到一个裤腿儿里去,斗庄好汉有了好帮手。他挺热乎的让这爷儿俩坐下,点了几样菜,要了两瓶酒,笑着说:“咱们在这遇着真是缘份,今天就算给大侄子接风压惊了。”接着又打听起来丰大胆这些日子的事儿。
丰老六说:原来县里要杀鸡吓猴,非把丰大胆判刑不可。检察院觉得不够罪,顶着不批捕。后来又要整个劳动教养,正巧南边因为收费用逼出人命来了,上边下文件不让动硬的,扒粮仓牵牲口那套不时兴了,专门有人管这事。丰大胆借了死人的光,教育一顿放出来了。
丰老六边说边打嗨声:“这些日子可真是劁猪割耳朵——两头受苦:这边紧着安慰庄好汉,天天买好吃好喝给送去,见面啥好听说啥,就差没跪地上磕一个。哪边还得求亲靠友借钱,去给庄好汉交医疗费。那可真是钱串子倒提溜着花呀——医院净给他用值钱的药,巴掌打的皮里肉外那点儿伤,几天的工夫花了四千多块!明明是放讹咱也得挺着啊,找谁说理去呀!原来家底儿就挺空,这回车马都挑了也没够花销,又拉了一大堆饥荒。还惦心他说不定哪年能放出来呢,在里边挨打遭罪落下毛病,一家老老小小这日子就没法过了。我成天一股肠子八下扯,这把老骨头都折腾糟烂了。”
田老歪劝道:“钱是人挣的,只要人好好的,瞎几个钱儿算啥?管咋的没让那骚根儿熊住,给全屯子老百姓出了口气,大伙提起来都竖大拇指,夸大胆敢跟那骚根儿动手,真有小子骨头!万两黄金难买名啊,就凭这个拉多少饥荒也值个儿!”说着端起酒杯:“大侄子,我敬你一杯,你是真正的英雄好汉,这事啥时候提起来都光荣!”
丰大胆说:“爷儿们你真是个明白人!庄好汉横行霸道没人敢惹,我就不信他那个邪!站着都是一般高,一样的大活人怕他干啥呀?宁肯让他杀死,不能让他吓死,欺负到头上,八搂粗的光棍儿我也要试巴试巴!”
田老歪一拍大腿说:“这话最对我心思。人为一口气,佛为一炷香,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这样!”
丰老六说:“你这是顺情说好话,宽慰我们爷儿俩呢。其不知我们闹个一枪两眼儿:他在里边遭罪,我在外边糟钱。我从小就教育他,好汉不和势 力斗哇!可是他就是板不住那个破脾气,结果怎么样?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呐!”
田老歪说:“这事不能那么看,敢动手打庄好汉谁不叫好?可是如果让他熊得喘不过气儿来,还能活得了吗?要象狗蹦子那样,有钱活得也窝囊!”说着从兜里掏出五百块钱搁在丰大胆手里:“我最宾服你的为人,这俩钱儿你先花着,往后缺边少袖吱一声,保证好使。”
丰老六要推辞,田老歪说:“你如果看我这人还值这俩钱儿,就别客气了。如果这点儿意思都不接受,咱们往后还能处了吗!”这爷儿俩是渴底儿,正缺钱呢,看他实心实意的,也就把钱揣兜了。
田老歪又问丰老六:“我到村上去好几趟,咋没看着你呢?”
丰老六说:“那天我安排完庄好汉,回头想找人打两天掌子,老混子说:‘你养活的好儿子,把村长打那样,还腆脸在村上混饭吃呢?’这不明情是往出开我吗?干脆就势撂下得了,不然庄好汉回来再见面也木个张的。”
田老歪说:“这就对了!五十多岁的人了,犯得上为那两吊二百五低声下气侍候他们吗?再说我看骚根儿脸上的红点子,可以肯定他已经得了花柳病。总在他跟前儿,说不定哪 天把你招上,说不清道不明的,还得花着钱遭着罪!不如我在城里给你找个地方看堆儿,啥活不干,供吃供喝,还挣现钱。”
丰老六说:“能那样可真挺好。我不能总呆着啊,得想法挣俩钱儿还还饥荒呐。”说着出去找地方撒尿。
田老歪对丰大胆说:“看样儿你爸让骚根儿整哆嗦了,可是咱爷儿们不能报赖呀!”
丰大胆说:“我才不怕他呢!他再恨我也得直溜儿的朝我站着,把我惹急了还揍他,豁出来再蹲大狱了!”
田老歪说:“这回咱们换个招式跟他斗。这小子贪污、吃二烩的事老鼻子啦,咱们串连几个人告他,肯定能把他告倒喽。”
丰大胆说:“我早就有这个心,辛小光和二埋汰也跟我合计过,可是我爸不让,说千家万户的事,炒豆大伙吃,炸锅一人赔,给别人当枪使犯不上;再说庄好汉手眼通天,又正是打腰的时候,凭我们几个小孩伢子根本告不动。就这么硬按着不让我伸头。”
田老歪说:“这回我给他找个好地方享福去,让他不知道这回事。等咱们真告赢了,他也得替咱们高兴。”
胡汉彬
发表于 2017-4-4 07:30:02
第十七章以卵击石
108
丰大胆回到家,辛小光和二埋汰去看他。商量起告庄好汉的事,辛小光说:“于书记和我爸费劲巴力二十多年,好容易打下那点儿家底儿,都让这小子败化溜光,又拉那些饥荒,以后还得摊在全屯子老百姓身上。咱们把他告倒了,也等于给大伙办好事了。”二埋汰说:“咱们光听轱辘把响,不知道井在哪块儿。他这一年多没少捞赃钱,可是咋捞的咱就说不准了。”丰大胆说:“田老歪耳朵最灵,屯里那些花花儿事都瞒不过他,庄好汉怎么捅猫蛋他肯定能说明白。”
正说着,田老歪来了,告诉丰大胆,已经把他爸安排到一家酒厂打更,一月三百块,白吃白住,省得自个做饭了。丰大胆听了挺高兴,不用害怕他爸再挡着了。
提起庄好汉,田老歪说:“这小子一撅尾巴拉几个粪蛋儿我都知道,他干的那些烂眼子事自个觉得挺秘密,我一搭眼就能看透,玩的那些套路全在我心里呢。虽然钱数整不太准,可是那事指定不差尺。现在最要紧的是咱们得拧成一股绳儿,到官场谁也不许往后缩,当堂不让步,举手不留情。说的事就一口咬死不改嘴,更不能背地里装好人。”
丰大胆说:“我们对那狗犊子早就恨得牙根直了,豁出一头儿来也要跟他斗到底,你就不用疑讳这事儿了。”辛小光和二埋汰也满口应承。
田老歪就把卖老房子、盖新校舍、建渔场和平常胡吃乱造的事大荒儿说一下,三个年轻人都说就凭这些事也够判个十年八年的,劲头儿更足了。
第二天,四个人来到了县城。田老歪领他们直接奔县政府大门。
就看一左一右两个大石头抱门柱相当威势,柱子前边是比庄稼院房子还高的狮子,门两边挂着好几块一丈多高的大牌子,有红字的,有黑字的。门里是两座玻璃做的小楼,二虎把门一般。正面是仰脖儿才能看着顶层的大楼,楼下排着一溜锃亮的小轿车,门口站着两个当兵的,都是帅小伙,站得标标溜直,眼珠子瞪溜圆,好象随时防备有刺客。几个庄稼人从来没进过县衙门,一看这阵势心里就有点儿发畏。
田老歪毕竟当过干部,见过场面,领头往里走,三个年轻人也壮着胆儿在后面跟着。刚进大门,旁边小楼里就出来一个人把他们挡住了,问他们想干什么。田老歪说告状,那人说告状上法院,别在这儿捣乱。田老歪说告干部贪污腐化的事,那人说得到信访办,这儿不管那些小事。田老歪说我们的事特别大,必须找书记县长才能说明白。那人说人命关天也得先到信访办,你不懂规矩还不懂人语么?说着就把这四个人撵出来。
四个人没办法,又打听信访办。好在离这不远,还没有把门的。进屋后一个小眼睛迎住了他们,问他们是哪儿的,要反映啥事。田老歪说是湾沟乡大坑村的,要告村长庄好汉贪污腐化的事。小眼睛搁鼻子哼了一声说:“你们提别的我不清楚,大坑村的庄好汉可是牛县长亲手树的样板,上过电视登过报纸,县政府正在宣传他的先进事迹,你们这不是顶风扛秫杆吗?我看你们纯粹是吃几顿饱饭撑的没事找事!”
丰大胆一听这话来气了,说:“你凭什么说他是先进?全屯子人让他闹腾得快穿不上裤子了,你还替他说好话?他就会到上边糊弄共产党,在下边祸害老百姓,反倒成他的功劳啦?这么大的铺口也有帮虎吃食的呀?”
小眼睛说:“你这个臭土包子,敢在政府机关这么撒野,辱骂国家干部,我马上叫人把你抓起来!”
二埋汰在旁边把话接了过去:“你们这是说理的地方还是熊人的地方,怎么跟老百姓连蒙带唬的呢?”
小眼睛说:“看你长得象烟囱塞子似的,黑得掉地下找不着!凭你这副小样儿,还敢跑到这来穷装?跟干部闹点儿别扭就想整邪的,针鼻儿大的事说得磨盘似的,多昝给点儿好处把嘴堵上才能消停。这套小把戏在我心里呢,还敢跟我玩轮子!”
正吵吵着,屋里出来个白头发,冲小眼睛摆摆手,然后叫这四个人坐下,挺和气的问他们叫啥名,想说啥事,一边听一边在本子上记着什么。等这四个人把事说完了,他才慢声拉语的说:“你们说的事挺重要。庄好汉是县政府树的典型,竟然有这么多问题,如果查证属实确实够处分的了。功是功过是过,不能核桃栗子一起数嘛。可是这事你们得回乡政府解决,这块儿只能给你们做个登记,催办催办。”
四个人只好从信访办出来。田老歪看几个年轻人有点儿泄气,就说已经晌午了,吃完饭再回去,他拿钱请客。吃饭时辛小光担心的说:“庄好汉怎么和牛县长挂上了,有那么硬的靠山,咱们恐怕告不动他。”
田老歪笑道:“牛县长是个什么东西呀?就知道戴着常务副县长那顶官帽瞎唬。我最知道他的底细:原来就是个生产队社员,后来当过社教工作队,不知道使了什么高招儿,和县人事科科长套上了交情,找机会混上了国家干部,进了县政府,那人退休就把窝儿倒给他了,后来又爬到现在的位置。别看他整天前呼后拥的好象挺了不起,其实跟庙里的神像一样,乍看挺稀奇,细瞅是摊泥。大字识不了几个,是有名的白字儿老先生,闹出来很多笑话——当人事科长的时候,在大会上传达文件,把‘谆谆教导’念成了‘哼哼教导’,大伙背地都管他叫‘哼哼科长’。当上副县长以后,有一回接待华侨,秘书事先写好的稿他照着念,里边有一句‘我们都是炎黄子孙’,从他嘴里出来就成了‘淡黄子孙’,大伙又给他起外号叫‘淡黄县长’”。
三个年轻人听到这儿,都忍不住笑起来。辛小光说:“这样的人凭什么能当上县长呢?”
