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骏:我用17年时间演绎悬疑
◎魏冠宇他从22岁时开始发表小说,至今已发表作品30余部,总销量突破1400万册,连续十余年保持中国悬疑小说最高畅销纪录;他多次登上福布斯作家富豪榜,被称为中国悬疑小说第一人,中国最受欢迎的悬疑小说作家之一,他就是蔡骏。在蔡骏的小说中,恐怖的题材和气氛一直是主旋律。在新作《镇墓兽》系列的第一本著作出版之际,我们的作者专访蔡骏,解密这些天马行空的作品是怎样诞生的。
触电
和网友的一次打赌 制造出写作“病毒”
和许多人一样,小时候的蔡骏有很多天马行空的职业设想。他梦想成为考古学家,也想成为国家地理绘图员,后来又在美术学院的考试前当了逃兵。青春期的灰暗几年,蔡骏把自己关在图书馆里,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拿来买书,这些书本让蔡骏慢慢发觉,汉语是地球上最美的语言,誓言以汉语写出世界上最好的小说。
这个世纪的第一年,也是蔡骏上网并发表小说的第一年。那时网络文学还没有如此发达,想在纸质文学期刊上发表又实在不容易,于是最早的一批年轻人开始在网上写作。当时,22岁的蔡骏开始在“榕树下”文学网站写短中篇,他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和精力,写出了一手富有想象力的纯文学,结果却反响平平。就在这个令人心灰意冷的年底,一个改变蔡骏命运的人出现了。平安夜,上海美琪大戏院,蔡骏在第二届“榕树下”网络文学大奖赛颁奖典礼上,见到了同为网络写手的“23”。看到那是一个大学在读的姑娘,邻家女孩一般,蔡骏有些吃惊。
关于今后的写作方向,“23”建议蔡骏写一些可读性更强的作品。“我忽然想到铃木光司的《午夜凶铃》系列,觉得自己可以写出那样的作品。”当即蔡骏和“23”打赌,说自己一定会写好这个类型,接着就动笔了。
当时国内没什么人写悬疑,蔡骏对于悬疑是什么、怎样写完全没有章法。他只能凭借那晚打赌的冲劲、阅读《午夜凶铃》时那种脊背发凉的记忆,把自己最想用的素材写成故事。“不管它是什么,有那个感觉,就对了!”他想起了作家岳南。岳南擅长把历史和考古融入故事,他在《日暮东陵》写东陵被盗时同治皇帝尸体腐烂,而皇后栩栩如生,这样的场面描写让蔡骏为之一振。2001年春天,《病毒》横空出世,接着出版,它是中文互联网上的第一部悬疑长篇小说。
《病毒》树立了蔡骏写悬疑小说的灵感和信心。他做到了赌约中的要求,此后更像病毒般一发不可收拾地扩散,用一年两本的速度奋力笔耕。
蔡骏分享了一个例子,介绍自己是怎样发散思考的。“有一天我坐公交车,车上人很多很挤,可是有一个座位一直空着。空座的边上坐着一个女人,穿着一件白衣服,可是没有人靠近她。我凑近了才发现,她的衣服上有一块红色的污迹,我顿时就想到了血。这时刚好后面有个空位我就过去坐下,等想起她再看时已经过了几站,她已经下车了。事情本来就是这样简单,没有大起大伏,但我就根据这个经历写了一篇小说。”在这篇故事里,主人公看到白衣女子之后就坐在了她身旁,两个陌生人搭讪认识起来。主人公后来就跟着女子下了车,后面的情节也就由此展开。蔡骏想了想说,他当时看到的污迹实际上可能只是番茄酱,但是发散思维的敏感性已经足以让他展开联想。
“作家需要天分,也需要练习。小说是一种探讨可能性的艺术,同样的事情,向左走、向右走,结果就会不一样。”蔡骏说,小说家四处采风,把别人的生活故事变成自己的情节,但过于执着在兹就弄丢了自己。“不需要刻意,作家自己的生活也是创作的源泉,中间就差一个选择,看你向左走,还是向右走。”在他眼里,如果向左是平庸,向右就是悬疑。
这时的蔡骏对悬疑的理解已经加深了一层,悬疑不仅是一种寒噤彻骨的感受,而是生活现实的另一种可能。
素材
微博千里约饭 只为听入殓师讲日常