田老歪说:“这家伙有两样本事一般人比不上:一是会溜,二是能唬。对上边说了算的,谁也整不明白他使什么法儿,保证用不了几天就能贴乎上,据说和副省长都称兄道弟的。县里跟上边有啥事整不平乎,他一出头保证能办妥,简直有呼风唤雨的神通,书记县长都让他三分。对比他官小的,专门绷着脸找毛病,动不动把对方丢人事周出来要研究研究,把这帮人吓得心直蹦,他咳嗽一声都紧忙侧棱耳朵听。他还时常在会上敲山震虎,点出什么什么事来,说要严肃处理,干这事的人就得赶紧送礼求情,不然就真给个眼罩儿戴戴。这一手儿把许多人治得胆战心惊,在他面前垂手立站的,大气儿都不敢多喘,他说啥简直是圣旨一样,让趴下都不敢跪着。可是心里都挺恨他,背地里啥话都骂,盼着他让车撞死、长病瘟死才好呢!
二埋汰问:“照你说这人脾气挺特眼挺高啊,怎么能看上庄好汉呢?”
田老歪说:“那是一脚踢出个屁来——赶巧了。哪时候各村都因为粮食没变钱,费用还比往年多,老百姓都和干部顶牛,上边就想树个典型给干部鼓鼓劲儿。帽子底下总得有个人呐,正好庄好汉挨打,这顶高帽就戴到他头上了。其实纯属是他走运,县头头一时心血来潮,要整个景,并不是真的怎么看重他,风头一过,见面都不认识他老大贵姓了。管信访办那个小眼睛一看就是刚出学校门,不知道官场咋回事,听风就是雨,帮着瞎忽悠。庄好汉跟淡黄县长根本靠不上,跪地磕头管人家叫祖宗,人家也不喜理他这小样儿的。想送礼买通更没门儿,他就是把老婆孩子都卖了,全给人家送去,人家也瞧不上眼儿!”
听田老歪这么一说,几个年轻人又来了精神头儿。
109
四个人来到了乡政府。这回田老歪不含糊,直接领他们上二楼,敲阴乡长办公室的门。阴乡长认识田老歪和辛小光,笑着和他们打招呼,问他们有啥事儿。田老歪把大概意思说了,阴乡长笑道:“我虽然是代理书记,可是我们党委内部有分工。你们村是柳乡长包的点儿,啥事都归他管,我不能越权呐。”
田老歪说:“柳乡长和庄好汉是实在亲戚,关系相当靠,他俩是扯耳朵腮动啊,我们能跟他整明白吗?”
阴乡长不笑了,很认真的说:“老田呐,你也是当过干部的人,说话咋这么没水平呢?柳乡长和庄好汉是八杆子打不着的远亲,调这儿来之前根本不认识,现在是纯粹的上下级关系。有些人是看谁当权了就捋杆儿往上爬,怎么好怎么近都是瞎传扬,你怎么能当真事儿说呢?更何况柳乡长受党的教育多少年了,很有觉悟,很有正义感,这事他肯定会公事公办,你们去找他好了。”
四个人又去找柳絮。柳絮对他们态度挺好,听得特别上心。等他们说完。柳絮说:“真是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没想到庄好汉这么可恶,查证属实一定从严处理!可是这些事光搁嘴说不行,你们必须写个材料交给我,我好派人调查。如果真象你们说的那样,该杀该押我决不含糊!”
回到家,四个人有点难住了——三个年轻人就是辛小光文化高,写个信什么的还凑合,整材料就不行了。田老歪对帐目还算懂行,可是写点儿什么就提笔忘字的。合计半天,只好求人代笔。找谁去呢?全屯顶数于仁文化高,可是这事抹不开让他掺乎;再就是贾灵仙能写,破关和出殡的时候,拿起水笔刷刷点点眨眼之间就写满一大张纸,不过这人跟庄好汉处得挺粘乎,咋商量也不能扯这个。最后辛小光提出去求小石老师,这人是北京师范大学的毕业生,不知怎么回事儿,分配到这穷地方哄小孩来了。离家一百多里地,怕耽误上班,只好住在学校里。辛小光跟他挺对心思,时常不短给他送点儿庄稼菜,俩人多少也算有点儿交情。
四个人趁天黑来到学校。只有小石老师一个人在哪儿。辛小光拐弯抹角的把写材料的事透露一下,没想到小石老师答应的挺痛快,说道:“我早就看他八仙桌上摆尿壶——不是个家伙!想方设法搂老百姓的血汗钱,吃喝嫖赌无所不为,这样的怎么能配当干部呢?把他告掉真是为民除害了!就说这校舍吧,门窗木头都糟烂了,一碰直掉渣儿,又漏风又灌雨。屋里的墙全是搁沙泥抹的,反潮了一片一片往下掉,象秃疮似的。上回掉下的那片棚搁铁丝吊着呢,进屋都怕砸着。房盖上的铁皮开始长黑锈了,还能挺几年?说他不拿回扣鬼都不信!他为了自个整俩钱儿,害得多少人跟着遭罪呀!”
田老歪夸道:“没想到你岁数不大,还真敢替老百姓说实话。”
小石老师说:“我们在学校时候,老师就教育我们做人要正直,要勇于同坏人坏事做斗争。当时我就暗下决心,今天终于有机会了,我一定竭尽全力支持你们。”说着拿出纸和笔,这几个人说他就写,写完改了改又抄了一遍。田老歪趁这工夫到食杂店买来了一兜子酒菜。小石老师一向烟酒不动,可是架不住三句好话,不知不觉喝得醉么哈的,连桌子都没顾得收拾就躺在炕上睡着了。
四个人拿着材料往出走,看见个人影一闪跳过墙去。二埋汰说:“八成是来偷东西的,让咱们给冲跑了,得告诉小石老师一声,让他加点儿小心。”田老歪说:“这地方有啥好偷的?破桌子烂板凳,除了烧火没啥用,白给都没人要。我看这人是来听声儿的,肯定是庄好汉那伙人。”这话把几个年轻人点醒了,二埋汰说:“我影影绰绰看那人象是老混子,准保是来探听信儿。”田老歪说:“愿意是谁就是谁吧。咱们是光明正大的告状,偷来的锣鼓打不得,这事早晚得摆在大面儿上,何必腰藏背掖的?他们想听就让他们随便听,咱们担心那事干什么?”几个人觉得有道理,就都回家睡觉去了。
第二天他们又到乡政府,办公室里就一个女人,正对着镜子抹口红,看他们进屋了,生气的说:“你们怎么不敲门呢,把我吓得心直跳!”他们说找柳乡长有事,那女人说今天休息不办公。他们说有急事,非找柳乡长不可。那女人说出人命了也得等星期一上班再说。
他们要使桌子上的电话找柳乡长,这回女人转过脸来了,没好气的说:“你们自个是干啥吃的知道不?电话是给你们这样人预备的吗?一拍脑袋脚底下直冒灰,张嘴喘气都一股土腥味儿,还敢跑到政府大院来摆谱儿?谁惯着你们的臭毛病!赶紧出去,把地踩埋汰了你们给擦是咋的?”田老歪说:“我们也是来办公事的,你凭啥对我们耍态度?”那女人说:“你们这帮顺垅沟找豆包吃的屯迷糊,也配说办公事?看谁态度好找谁去,别在这妨碍我值班。如果失火失盗了你们担当得起吗?”说着把这几个人撵了出来。
常言道“好男不和女斗”,四个人满肚子气只好干憋着,可是大老远来一趟,不甘心白跑,就蹲墙根儿傻等。过了好几个时辰,一个个都冻贴壳了,可是管事的好像都沉底了,一冒没冒。
又跑了几趟乡政府,总算见着了柳絮,把材料递了上去。柳絮挺仔细的看了一遍,说:“这些情况挺重要,如果真都是实事,庄好汉应该蹲监坐狱了。我们得先派人查一下,你们回去等信儿吧。”
胡汉彬
发表于 2017-4-7 09:03:30
110
这天晚上,学校还是小石老师一个人。睡到半夜的时候,就听一阵咔嚓咔嚓不是好响。他一着急顾不得穿衣裳,披着棉被就从屋里跑出来,看见一个黑影正要跳墙,他就在后边紧追。棉被碍事他就扔在地上,身上只剩下衬衣衬裤。那黑影进屯子转了几个湾就找不着了,屯里的狗咬成一个蛋似的,黑灯瞎火的,谁也不知那黑影钻那个耗子窟窿里去了。他人生地不熟的,没法再撵,就返回学校。打开手电筒察 看,窗玻璃砸碎二十多块,窗框本来就糟烂,也碎了好几扇。
天刚亮,他就找校长报告,校长急忙找庄好汉说了这事。庄好汉一听瞪圆了眼睛,说:“这可怎么办?得花多少钱才能修好啊!再说也耽误上课呀!”又问校长:“你们学校没有值宿的吗?”校长说:“石少文总在这儿住,昨天晚上也是他在这儿了。”庄好汉说:“这不是严重失职吗,和搞破坏有什么两样?”
他俩来到学校,进屋一看,小石老师在炕上躺着呢,庄好汉更来火了:“你这家伙心真不小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值宿的没有责任吗?还轻闲自在的躺在这儿养身板儿呢!赶紧起来跟我到教育局说个明白!”
小石老师有气无力的说:“我听外边有动静就出去了,看着了那个人影,可惜没追上。当时没顾得穿衣裳,天太冷冻着了,现在发高烧,脑袋像要裂开似的那么疼。”
校长在一边插嘴说:“他眼睛和脸都烧通红,我一摸身上都烫手,确实是有病了。”
庄好汉说:“装病也不好使,事在这儿明摆着,谁的过错谁得背!现在是村办小学,造成这么大损失不是得全屯子老百姓承担吗?他值宿的能躲清净吗?这小子总觉得自个喝了几天墨水子,半瓶醋乱晃荡,动不动牛皮烘烘的说自个是什么大学生!谁家好孩子往庙上舍呀?他要是真有俩下子,能到这破地方哄小孩来吗?现在看确实是干啥都不顶人使唤,值宿这么简单的事还造出这么大的麻烦!事儿一就这样了,说别的都没用,你当校长的讲不起辛苦一趟,到派出所去报案;我到县教育局专门汇报这事,局里奖励他我才乐呢。”
庄好汉带上十里香,又到县城潇洒走一回。
俩人见着花局长,把窗玻璃被砸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十里香在一旁帮腔说:“这小子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才舍奶几天,就想玩邪的!平常在学校招些不三不四的人,一喝酒就喝到半夜。这回又和屯里几个地癞子串联到一块儿,写材料告庄村长,都整到大乡长哪儿去啦!”
花局长听完,把桌子一拍说:“这小子原来我就看他不是好饼!刚分配工作时就跟我装倔,别的大学生都到我家三拜九叩的有个表示,他就当没有这个规矩,根本不尿我这个局长,好象给他安排工作是应该的。我这人上来脾气那个厉害劲儿你们不是不知道,谁不烧香我就让他脑袋疼!在我这块地盘儿敢跟我翘棱,我非治扁乎他不可!不管他出身什么名校,到我这儿全都无效!无论他多高的水平,落到我手里全都摆平!本来他应该留在城里教高中,我就偏偏打发他到背旮旯子受穷风去,来回跑道儿自个糟钱遭罪。可是光棍儿沾点就犯,土鳖棒打不回,他上班快一年了,一趟也不到我家来。如今挣了几天工资又不知道自个四两半斤了,竟然敢跟我的老铁作对,我非让他认识认识不可!”
花局长说着按了一下桌子上的电铃。不大一会就进来个戴眼镜的青年人,立正姿势站在门口。花局长对他说:“你马上写个简报,就写石少文值宿严重失职,把校舍造得不象样了,整得学生没法上课,为此给他记大过,停职反省,损失全让他个人包!”青年人答应道:“是,我这就去办,请问局长还有什么指示?”花局长摆划一下手,那青年人就退出去了。
十里香对庄好汉说:“你看花局长多有威力,办事真杀茬,处理问题哜嚓咔崩脆,象你一丁点儿事还挨告。”
庄好汉说:“我跟花局长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一样,以后得专门拜师学艺,就是不知道他收不收我这个徒弟呀?”
花局长轻轻一笑:“别说是收拾一个小白丁,就是局领导班子里也没人敢跟我鼓包。那个姓叶的副局长,我点头的事他背地里放横儿,我跟上边一句话,不几天他就到电大喝凉开水去了。”
庄好汉和十里香又说了一大堆奉承话,花局长说:“这回给你们出气了,你们得怎么感谢我呀?”庄好汉说:“我一定知恩必报,保证让你满意。”花局长又瞅着十里香说:“你这个大厂长很长时间没向我汇报工作了,不服从领导是咋的?”十里香笑道:“下午我专门汇报我的成绩,你可得给我发奖金呐。”庄好汉说:“中午我在群仙聚请局长,喝完酒你们再慢慢谈。”花局长和十里香四只眼睛对光了,都哈哈笑起来。
111
一帮乡干部来到大坑屯,在村部开起了群英会,摩托车面包车摆了满院。领头的就是把告状的四个人撵出来的那个女人,大伙都管她叫什么裴秘书。
裴秘书登台亮相做的第一件大事,是用她的女高音在庄好汉广播电台发了个安民告示:“村民同志们,你们好!我们是乡党委乡政府派来的工作组,到你们村来处理重要问题。你们要忠于革命忠于党,靠近组织靠近领导,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坚持改革开放,有啥情况都向我们反映,对我们的工作大力支持,我们是欢迎你们的。”
她拿腔捏调的照着纸单上写的连念三遍,然后问站在她身后的小任:“任所长,我讲话怎么样?”
小任说:“确实有水平,嗓音比中央广播员还带劲,讲的内容也特别过硬,全都是最时髦的新鲜词儿。不怪把你当副乡长候选人,凭你这能力都应该直接提乡长。”
裴秘书嘻嘻笑了,照小任的后背拍了一巴掌,说:“你这小子就会奉承人,既然说我有水平,下回民主评议得帮我多串连几票。”
小任啪的来个立正,一字一板的说:“敬爱的裴秘书,请你放心,你的话对我来说就是伟大领袖的最高指示,我一定坚决照办,永远照办,为了你,让我豁出命我都干。”
裴秘书瞅了他俩眼说:“别耍花舌子,来点儿真格的,你这个包村干部这回得好好表现,把后勤服务工作搞上去。”
老混子成了大忙人,抓鸡打鱼,买酒买烟,找人到村部谈话,东一趟西一趟的紧忙乎。嘴也没有闲着的时候,凡是找的人,他都背地里嘱咐:“庄村长平常对你可是不错啊,掯劲儿的时候可别划不开拐呀。”“这回说的可是大事,千万话到舌尖留半句呀!”“这年头干啥都得看看哪面风硬,是庄村长好使,还是那几个告状的好使,掂掂分量不就明白了吗?”庄稼人本来就胆小怕事,老混子这么敲山震虎,想说的话也憋回去了。
进村部一看那阵势,更让人觉得头皮发麻——十里香和小任把门,一回只放进一个人,进屋后说啥谁也不许听。两个乡干部像阴曹地府的判官似的坐在哪儿,前边摆着纸和笔,先问来人叫啥名,是男是女,多大岁数,几年文化,干什么的,家住那乡那村,老家是哪儿的人。问完这些又问庄好汉工作干得咋样,怎么卖的校舍和村部,怎么建的新校舍和渔场,有没有什么贪污腐化的事儿。问一句写一句,写完了还得问:“你说的都属实吗?”这一整套下来,一般人就有点儿迷糊了。接着就是签名画押,看着那血红的印色盒足有巴掌大,来人都觉得眼晕——电影里的杨白劳就是因为按了手印,闺女让人家拽走了顶帐。新中国虽说不时兴抢男霸女了,可是按手印总不是什么好事儿,除了蹲监坐狱的,就是欠人钱财打承认,最轻的也是买卖房屋,手印一按就换主儿了。更何况问的是庄好汉的事,谁都知道他是秋后的茄子红得发紫,县太爷都上赶着跟他套近乎,又上电视又登报纸的,还连升三级,想告他简直就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沾边儿的都免不了倒霉!他那恶道劲儿一般人提起来头皮都发炸,不但当面张嘴骂举手打,背地里祸害人更受不了——那个小石老师不就是因为帮告状的写材料,铁饭碗都打两瓣儿了么?谁砸了玻璃,谁到上边扎针,庙里拉屎猜不出鬼去,傻子都知道是咋回事。打骡子马惊,躲都怕躲不开呢,谁还敢上凑说实话,那不等于自个找罪遭么?
结果来的人都变得又聋又哑,问啥就是一个劲儿晃荡脑袋。记录的也乐不得省事,稀里糊涂的按套路问一番,写上一连串的“不知道”就算完活儿。被问的临走的时候,那两个判官还挺神秘的嘱咐:“这事要严格保密,不许对任何人说呀!”
到了晌午,好酒好菜摆了上来,一个个吃得嘴巴油亮,喝得满面红光。太劳累了自然得歇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睡够了就起来打扑克,用裴秘书的文词儿来说,这叫什么“劳逸结合”。日头偏西了,就卷帘散朝,各奔家乡。大车小辆突突直响,一阵尘土飞扬就都没影儿了。
屯里人闲着没事,背地里舆论今天都找谁谈话了,这人和庄好汉是啥关系,能不能照本实发。还有的看庄好汉没露面儿,就到他家去买好儿,说今天乡干部找他都问啥事了,他怎么帮着一瞒到底。庄好汉对这样的人都挺客气,又点烟又倒水的,说的话也挺有意思:“你的一片好心我知道了,往后日子长着呢,我保证少不了你的好处。那些跟我过不去的,咱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我指定让他有抹大鼻涕那天!”经他这么一哄一吓,来人都觉得自个没说啥算是对了,若不然这小子反过把来,还能有自个好吗?
胡汉彬
发表于 2017-4-15 12:45:17
112
告状的四个人又来到乡政府讨说法。
柳絮从抽匣里拿出一沓纸,对他们说:“经过我们深入调查,你们反映的情况基本都不属实。”
丰大胆一下子蹦起来:“你凭什么说我们反映的不属实?那些都是铁定的事,差一点儿把我们拽出去走铜!”
柳絮笑道:“你先别发急燥,我一样一样给你们说:第一:你们说庄好汉卖校舍盖校舍吃了回扣,可是吃谁的回扣吃了多少拿不出证据。第二,卖旧房子的钱都用在新校舍上了,新校舍是教育局验收合格的规范化校舍,啥毛病不犯。第三,建渔场是集体事业,村民掏钱村民受益,有肉烂到锅里了,肉肥汤也肥嘛。第四,你们说庄好汉有作风问题,可是没一个人承认,也没人能证明真有这事。第五,你们说庄好汉欺压群众,可是欺压谁了怎么欺压的群众都不知道,光你们几个说就好使吗?至于大吃大喝铺张浪费了,这是革命工作需要——大点儿说,国家领导人还摆宴席招待外宾呢;小点儿说,县长还得陪客人上大酒店呢。谁能说这样做不对呢?”
田老歪听到这儿,噌的一下子站了起来:“照你这么说,庄好汉一点儿问题也没有了呗?你说校舍是什么规范化,长眼睛的都去看看校舍现在啥模样!建渔场买鱼苗,猫洞子来狗洞子去的,搞的都是些什么名堂?公家花了多少钱?那些东西值多少钱?秃头的虱子明摆着,瞎子都能看明白!你还说有肉烂到锅里了,现在锅里就剩下了清汤,肉早让有心眼儿的捞走了!庄好汉搞破鞋一名二声的谁不知道?颜红怎么搬家走的?牤子媳妇家的炕都让庄好汉压塌了,大伙当成笑话说!十里香为啥让庄好汉媳妇撵着打?现在不承认就等于没有那回事啦?庄好汉平常祖宗三代挂在嘴上,不骂人不说话,不是欺压群众是什么?”