现在回头看去,不少活跃在当今文坛的青年作家都出身于“榕树下”之类的网络平台,而他们成长的那片温床却在多轮并购中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蔡骏始终对“23”这位一席之师心存感激。可惜的是,那是蔡骏见到的她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因此这场打赌虽然早已完成,但是终究未竟。
网络作家离不开网络。蔡骏的著作都是先在网上连载,后来出版成书的,在这个平等自由的阅读空间,他收获了自己的读者,他们亲切地管他叫“蔡大”,每日催更。这些网友读完故事喜欢评价,“蔡大”也喜欢看评价。有时候评论里会大段大段地讲读者自己的故事,有逻辑、有情节,还有第一视角的感触,蔡骏也从中获得了灵感。两年前他写了一本短篇集,书名是《最漫长的那一夜》,每个故事彼此独立。“最初我是在微博上连载,开放评论,这样读者的反馈我都可以看到。有个读者在下面评论说,自己在殡仪馆工作。我看到这条就有了兴趣。”蔡骏下定决心写一个相关题材的作品,就来到了这位读者所在的城市。
这个职业和每个人的生命都有交集,但出于对死亡的恐惧,人们把它锁进一层层的冰棺,这位年轻的女孩是一名入殓师。蔡骏特意邀她见面吃饭,听她聊了聊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回到上海以后,蔡骏立刻就写了一篇短篇小说《万圣节的焰火葬礼一夜》。故事的情节是,年轻的女入殓师要为一具遗体化妆,却发现是自己的前男友。“他和女孩在一起的时候经常重复一句话:‘你看过白天放烟花吗?将来一定有机会,我放给你看。’他以前曾是一个很帅的男孩,但是为了创业整天忙工作,有数不清的应酬,反而把自己吃得肥胖,最后因饮酒过度而猝死。化妆以后,女孩穿着最正式的丧服推他进到火化炉中。他体内的油脂燃起熊熊大火,最终烧掉了整座火葬场。他在女孩面前,把自己变成了一颗白日焰火。”
有人简单地把悬疑归结为灵异,对此蔡骏并不同意。“我和在殡仪馆工作的女孩不可能聊出灵异。第一,那些所谓灵异情节在现实中并不存在;第二,殡仪馆本就是个普通的工作单位,入殓师也是一种正常的职业生活。当时她还邀请我去她的工作单位,我没有去。”他笑着补充说,“当然我是为了赶稿,不是因为不敢。”
蔡骏不是在说谎,他的价值观在作品中是一以贯之的。所谓鬼神不值得让人害怕,能够让人害怕的还是生活中那些真实的坎坷和挫折,因为这些东西没有预兆,常与人不期而遇。其中最让人捉摸不定、给人带来最大痛苦的,莫过于死亡。因而悬疑惊悚小说,才多在死亡上面做文章。
“这可以说是我脑洞开得最大的一回。”蔡骏笑着说,“我的所谓脑洞,都只是在生活的背景上,对情节进行一些新的想象。这个脑洞由很多素材拼合而成,一个是对白日焰火的想望,一个是网友的职业经历,还有一个,就是偶然看到的一则因遗体太胖导致火葬场起火的国外新闻。”
2012年的秋天,蔡骏意外地在微博上与“23”重逢。两个人还记得彼此,记得12年前的长谈的深夜,但当年的赌注是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她给蔡骏留言说,自己人在美国,一切安好,那是在世界另一头的华盛顿时间午夜12点。
除了心心念念的《午夜凶铃》《日暮东陵》和斯蒂芬·金以外,除了向左走、向右走的另一种可能性和对死亡的恐惧以外,如果你现在问蔡骏什么是悬疑,他有了新的回答。2012年、12年、12点,12这个数字仿佛绑定了他。蔡骏用这个故事回答读者:悬疑不一定是灵异事件,它存在于日常生活中,是一种看似预定的巧合:一个人不经意间改变别人的命运,或者被别人改变了命运,而悬疑的过程,就是这个预定符号的循环上演。
新作
两年资料筹备 45天完成初稿
蔡骏说,作家是一种创意工作者,能够成为一名作家,本身就意味着自己需要对身边的一切保持敏感和好奇,因此不会担心灵感枯竭,更不会写到一半失去方向。“任何一位作家在写长篇之前,都要做充分的资料准备工作。我的写作会安排得很严谨,一个创意出现以后不会立刻动笔写,而是会放很久。这段时间我会用来收集资料和编织整个故事的结构,直到它足够成熟的时候才会动手。”相比于灵光一现的冲动,一个成熟的作家会用时间和逻辑来审视自己的创意能否经得起读者的考验。