柳絮说:“你激动也没有用,政府处理啥事得讲究个证据,这儿有二十多份证言,完全可以代表群众嘛,政府能你们说啥就信啥吗?我知道你们有个人恩怨:你是于仁的大舅哥,庄好汉书记村长一肩挑,你心里肯定不得劲儿;辛小光的爸爸原来是村长,因为竞选和庄好汉闹成了矛盾;丰大胆和庄好汉打得头破血出,从此结下了冤仇。你们告庄好汉是为了出口气,就这么有一尺玄一丈,非给他定个罪名不可。我没屈说你们吧?”
辛小光听这话受不住了:“你到底是啥意思啊?先把舌头伸直了再说话!我们早就知道你和庄好汉穿连裆裤,你怕他犯事了,拔出萝卜带出泥,整得你乌纱帽戴不稳,所以就使圆劲帮他捂着盖着!”
柳絮从皮转椅上站了起来,指着辛小光说:“你怎么疯狗似的乱咬呢,我和庄好汉有什么瓜葛?如果我想护着他,能派专案组去查他么?”
田老歪说:“演戏还得走个过场呢,你那不过是玩个障眼法儿,以为我们庄稼人好糊弄呐?那些小把戏连小孩都瞒不住!别以为你一锤定音了,上边不是还有人管这事吗?我就不信天底下没有说理的地方!”
柳絮冷笑一声说:“人嘴两扇皮,说啥都由你,乐意上哪儿告就上哪儿告去,告到中央我也擎着,乡政府就是这个态度了!”
丰大胆说:“真的假不了,假的安不牢,事有事在,你向情向不了理,雪堆里埋孩子总有露出来那天!等着吧,到时候连你一勺烩!”
柳絮满不在乎的说:“我是脚正不怕鞋歪,咋折腾随你们的便。我要让你们这小样儿的吓唬住,不如趁早死了得啦,还能在这个窝儿上坐着吗?”
四个人一气之下,又来到县政府,看门的让他们还上信访办。那个小眼睛认出了他们,没好气的说:“你们怎么还没头儿了呢,都象你们这么难缠,我们还答对不过来了呢!”这几个人学乖了,不跟他惹那份闲气,直接去找白头发。白头发说:“你们乡已经把处理意见报上来了,你们不服我还得跟领导请示,多昝领导表态了,我才能告诉你们结果。”
四个人又跑了好几趟。这天白头发告诉他们:“领导已经发话了,同意你们乡的处理意见。”
田老歪说:“照你们这么说,水过地皮湿就算拉倒了?柳絮本来就和庄好汉一个鼻眼儿出气,打骡子马惊,他当然死保啦!你们怎么能听柳絮的呢?这不是和旧社会一样官官相护吗?”
白头发说:“你们想告谁得有个正头香主,抓一根线儿往前拽,别把乡里县里都牵扯上。你们不服可以到地区上访嘛,跟我这样的小喽罗喊破嗓子也没用。”
丰大胆说:“不用你指明路,我们也得接着告,认可砸锅卖铁当路费。这事不整个大头小尾,死都闭不上眼睛!”
白头发说:“我告诉你们的是好话,树根儿不动,树稍儿干摇,信不信由你们。”说完拿起几张纸看了起来。
四个人知道在这没戏了,就出来合计下一步怎么办。二埋汰说:“这可真是当地衙门赛铁箍啊,乡里定完了县里也这么说,到地区还是听乡里的,照这么下去,咱们就白费劲了。”田老歪说:“事情已经到这步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告到中央也得告,兴许啥时候遇着个清官,咱们就拨开乌云见晴天了!”辛小光忽悠一下想起来了:“听说在咱们哪儿包村的李书记调地区去了,专门治贪官。咱们找他去,只要他伸手,这事就有指望了。
113
四个人坐了汽车又坐火车,下了火车又坐汽车,来到了地区办公大楼。打听了一天,总算问明白了确实有个叫李教真的,在纪委工作。他们进不去屋,就在门外等着,渴得嗓子直冒烟也顾不得找水喝,眼珠儿不转个的盯着门口,进进出出的人挨个看。可是一连三天都没碰着,田老歪兜里那俩钱儿眼看就快花没了。
第四天他们接着等,上班的一个挨一个,辛小光看有个人长得挺面熟,就喊了一声:“李书记!”那人一回头,先认出了田老歪,问道:“你们是长河县来的吧?”几个人这回认准了,都围上来搭话。丰大胆提起丰老六的名,李书记笑道:“记得记得,你爸没少给我做饭吃,炖的大豆腐可香了。”又指着辛小光说:“我还给你买过养猪和种菜的书呐。”
四个人跟着李书记进了他的办公室,提起了庄好汉的事,田老歪说:“这小子胆子晒干了也有窝瓜那么大,啥事都敢干,啥钱都敢花,村上的那些东西如果能安上轱辘,他都得推自个家去。让他管全村的事,真是狐狸看鸡越看越稀,原来村上二十多万存款花没了,几座房子造巴出去了,又拉了好几万饥荒。”
辛小光说:“我爸当了二十多年村干部,家里买咸盐吃都费劲。这小子可倒好,刚干上两天半,就骑上了大摩托,平常掏钱一把一把的,他那钱是好道儿来的吗?”接着把庄好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说了一遍。
丰大胆说:“我们告到乡里,乡长和他是往一个壶眼儿里泚尿的,假装么派人调查几天,其实是烟大火苗低,干打雷不下雨,架式拉到哪儿象真事儿似的,结果还是护着庄好汉,长的说成扁的,方的说成圆的,瞎子都得气冒眼睛!”
李书记问:“你们没到县里反映情况吗?”田老歪说:“县里连问都没问我们,就说同意乡里处理意见了。被逼无奈,才来找你。”李书记说:“我在哪儿的时候,你们村家底儿挺厚实,在全县都能排上头几名,怎么几年的光景就这样了呢?”二埋汰说:“如果再让那小子祸害下去,老百姓就穷得连苞米馇粥都喝不上流儿了,你快派人去处理处理吧!”
李书记说:“我们这些日子总忙着查一些大案子,没太注意乡村情况,真是挠不着的地方好痒痒。我知道你们说的这些不是谎话,肯定有事实和证据,无风树不响啊。有人帮着掩盖不要紧,纸里包不住火,总有露馅的时候。可是我们这儿也有制度,不是我想咋定就咋定。我记着有这回事了,你们回去等信儿吧!”
田老歪说:“凉水刷不净油渍子,你最好派几个煞实的,别象乡里那帮人,粘粘乎乎不干正事,盖盖面儿走走形式就算拉倒。”
辛小光说:“你要能把这事整透亮了,大坑屯老百姓一辈子念叨你个好。”
李书记笑道:“我不要什么好,就盼着老百姓能得好。”
胡汉彬
发表于 2017-4-22 09:48:27
114
大坑屯来了几个人,走东门串西户的,专门找那些老实巴脚的人唠嗑儿。晌午在村部吃挂面,晚上回乡政府。庄好汉和老混子这帮人想讨好,可是根本靠不上前。
常言道:“心里有鬼怕响动”。庄好汉发毛了,趁晚上找柳絮讨底,结果柳絮没在家。他就顺道来到小任家。
小任对他挺热情,先拿出好烟给他抽着,又端出水果给他吃。他打听这几天调查啥了,小任说:“我也就是给领领道儿看看狗,人家唠嗑儿都不让我听。领头的那个廉科长,整天绷着脸,像个丧门神似的,别说我这样的小喽罗,连柳乡长都不在他眼里。晚上回到乡政府,做好的他不吃,成瓶的好酒摆在哪儿他不喝,扒拉碗饭就回屋看书整材料去了。看样子你这事儿不小,谁也说不进话去。”
庄好汉听他这么说,心里咔噔一下子,又问:“这小子到底多大的官儿,咋这么能装呢?”
小任说:“其实他也就是科级,跟柳乡长一般大。可是人家是地区的官,还是专门找毛病的,听说那些县太爷见着他都客客气气的,乡镇这一格的头头更不算啥了。俗话说得好:县官不如现管。那些当权的,常在江边站,哪有不湿鞋的,说不定啥时侯就落在人家手里,平常就得想着给自个留条后路。咱哥儿们好一回,我不能看你热闹,可惜现在是骑老牛撵免子——有劲使不上,你自个多加小心吧。他们临走前肯定得找你谈话,那时候你什么也别承认,最后还能有人帮你收场。如果一唬就蒙了,啥都交待出去,整到那步神仙也救不了你的驾!他们大概摸着点儿须子了,这一关肯定难过,你就等着接招儿吧。”
庄好汉一劲儿抽烟,闷了一会又问:“这事求你姐夫出头说说,能不能有点儿活动气儿。”
小任摇摇头说:“我姐夫跟这个廉科长也不熟。要是再托别人,事更容易插皮。现在官场上都有这个忌讳:除了至亲好友能去啃面子,要是没啥至近关系的去说情,别人就疑心张嘴这人得着了多少好处,能办的事也推着玩儿了。最好有靠近的人搭个桥,本人直接到管事的家说去。不过你这事还真不敢那么办,看姓廉的那个真气劲儿,弄不好把这事周出去,说你收买办案人员,他跐这个台阶能往上爬,你可是罪上加罪了。”
庄好汉说:“刀架在脖子上了,我也不能干挺着啊!”
小任说:“估计乡领导能保你,打一个和尚满寺羞啊,你受处分了他们面子上也过不去。更何况书记乡长跟你都挺有交情的,一门儿树你当典型,你摊事儿了他们能袖手旁观吗?到最掯劲儿的时候肯定帮你说话。”
庄好汉听他说得有理,觉得心里轻松点儿了。
115
这天晚上,庄好汉被找到乡政府。
办公室里通亮,正面桌子后边皮转椅上坐着个大眼珠子,在屯里他从旁边看着过,不用问就是领头查他的那个廉科长。旁边坐着一个戴眼镜的小伙,面前放着纸和笔。那场面和公安局审案子一模一样。
庄好汉刚进屋的时候,心也扑腾了一阵子。好在这阵势他见过多了,觉得凭自个这俩下子,现砍现安也赶趟儿,怎么也能糊弄过去。他没事人似的笑着打招呼:“廉科长,您好!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廉科长象是没听着这话,大声说:“庄好汉,我们今天找你谈很重要的问题,你要老实回答。”
庄好汉笑道:“我这个人向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属茄子的不开谎花儿,有啥事你尽管问好了。”
廉科长说:“你少扯那些没用的,先把自个贪污受贿的事交待一下!”
庄好汉咧咧嘴说:“你这不是朝姑子要孩子吗?我可是清清白白一本正经啊!村上的钱和帐都归别人管,我就是想贪污也到不了手哇!受贿更跟我挨不上边儿,一个破村长,就是听人支使的小骚鞑子,根本啥权力也没有,能办什么正经事啊?谁贿赂我干啥呀?”
廉科长说:“你少跟我装糊涂,我们没有真凭实据是不会乱放炮的!放屁瞒响瞒不了臭,你那些违法乱纪的事我们已经知底了!”
庄好汉说:“这可真是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呐!那几个告状的想占村上便宜,我没答应他们,他们就整些没影儿的事,硬往我身上贴膏药!你们当领导的最明白:一个难趁百人意,百人难合一人心。当干部的难免有对立面儿,不遂心的那帮人没缝也下蛆呀!再说我也知道自个半斤八两:上边有人管着,下边有人看着,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干那些犯毛病的事啊!”
廉科长冷笑一声说:“你大概以为自个做得挺巧妙的吧?其不知雀儿飞还有个影儿呢!更何况老百姓八百只眼睛瞅着那点儿玩艺,你能瞒得过去么?别觉得自个挺凶势,屯里人都怕你,坛子嘴儿能扎住,人嘴儿能扎住么?这个不说那个不说,还有说的呢!我现在明告诉你:在这儿谈是给你机会,你如果不坦白,必然得从重处理,到进监狱那天,哭死都不赶趟了!”
庄好汉一拍大腿说:“真是哪座庙都有屈死的鬼呀!我干工作太认真,得罪小人了,他们就拉帮结伙陷害我,三寸舌头能杀丈二的汉呐!你如果信他们的,咋处理我咋领,我是心屈命不屈啦!”
廉科长使劲一拍桌子:“庄好汉!你闭着眼睛说瞎话,就能把那些事都赖没么?告诉你:巧嘴八哥过不了潼关,你再会说也没用,这回绝对蒙混不过去!我再问你一遍:能不能如实交待?如果你还是那套嗑儿,我就再不跟你费口舌了!”
庄好汉抽搐着脸,好象委屈得眼泪都快下来了,说话的声儿也有点儿发颤:“廉科长啊,照你这意思,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刀把儿在你手里攥着呢,杀剐存留全凭你的心思啦。可惜我费劲巴力的给老百姓拉套,现在没等卸磨就要杀驴了。”
廉科长气得站起来,两眼冒着杀气,咬牙切齿的说:“你别以为不认帐我们就没办法,象你这样事明摆着硬打赖的我见着多了,到最后该咋处理还咋处理!杀人犯谁愿意认罪,不是照样拽出去枪毙吗?你也许觉得有什么护身符,一赖到底就能过关,别做那美梦啦!回去等着吧,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的小命儿!”
胡汉彬
发表于 2017-4-29 15:49:39
第十八章灵丹妙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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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好汉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走了出来,心里可是直劲翻个儿。廉科长那语气那眼神明明白白告诉他已经抓着把柄了,马上就要下狠茬子。这回他可是狗咬卵子转磨磨儿了,躺在炕上翻过来掉过去的怎么也睡不着,心烦得眼毛都嫌乎碍事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赶到柳絮家,把咋天晚上的事原原本本学述了。临末说:“这下子大概要完蛋,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吧!”
柳絮不冷不热的说:“上回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你保住了。没想到去了咳嗽添了喘,这回可比上回厉害多了,还给我惹了一身包,那个廉科长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我包庇你。他手里拿着尚方宝剑,我也没法深管。现在我是手大捂不过天来了,你能请神就能送神,自个想办法安排吧!”
庄好汉一盆火似的扑奔来了,看柳絮那模样,坐窝就心凉半截。如今柳絮明面封门儿了,他就好象掉进了冰窖里。苏醒一会缓过点劲儿,憋在肚子里的话一下子都倒了出来:“我原来以为背靠大树好乘凉,没想到指着破鞋扎了脚!你看我要掉进去了不拉一把,反倒想推出去拉倒!那些事都是我自个干的吗?哪回不是你拿大头儿?咱们是一根绳拴的俩蚂蚱,我脱不了身你也别想好,我临死得抓个垫背的,进监狱咱俩一路去!”
柳絮一拍茶儿站起来,喊道:“我怎么看走眼了,把心掏出来喂了你这白眼狼!你升官发财多亏谁呀,有人整你还得我给你当挡箭牌!如今熊到家门斜口我来了,好啊,咱俩不用他们再查了,直接找个地方说道说道!你给我送钱有收条吗?别人给我送钱你有证据吗?鱼苗我占你点儿便宜,那是愿意的买卖合式的亲家,现在鱼搁池子里能称出多少斤吗?你那些事我一人证着就好使,你想赖也赖不了,一下子就把你送老梃儿去!”说着披上风衣就要走。
庄好汉慌神儿了,上去一把拉住柳絮,就势咕咚一声跪下,说:“老姑父,老姑父,你千万别生气,我刚才一着急,自个说啥都不知道了,你就全当是狗放屁了!”
看柳絮站下了,他又接着说:“现在我的事就象邻居家失火,不救就容易烧到自个家呀!我拙嘴笨腮的,说话比拉屎都臭,你当老的千万多担当点儿。管咋的我死心塌地投靠你一回,我摊事儿了你不能看热闹啊!”
柳絮叹了口气说:“你小子三十来岁了不是白活吗?一点儿事不顺茬儿就跟我翻脸,刚才那话你怎么能抹得开说出口?太让我伤心啦!河里孩子岸上娘啊,你落难了我能不着急上火吗?得破死破活的往出拽你,这个官不当了我都认可呀!上回的事我费了多少劲担了多大责任呐,对你也算够意思了吧?如今地区来人直接办这事,我实在没法伸手啊!正给你琢磨招儿呢,你反倒肚子疼埋怨灶王爷,没听明白咋回事,就跟我整这一出儿,我还有法儿再管了吗?这回我算认识你了,往后再也不跟你扯了!”
庄好汉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说:“老姑父啊,当初都是你把我拽起来的,事情到这步了,你能见死不救吗?我是打倒金刚赖倒佛,这事就得在你手里出灾啦!有一样你放心:我就是挨枪子儿那天,也不能剐拉着你一丁点儿”
柳絮说:“你也在社会上混这些年了,怎么离开拐棍儿就倒呢?啥都指着我,我一面墙能挡八面风么?现成的办法在那儿摆着,你怎么非得吃等食儿呢?”
庄好汉说:“我现在脑袋像盆酱子似的,啥道儿也想不出来了,你快给我指条明路吧!”
柳絮说:“你小子放赖呀?躺在怀里不起来了!真拿你没办法,我就给你支一招儿吧:他有关门计,咱有跳墙法。常言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只见鬼打墙。只要你能豁出注儿来,火大没湿柴,保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庄好汉说:“只要能平事儿,我情愿花钱消灾。可是我跟姓廉的不认不识,看他那个真气样儿,还敢使老招子吗?一旦他不吃这口儿,把事捅上去,白瞎钱了还得加罪,没成事反倒坏事了!”
柳絮说:“你可真是赢钱三只眼,输钱一抹黑啊!我告诉你:这年头谁怕钱扎手哇?狗不咬拉屎的,官不打送礼的,啥时候都是这个理儿。别看他名叫廉洁,眼珠子瞪溜圆唬得挺愣,其实也知道钱好花。我有个同学的跟他挺熟,知道他的底细:象他们纪检委那样的清水衙门,平常啥油水也没有,想捞个豆儿吃都找不着地方,见着钱不像蚊子见着血一样吗?就是抛下他自个不说,他老婆孩子都盼着他整回去仨瓜倆枣解解馋呢!别看他绷着脸装得象个清官,可是心里也和咱们一样总找机会琢磨钱。不抓住你毛病把你熊老实喽,你能心甘情愿的给他上供吗?急水也有回头浪嘛,他现在只拉弓不放箭,就是故意给你留活口儿呢!不认识怕啥,他毕竟认识钱吧?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呐,他老人家求情最好使。别说你这事可大可小,拿钱买命的得有多少哇!那有猫不吃腥的,放心大胆的去吧,老毛头保证能显灵。”
庄好汉一下子开窍了,连声说:“还是老姑父见多识广,明天我就照你说的去办。”
柳絮说:“我听说姓廉的也在地委家属区住,三号楼那个单元就不清楚了,你鼻子底下长个嘴呢,到哪儿一问就找着了。话说回来,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要过了这个坎儿就妥了。当年我把工程款揣兜里了,上边查得挺紧,也是用这个办法平的事,过后照样提副书记又升正乡长,败棋也有胜招儿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你保住了官位,就等于抓住了搂钱的耙子,今天甩出去明天再划拉回来,兴许比原先多得多呢!你没吃过肥猪肉,还没看过肥猪走么?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能不明白?”
看庄好汉直劲儿点头,柳絮又说:“老阴哪儿你也得安排安排。这个人的脾气我摸透了,光搁嘴拱不行,送点儿东西他也瞧不上眼儿,必须得搁现钱杵。他是不见兔子不撒鹰,送多少钱办多大事儿,下回再求他还得接着送。以前我提拔你他总卡着,就是觉得你送的不够口儿。这回研究你的时候还得靠他说话,我俩一唱一和就等于党委政府全表态了。他这个人挺讲究,一般不让上炮儿的赔本,你把路子铺到哪儿了,他怎么想办法也让你走过去。是花钱平事还是硬挺,必须两头儿着一头儿了。”
看庄好汉有点儿为难的样子,柳絮又说:“你别怕我挑理,以为你脚踩两只船。到啥时候还是咱爷儿俩比别人近,眼下这事非这么办不可,几方面一块儿使劲才能把你救出来呀。”
庄好汉想了想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程度,我不能抻脖等死,成葫芦瘪葫芦也得照量一把了。”
117
狗蹦子又露了一把脸——一辆锃亮的小轿车开到屯里,把他接走了。大伙猜不出是什么事,可是都知道肯定是光彩事儿。
过了几天,狗蹦子回来了,穿了一件里外都是毛的半截大衣,那毛日头一晃直闪亮光。袖子上还戴一个黑胳膊箍,上面用白线绣着一个“孝”字。
正是猫冬的时候,卫生所屋里烧得挺热乎,没事的人就到这儿来卖呆。狗蹦子当然是主角,他一边说一边比划:“你们都看着了吧?我坐的那台车就是我舅舅的专车。这回他病重,专门把我接去了。在医院里,每天都有人去看他,去时大包小裹没有空手的。现在数九寒天,西瓜得说是稀罕物了,好几块钱一斤,他病房里搁着十来个,都象饭盒那么大的。其实以前到他家串门的人都是给钱,一沓一沓的。这回听说得了癌症,来看他的都拿东西了,意思是知道他家不缺钱,不如买点儿好吃的,快死的人,攒多少钱都白扯,吃肚子里才算得啦。结果全家都跟着吃还是吃不了,家里又没那么大的地方存放,我舅母就让我整回来了。不信你们看看去,我家桔子苹果就有个十箱八箱的,全是一个个用细纸包着的上等货!一般人家过年都买不起这好玩艺,我这些日子吃得够不耐够的!。”
他说得满嘴直冒沫子,看大伙抻脖子听得挺有意思,就喝了几口水,点着一棵烟抽上了几口,说得更来劲儿了:“出殡那天才叫敞亮呢,大车小车好几十台,光花圈就拉了一大汽车,大个的花圈赶上半间房子那么大了。骨灰盒相当漂亮,三层楼式的,还镶着照片,听说一个值三千多块呢,庄稼人种二年大苞米也挣不来呀!送完殡都到饭店,就是最有名的那个群仙聚,那酒那菜都是高级的,一个个吃得有滋有味,喝得小脸儿通红。我是实在亲戚得陪酒啊,整过量了,就到旅社睡觉。醒过来听说因为分家产哥儿几个打起来,把我舅母气得抽疯了,我就紧忙过去拉仗。我表姐说我这些日子累够呛,回家歇歇去吧,就把这件大衣给我了。这是我舅舅出国带回来的,正宗名牌老毛子货,纯水貂皮,就是现在也值个万八千的。庄稼院把出国看得挺神,我舅出国可以说是家常便饭,他家飞机票就一大摞子。从国外带回的那些好东西,你们都没见过!就说这个小玩意吧,比烟卷盒还小,它叫随身听,戴上耳机就能听歌,比收音机还好使呢。不跟你们吹,他们家的洋货老杆儿的了,等我舅烧三七的时候,我再带回几样给你们开开眼!”
正说着,一辆小轿车停在卫生所门前。狗蹦子乐了:“这是我表哥的车,他找我来肯定又有什么好事了!”一边说一边迎出来。
车上下来一个三十多岁的酒糟鼻子,绷着脸,瞪着一双睡不醒的眼睛。狗蹦子伸出双手要跟他握手,他连瞅都没瞅,象喊一样大声说:“你这个混蛋,骂你好象我嘴损,可是真不能拿你当人!你怎么偷着把貂皮大衣给穿跑了?这是我爸从苏联带回来的纪念品,你赶紧给脱下来,省得我费事!”
狗蹦子傻眼了,一句话也没敢说,就把那件毛大衣脱下来递了过去。酒糟鼻子拎着扔在车后坐上,狠歹歹的说了一句:“往后少上我家嘚瑟去,别自个找挨揍!”说完开车就走。
狗蹦子看大伙都瞅他,知道这场面把他整得挺掉价,得赶紧找补找补脸儿,就说:“我这表哥哪样都好,就是喝两盅酒六亲不认,跟谁都发脾气,过三过五觉得不是滋味又该赔礼道歉来了。为这事离了两回婚。多亏我舅势力大,随礼的人多,每回结婚都接个十万八万的。要是一般人家,这三房媳妇都娶不起。不是和你们吹着唠,我舅提拔多少人当官,安排多少人上班,他自个都不记不清准数儿了,到他家送礼的不断头儿,赶上啥节令都挤破门!我到卫生局去,那些人见着我都远接近送点头哈腰的。我往哪儿一坐,马上有人好烟点着好茶沏上,临走时还一劲儿跟我套近乎,嘱咐我有啥事尽管说话,他们保证办到。不信咱们就试试,那个五层楼里满算着,我咳嗽一声都好使。”
狗蹦子说了足足有一顿饭的工夫,觉得转回了面子。人们三三两两回家吃晌午饭,他也想起该过酒瘾了。正起身要走,老混子着急忙慌的进来了,上气不接下气的,见屋里没别人,就说:“大事不好!刚才卫生院打发人送来个通知,这上边的字我认不全,听来的那个人说,现在上边开始裁人,你让人刷了,我没听明白叫什么下岗还是下坡。”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纸。
狗蹦子接过去看了看,不由得脑袋轰的一下,定定神说:“肯定是把名字写错了!就是全乡留一个,也必然留我。巴局长早跟我透底了,还说如果我家能脱开身,就提我到乡卫生院当副院长,怎么能一个多月就反桄子呢?”
老混子说:“事在这明摆着,你还做梦呐!现在不是你舅舅当令的时候了,过去溜须的那些人谁还理你?活着的官都是人一走茶就凉,更何况你舅舅进了火葬场啊!”
狗蹦子不甘心:“我和别人不一样,我有打人傢伙,到哪儿都得对我另眼相待!”说着打开抽匣,拿出好几个小红本,说:“你看看,这是大专证,这是医师证,这是论文证,这是先进工作者证。这些硬件别人谁有?就凭这些东西,也不能让我下岗。”
老混子说:“你这些宝贝屯里人已经看一百遍了。过去没有它你也照样打腰,现在这玩艺你成车拉也没啥用,还是趁早找说了算的活动活动吧!”
狗蹦子好象一下子明白过来了,说:“还是你心眼儿多!我舅当一回局长,怎么也交下几个人,正好我家现在还有几箱水果,不行再给他们甩点儿干货,我直接送到他们家,他们还能不开面儿么?”
老混子说:“你赶紧找个地方凉快去吧!长着二斤半沉的舌头,除了吹大牛啥也不会,说话比骂人都难听,好话也让你说坏了。不如让你家葛主任出头,她能说会唠的,生气的也能给逗乐喽,不行的事也能办妥喽。再说这年头女的办事好说话儿,当官的都德意这口儿。”
狗蹦子有点儿为难了:“她听说我不端铁饭碗了,还不得和我闹离婚呐?”
老混子说:“这你就不懂行了!她出一家入一家容易吗?上哪找你这么听摆弄的?她安排安排,你饭碗就能保住了,总比另找主儿强啊。如果她跟你撒气,我跟好汉哥当说合人去。”
狗蹦子听老混子这么说,又有了乐模样儿:“我舅下葬那天,我从席上折下的海鲜和肘子还有不少呢,咱哥儿俩喝一顿吧,你趁机再给我说说情。”
118
庄好汉从廉科长家出来,心里底实了。顺道又到阴乡长家。阴乡长好烟好茶招待他,光水果就摆上了好几样。
提起告状的事,庄好汉说:“这些日子多亏你费心了,如果不是你当顶门杠,我早就胎歪了。”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沓钱搁在茶几上,说:“眼看来到年了,多少这么点儿心意,你自个喜欢啥买点儿啥吧。”
阴乡长朝那沓钱瞄了一眼,说:“咱们之间哪能用得着这个!这几年咱爷儿俩处得多靠啊,你有事了我应该大舍身的护着你呀!以前那几回我怕你多心,抹不开不收。现在你是掉碟子的时候,花钱的地方多着呢,我说啥也不能再留了。赶快把这钱拿回去,要不然我啥事都不给你办。”边说边拿起那沓钱往庄好汉兜里塞。
庄好汉紧忙掏出来又放在茶几上,说:“阴书记呀,你对我的恩情我当牛做马都报不完,如果这点儿心意你都不接受,可真是让我没脸再见你了。我是诚心诚意感谢你来了,难道非得让我开膛破肚把心扒出来给你看看吗?”
阴乡长挺为难的打个嗨声:“你这孩子啊,真让我没办法!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我就以实为实了,要不然好象我推手不管你似的。”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阴乡长顺手拿起装桔子的水果盘把那沓钱盖上,起身出去开门。原来是送煤气罐的,不一会就走了。
阴乡长给庄好汉点着一棵烟,自己也抽着,说:“好汉呐,今天坐在我家里,不象在单位,啥都得端着身份,咱爷儿俩得说点儿心里话,办点儿实在事儿。如果我说得不对,你也别往心里去,总之是为你好。”
庄好汉说:“难得你能当面教育我,换个人给你三拜九叩你也不能跟他说心里话呀。”
阴乡长抽了两口烟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听说你在屯里出马一条枪,张嘴四六句,还经常巴掌撇子的,这样得伤损多少人呐!我在社会上混的年头比你多,啥事都经着过,清一色唬牌儿的不好使啊!说不定啥时候遇着吃生米的,你就非卷沿子不可。就是没人和你对着干,其实是面儿上惧怕你,心里恨死你。许多人都是毛驴子脾气,喜欢顺毛摩挲,你总是恶鼻子恶脸的,他肯定记你的仇。别以为老百姓象块泥似的咋捏咕咋是,土垃坷也有绊脚的时候啊!真都和你较上劲,最后吃亏的还是你。总记住:叫唤雀儿没肉吃。你连吵带骂也就是快当快当嘴儿,人家心里可恨你下半辈儿,着急着忙找你的毛病,就够你抖落一阵子。经过这把事儿你也该学乖了,往后得换个打法啦!软刀子扎人不疼,哄死人不偿命啊!”
他看庄好汉听得出神,烟都快烧手了也没顾得扔,又说:“当干部特别是掌实权的干部,有几个干净的?谁拉屎也盖不上屁眼子啊!家家都有丑,不露是好手。这就得靠使招儿:把外行的蒙住,把管事的哄住,把炸刺儿的整住。眼下正时兴这一套——就拿告状这事来说吧,屯里老百姓你得把他们蒙住,不能让他们知道你的老底;廉科长哪儿你得安排明白;告状的你得想办法让他们消停。”
庄好汉说:“实不相瞒,我刚跟廉科长见过面,他已经松口儿了。”
阴乡长点点头说:“这就好办了。乡里这头儿你不用惦心,我和柳乡长肯定死保,咋也不能让你掉进去呀!现在就差那几个告状的了,得想办法把他们按住,不然他们再接着往上告,啥结果可就不好说了。如果省里下来人,还能象廉科长那样好答对吗?”
庄好汉说:“实在不行我求滚地雷打发几个小哥儿们,半夜祸害他们一顿,他们就老实了。”
阴乡长摇摇头说:“你怎么还要干那傻事呢?报复检举人可是罪加一等啊!南方的一个县委书记就为这事把脑袋都整没了。我看打牛不如抹油,都给他们点儿好处,认可自个低贱点儿,坐到他家商量他去。人怕见面,树怕扒皮,他对你再有气,伸手不打笑脸人,差一不二也就拉倒了。”
庄好汉说:“田老歪和丰大胆他爸我们过去还算有点儿交情,我认可给他们点儿好处再说点儿好听的,也许能有个差不多。辛小光以前就跟我干过仗,为了和他爸争村长又成了冤家对头,实在说不进话去呀!能挡千人手,难捂一人口,这小子要接着告,事还是利索不了啊。”
阴乡长说:“辛长好毕竟在我手下干多少年,我俩的关系还算可以,我说话他肯定能给点儿面子。咱俩处得父子爷儿们似的,为了你早完事儿,我认可豁出这张老脸出头去平包了。就剩下那个二埋汰,本来就是随帮唱影儿的,看别人都撤梯儿了,他自个也没啥奔头,不用安排也就自消自灭了。请神容易送神难呐,不认可烧香磕头不行啊!”
庄好汉说:“姜还是老的辣,你的韬略够我学几辈子的了。我明天就安排那俩个蹦得欢的,老辛家就靠你费心了。”
阴乡长笑道:“一家人别说俩家话,咱爷儿们你客气啥!现在最要紧的是能保住你。光棍不输净手钱,只要你还当这个官,有骨头不愁肉,钱花出去还能整回来,到时候不用你找钱,钱就上赶着找你了。庄稼不收年年种,总有一年好收成,啥道都有弯儿,啥事都没有一帆风顺的,那些当官的都经过锛锛砍砍,最顺溜儿的也有倒霉的时候,就象再乐呵的人家也死过人一样。要紧的是得卡个跟头捡个明白,不能再吃这样的愣亏了。”
庄好汉连连点头说:“阴书记啊,你不但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师傅,教我这些高招儿多少钱都买不来呀。”
阴乡长笑笑说:“你不用给我戴高帽儿,还是好好安排事去吧,让我省点儿心比啥都强。”
胡汉彬
发表于 2017-5-5 10:34:56
119
田老歪一个人坐在炕上喝闷酒。听房门响了一下,他以为媳妇出去串门回来了,没太在意。夹起一块炒鸡蛋刚搁进嘴里,庄好汉已经站在他面前。他不由得激凌一下子,问:“是你!深更半夜来干什么?”
庄好汉挨着他坐在炕沿上,笑呵呵的说:“我知道大叔你还生我的气,我给你赔礼道歉来了。”
田老歪哼了一声说:““你少来这套!你现在是得势的狸猫欢似虎,我现在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可是你也别美大劲儿喽,瘸子踩高跷——总有张跟头的时候!”
庄好汉笑道:“话不说不透,砂锅不打不漏,今天咱爷儿俩好好唠唠,把过来过去的话都说开了,省得憋在心里挺难受。其实咱爷儿俩原先处得挺好,我对你总是有均有让的,把大礼摆在头前儿,咋个意思不用细说你也明白。那天我正赶在气头上,说了几句不在行的,结果就是为了那么几句话,你就跟我掰脸了。如今整得两败俱伤——你进府上县的又搭工又搭钱;我让人家查了两回,如今落到哪步谁也说不准,肯定没啥好结果。你说咱们到底都图个啥呢?上回那把事是整误会了,村上现在有多少饥荒你心里也有个谱儿,亏你的一万多块钱那么好张罗吗?我原本答应你好好的,可是你时刻不容,非立马给钱不可。偏赶上我喝大了,话赶话就啥难听说啥了。都怪我这张破嘴,上来脾气说话比拉屎都臭!这事都怨我当小的对不起你当老的,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这小毛孩子一样的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两沓钱放在桌子上:“这是一万五,你的推土钱是一万二,剩下的就等于补补我的过儿了。”
田老歪瞥了一眼说:“你这是孩子死了才来奶,当初你就这样何必惊师动众的折腾好几个月?如今下过雨送蓑衣,想搁便宜堵堵我的嘴呀?我明告诉你:没门儿!好虎不吃回头食,你现在给多少也没用,我跟你没完,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你别高兴得太早,有你乐不出来的时候!”
庄好汉掏出烟盒,满面带笑递给田老歪一棵。田老歪不接,他就搁在桌子上,自个点着一棵抽了几口说:“咱们庄稼院都说勺子难免碰锅沿儿,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冤仇宜解不宜结呀!更何况咱爷儿俩狗皮袜头子没反正,也就是言高语低那么点儿事,犯得上拼死拼活吗?我已经伤筋动骨捎带秃撸皮了,杀人不过头点地,整到这份堆儿,你也就算出气了吧?你就是把我告倒了,换个别人就能事事随你心吗?你亲妹夫当了那些年书记你借过啥光?还不是我让你又买车又推土的实实惠惠的捞了几把吗?要是别人干这角,新官不理旧事,你那推土钱就先挂帐吧,说不定哪年心一乐才能给你,多余的好处更别想。这社会掂量着自个不吃亏就得了,咱爷儿俩是一争两丑,一让两有,这个理你心里不是太有数儿了吗?”
田老歪从兜里掏出自个的烟,连着抽了两棵,最后把烟头使劲拧在桌子上,说:“我明人不做暗事,有话说在当场:我的眼睛可不揉沙子,往后你少撩骚儿,我也不愿意找你麻烦。你记着:没有老死的兔子,我不信你总这么神气!别忘了:笑大劲儿该出眼泪了。”说着一把抓过那两沓钱:“以前的事都算一笔勾销,往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要是再跟我过不去,兔子回头猛似虎,我说啥结果好象吓唬你!反正我已经落到这步了,死猪不怕开水烫,急眼啥都能豁出去!”
庄好汉又笑了:“大叔别再说气话了,我陪你喝两盅消消火吧!”说着就到外屋去拿自个带来的酒菜。
120
庄好汉按住了田老歪,又开始琢磨丰老六。
这天他找到了丰老六看堆儿的地方,俩人一块儿来到就近的小饭店,边喝边唠扯,显得特别近乎。
庄好汉说:“六舅啊,听说你在这儿混得不太好,我总惦心着。那老板赔钱躲出去了,你好几个月工钱没处要,在这苦熬干修的,吃顿饭都费劲,再混下去有啥意思?还是回屯里吧,守家在地的,跟我大兄弟还能互相有个照看。”
丰老六挺纳闷:庄好汉多少日子见着自个都没个好脸儿,今天怎么冲着喜神了呢?上赶着没好事,笑脸打死人,应当多加小心。他摇摇头说:“我出来也就是找个猫脑袋的地方混口饭吃,再能对付几个零花钱儿就算挺好。没想到白忙乎了,到头来两手空空,回屯里让大伙笑话呐!另外我也不想和那大犊子生闲气,他打官司告状那套我实在看不惯。”
庄好汉叹着气说:“你家我大兄弟那人确实挺怪。我是屯里挑头的,啥事都得管,跟大伙哪有舌头不碰腮的,过三过五也就拉倒呗。可是有人纵疯狗咬傻子,我大兄弟心眼太实,人家装枪他就放,跟我像生死仇人似的,我一想这事儿心里就不得劲儿。咱们是父一辈子一辈的老交情啦,我爸那昝还是你给保的媒呢,从我妈哪儿论你是我的娘舅,这可不是三包果子两包糖认乎的。你在村上的时候,咱爷儿俩处得多厚诚啊!我总寻思你这么大岁数了,桌上桌下侍侯我们不容易,钱是钱物是物的没少搭帮你,这不是我屈说枉道吧?上回那码事能怨着我吗?他让公安局抓起来不是我追的,凑巧赶上那个形势了,出头椽子先烂呐,上边要掐尖,摊上还能有好吗?他把这帐全记到我身上了,非要跟我过不去!其实我知道这都是田老歪使的坏,那家伙一肚子花花肠子,在他屁股后能捡出好粪蛋儿来么?谁跟他靠近都得让他坑一把!远的不说:屯里在玉米粥厂干活的那些人欠的工钱没地方要去,亏不都吃在他身上么?你在这儿干多少日子了不也是白帮工吗?跟着凤凰走是俊鸟,跟着黑瞎子走就是狗砣子啊!”
庄好汉说着举起酒杯陪丰老六喝了下去,又都倒满,接着说:“那小子歪歪个脖子想治我一下子,把他累吐血也是白费劲!别说我在上边还交下几个人,就是一般的工作关系,我那点儿事也不能怎么样,毕竟是他们手下的干部,肉臭不能往外扔啊!小窝棚屯的几个老百姓都告到北京了,勾大铲照样干得挺红。官断十条路,咋说咋有理,老百姓能整出甜酸来吗?你多昝听说过民告官整赢了?怎么还能当那份鼻试头呢?”
看丰老六闷头不吱声,庄好汉又说:“咱爷儿俩唠心里话:你这么大岁数了,抛家舍业的在外边给人打工,挣不着钱白遭罪,成宿睡不着觉还损寿,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那样吧:趁我现在还说了算,安排你看鱼池,一年给你五千,还落个白吃白住。你家我大兄弟让他上乡公路站,那是个养身板儿的好地方,一年也干不了几天活儿,还不耽误回家侍弄地,到时候乡政府就给四千元,简直赶上白捡的一样。咱爷儿俩先把话说到这儿,你回去劝劝我大兄弟:何必放着溜光的大道不走,非得钻那牛角尖呢?歪脖子存心给咱们拴对,哪能上他那个当呢?咱们以后还得往好了处,看你这个外甥对你够不够意思。”
俩人唠得挺对心思,喝得也挺透流儿,三杯下肚,丰老六痛痛快快答应把丰大胆压住。
丰老六回到家,看丰大胆正张罗卖苞米,要凑钱到省里告状去。丰老六跟他把庄好汉的意思说了,丰大胆说:“这骚根儿把咱家折腾成啥样了,咋还能跟他讲和呢?收费用的时候横虎似的又抢又打,我还手还让他抓住理了,依权仗势把我抓起来。那时候他瞅咱们象黑眼蜂似的,恨不得一下掐死才解恨!现在怕我们告他,才使招儿拉拢咱。再说屯子让他祸害这样,我得替大伙出这口气。”
丰老六生气了,骂道;“你这虎犊子!他咋祸害和你有啥关系?轮到你头上摊多少?那显着你硬充好汉骨!跑跑颠颠打官司告状的,谁给你工钱和路费啦?本来就不少饥荒,这不是越渴越吃盐吗?更要紧的你是四楞木头没从圆圆眼儿里钻过,不知道这里的厉害,啥时候都是枪打出头鸟啊!我扔下五十奔六十的人了,听过见过多少为这样事吃大亏的!满洲国的时候,前屯阚大头为出荷粮的事和保长犟了几句嘴,就让小日本子塞冰窟窿里去了。大跃进的时候,湾沟屯林小宝说一马拉三犁是瞎扯淡,因为这句话成了右派,斗争几回就整残废了。小窝棚屯的杜老尿子,说卖黑地就是卖老百姓,让勾大铲找人打得浑身没有好地方,现在还躺在炕上起不来呢,他家告到省里也没整出理来呀!前些日子咱们屯小石老师,就是为了给你们写状子,啥结果你没看着吗?庄好汉现在正走红,黑白两道全吃得开,咱土里刨食的庄稼人能斗得过他吗?到最后打不住黄貔子反惹一身骚,连累家里大人孩子都得跟着你遭罪!上回就是因为你非要直罗锅,蹲了那些天笆篱子,家里又花四千多块冤枉钱。怎么吃一百个豆儿不嫌乎腥呢,还要硬逞干巴强啊!简直是属耗子的,撂下爪儿就忘!”
丰大胆说:“上回跟现在是两码事儿。上回我毕竟是打他了,现在是咱们抓住他毛病了,要不然他能商量你吗?不就是怕咱们告下去他沾包儿吗?”
丰老六一听这话更火了:“我讲今比古的嘴扒麻似的这么说,你他妈的还一劲儿冒虎气,咬住屎橛子给麻花都不换!庄好汉现在上赶着和咱们讲和,许给咱这个那个的,咱应当见好就收,再闹腾下去就能整出头绪来么?啥时候都是官向官吏向吏,他们放屁打饱嗝上下通气,装腔作势的忽悠着玩儿,乍看霹雳闪电的,最后是雷声大雨点儿稀,谁能真心实意给老百姓争理?指望着再出来个包青天,别做梦了!当官的都是那样式的,染缸坊能倒出白布来么?告来告去能有什么好结果啊,闹出事来后悔就不赶趟儿了。”
丰大胆说:“我豁出这把身梁骨,探探黄河几丈深,非得把那个王八犊子干趴架不可!不然都对不起抱把子哥儿们,他们白拿我当人了!”
丰老六一听这话,眼泪就下来了,哭道:“你说这话真没长心呐!别人一架弄,你就傻狗不识臭,认可命都不要了。你的命是拿咸盐换的呀?要死要活是你自个的事吗?你八岁就没妈,我怕再找一个给你气受,当了二十多年跑腿子,精打细算省吃俭用的,给你盖房子娶媳妇。如今你只有一个小丫头,我还没见着孙子面呢!我土埋半截的人了,又是光棍儿一个,跳井不挂下巴。可是你要有个一差二错,咱这股人就绝户啦!我死那天见着你爷爷奶奶怎么交待呀?”
丰大胆看丰老六这样,咕咚一声跪下说:“爸,你别生气,我听你的就是了。”
丰老六止住眼泪说:“这才是我的好儿子。咱斗不过人家,给个台阶就下吧,还落个好里好面儿。等会我告诉庄好汉一声,你就上公路站得了。”
丰大胆说:“男子汉饿死不吃猫食碗,他安排的角色我坚决不能干,不然让屯里人耻笑我下半辈儿,也对不起小石老师啊!凭我这身力气到哪儿都能挣碗饭吃,明天我就找前屯郭老疙瘩,到火车站扛大个去。”
胡汉彬
发表于 2017-5-12 09:20:09
121
辛长好蹬着三轮车,车上驮着豆腐盘子,一边走一边吆喝:“大豆腐啦!老辛做的卤水豆腐啊!”他做的豆腐块大好吃,一来二去出了点小名儿,跟前这几趟街许多人都专门买他的豆腐,很少剩下过。今天也不知道咋回事,眼看过饭时了,还有好几十块豆腐没卖出去,再晚就更没人买了。他心里盘算着:那些同行一般的家里都有冰柜,卖剩下的搁进去,以后当冻豆腐卖,要不然过宿就变味儿了。自个也应该整个那玩艺,听说得一千来块钱,还挺费电,可是长干这行不预备还真不行。他一边吆喝一边琢磨,不知不觉又转回了自个的豆腐坊。早有两个人等在哪买豆腐,他答对完了,看看还剩下三十多块豆腐,不由得挠挠脑袋,想再出去吆喝一圈。
冷不丁一台小轿车停在他面前,把他吓得心都快出槽了——前两天有个蹬三轮车的,让小轿车剐了,可是轿车上下来俩人,愣说是蹬三轮的撞了他们,车就剐坏鸡蛋大的一块漆,蹬三轮的为这挨了一顿大嘴巴,还包了两千块钱,全家哭得死去活来。这样的倒霉事八成又让自个摊上了,整不好白做一年豆腐都不够。
正发愣呢,车上的人下来了,一把拉住他的手使劲儿晃荡:“哎呀,辛老哥呀,我可好想你呀!早就要过来看看,可是忙得总脱不开身,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
辛长好认出来了,不由得说道:“阴乡长,是你呀,差点儿把我吓出心脏病来。”
小任从车后边下来说:“不是乡长,是书记,咱乡的一把手。”
阴乡长瞪了他一眼说:“什么乡长书记的,这是我处了二十多年的铁哥儿们,啥时候我也不敢在他面前装大呀。”
辛长好说:“你又升官了?好哇,咱们坐地户这些年真就出你这么一个书记,也算给咱们湾沟乡长脸了。”
阴乡长笑笑说:“其实乡长书记也就是个名号,我这人你最知底,干啥都是为了混那点儿工资养家糊口。今天咱老哥儿俩好容易见面了,得好好唠唠知心嗑儿。”
辛长好说:“我还有点儿豆腐没卖呢,搁到明天就酸了,有啥话等哪天有工夫再说吧。”
阴乡长说:“这点儿小事太好办了。小任,你和司机把这些豆腐送到同乐酒店,就势把钱算回来,告诉他们蔡老板一声,就说我有话:从明天起辛老哥的豆腐就专门卖给他家,按市场零售价给钱。”
阴乡长吩咐完了拉着辛长好钻进轿车坐下,神神道道的说:“老哥,有个好事你也许还没听说吧?上边有新政策了,你们老干部不干的都按年头儿给补贴。你和老于时间最长,我看有这么个机会,特意到县组织部替你俩要求,把你当队长那几年都算上了,这么你一年能得一千多块,比种两垧地大苞米都强。另外你家小光我一直惦心着,总觉得这小子是个人才,陷在屯里搬土垃坷白瞎那块料了。正好前几天乡农技站用人,我就把他报了上去,估计快批下来了。我准备安排他搞种籽试验田,除了工资还有奖金,干好了出名快提拔也快。好几个人背地里托门子挖窗户的要干这个角,说啥我都没答应,好窝儿得给咱们自个家的孩子留着哇!”
辛长好感动了,连声说:“能摊上你这么个好领导,我那么多年算没白干,你要能多坐几帝就好了。”
阴乡长叹口气说:“坐几帝有啥意思啊!别人看着当个领导好象是咋回事似的,其实哪碗饭也不易吃啊!上边的任务完不成不行,对下边逼得太紧也不行。特别是我这样的本地人,一些事儿实在下不了手,宁肯在上边受气,也不能拿下边开刀。好人护三屯,好狗护三邻呐,我不能因为当几天官就把大伙都得罪了,让乡亲们骂我一辈子。就为这个挨了不少批评,有些不沾边儿的事也整到我头上了。远的不提,就说你们屯的庄好汉吧,告他的那些事儿没我缸儿没我碴儿,可是越级上访就是给我上眼药哇!这下可好,县里头头拿我塞牙缝子,把我叫去一顿臭骂,今年的奖励全部取消,再有这事就把我一撸到底!你说我闹心不闹心?”
辛长好说:“庄好汉的事跟你啥瓜葛没有,凭啥让你担过呢?”
阴乡长说:“老哥呀,你是有所不知,现在讲安定团结了,哪块儿有上访的,不论谁理谁非,领导都得负责任,轻的骂个狗血喷头,重的就地拿下,再不就让你小孩拉屎挪挪窝儿。你知道,当干部最怕的就是这一套啊!所以一出上访的就得好说好商量的,老百姓拿着不是当理说,当干部的也得点头说对对对行行行,不然就到上边告去。上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愣说下边干部工作没做好,不容分说伸手就收拾,一肚子冤屈跟谁说去呀!象你们屯的庄好汉,跟别人还有所不同,这小子确实挺可恨,简直是可杀不可留——他拿根竹竿就想把月亮捅下来,刚当了几天小村长,就不知道自个咋回事儿了,公家的钱大把往出抡,好吃不留籽儿,你打下的那些家底全都让他败化了,把我肚子气多大!要让我说了算,早就治他个罪了!可是县里树他当典型,我干生气下不了手。你当那些年干部啥事都明白:隔枝不打鸟啊!可是有人这么一告,倒把我拐带上了,说我平常没管好他,连损带骂好顿修理。你说我多冤,想哭都没有眼泪呀!”
辛长好是个直肠子人,听阴乡长说得这么苦情,就接过话茬儿说:“这个事听说我家小光也掺乎了,没想到给你惹这么大麻烦。要知道让你为难,我早就挡他了。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怎么也不能让你面子上过不去。管咋的我在你手底下干一回工作,这些年你对我挺够意思,老哥长老哥短的,不笑不说话。不象别的乡领导,一点儿事不顺心就掉小脸子。我总觉得跟你比别人近便一层。这样吧:明天卖完豆腐我就回屯里,让小光老老实实等着上班,他敢再蹦哒我就把他腿打折喽!”
阴乡长紧紧抓住辛长好的手说:“老哥呀,你真是个明白人!我脸上蒙牛皮也抹不开和你说这话呀,你却替我想到了,咱哥儿俩真没白好一回呀!我这个角色,难唱曲儿太多啦,上边有领导,下边有群众,把我夹在当腰儿了,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这事要是换个别人,我得咬牙挺着。老哥你太通情达理了:不能干部不当了,就撂下棒子打花子啊,好歹得让兄弟我吃这碗饭呐,就是我有不对的地方,你也得抬抬手让我过去呀!听你这么一说,我别提多高兴了,为难着窄的时候老哥你真能帮一把啊!”
辛长好说:“这是我的本份,不值一提。是你帮了我的大忙啊——小光的事没用我求你,你就上赶着给我安排了,别人花多少钱也干不上啊!”
阴乡长说:“咱哥儿俩这些年处得像亲兄弟似的,有啥好事我能不想着你吗?趁我现在说了还好使,得让这帮好哥儿们多少借点儿力呀!”
这时小任和司机回来了。小任掏出钱对阴乡长说:“到那儿一提你,他们马溜儿收下了,给按最高价算的帐。没有零钱儿,又多给了几块。”
阴乡长把钱递给辛长好说:“老哥,你点点对不对数儿。从明天起你就不用满街喊了,直接给同乐酒店送去,他们保证给你好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