蔡骏喜欢流连于文化场所,尤其是博物馆。在众多文物之中,古代墓葬中发掘出的老物件似乎有一种特殊的魔力,能让他扒着冰冷的玻璃展柜,一站就是一天,这其中就包括镇墓兽。“2015年,我有一次开车路过一家证券公司门口,发现门口两只很像麒麟的镇兽。突然间有了一种特殊的感受,博物馆的镇墓兽很多长相十分呆萌,有兽形、人形和半人半兽形,狰狞、凶恶的脸,如果把镇墓兽集合在一起,如果把它们写活,像银行门口的铜狮子一样暴露在空气里,形成一个他们的世界,一定会非常有意思。”
之后的两年间,他沉醉在几百份考古报告之中,解读了数不清的墓志铭。他像着了魔似的研读每一份资料,足以精确到每个厘米、每根骨头、每个经纬度,甚至给故事的情境找到了原型:“我自己去白鹿原的古墓考察,通过文献甚至发现原上一位唐朝小皇子的墓葬,这里后来就成为了我的故事主人公出生的地方。”
蔡骏说,自己阅读大量的图片、报告与论文,是出于悬疑作家的自觉。“如果你不了解你要写作的对象,那么你所叙述的故事、所塑造的人物,读者会信任吗,读者会喜欢吗?”今年的元旦那天,蔡骏正式开始了《镇墓兽》系列第一卷的写作,有了前期丰富的素材准备,一下子就写得很快。仅仅45天之后,《镇墓兽·北洋龙》初稿问世了。故事结束以后,他郑重地写上一行字:“2017年2月14日星期二初稿于上海。”接下来的半年中,蔡骏又修改了6次。“情人节我完成了初稿,儿童节我完成了六稿,每一次我都要记上确切的日期,因为这是《镇墓兽》的历史,也是我个人的写作纪念。”今年整个10月,蔡骏都在为推广新作《镇墓兽·北洋龙》各地奔走。和往常一样,这是一部网络连载先于出版的作品,他说全部写完预计有八本。
野心
我想把“镇墓兽”塑造成中国的超级英雄
对于写作这件事,蔡骏是有野心的。他想做的不仅仅是讲好一个故事,讲好中国故事,而且还想塑造一批经典人物,像孙悟空或者美国的“漫威超人”系列那样家喻户晓。
七年前,蔡骏完成了当时耗费精力最多的一部单行本长篇小说《谋杀似水年华》。当时这个念头已经在蔡大心里扎根。悬疑小说,能不能既有好看的故事,又有能让人记住的人物?蔡骏在写作中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许多故事看起来很精彩,能让人一口气读完,为什么很快又被遗忘?因为没有一个能让人印象深刻的人物,就像手机上传播的小段子。许多‘小说’,只有情节而没有人物——那里面的‘人物’,是服务于情节的奴隶。”蔡骏想要的是服务于人物的故事,他坚信只有这样,才是一部能够“感动千万中国年轻人的悬疑小说”。这种丰满有趣的人物,在蔡骏的脑海里等待营建。
2015年《镇墓兽》的创作决定,标志着这个想法的成熟。作为春秋战国时代已经大量使用的冥器,镇墓兽保护着墓主人免于盗墓和邪祟。而蔡骏塑造的镇墓兽不是一种怪力乱神,它们富有人的情志,肩负守护文明的使命。这样的设定,意味着镇墓兽自始就是超人的,它们的生命比任何活人都长,有力量、有灵魂;它们是有人情味的,镇墓兽带着墓主人的记忆和寄托,重返人间;它们是为守护世界而生的,镇墓兽在一口棺椁旁已经寂寞地守候了那么多年。每一个镇墓兽有自己的先天禀赋,材料、造型给了它们自己的能力属性;而陪伴百年千年的墓主人给了镇墓兽最可贵的加成,也就是人格。你可以想象,这群继承神兽在盗墓时被挖出,遇到有缘的新主人,和他一起刷怪打天下,会是一个多么丰富的武侠社会。
“变形金刚是从天而降的,镇墓兽是从地底走出的。”蔡骏已经开始有意识地将镇墓兽与成熟的英雄形象对比。“跳出文本,站在更宏观的角度去看,中国的超级英雄或许能像漫威英雄一样,通过流行文化消费弘扬中国的价值与美学。”
近代乱世的时代背景,探险、英雄、武侠三种元素,形成了8本《镇墓兽》的世界。蔡骏在这一系列中,仍然在讨论生与死的问题,但这次死亡成为了背景,因为对镇墓兽而言,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多年以来,蔡骏已经很少去写古墓题材,但在镇墓兽身上感觉这是冥冥之中的一种缘分。这种打破死亡宿命,给生死增加不确定性的突破,是蔡骏对悬疑的最新诠释。
十七年过去了,蔡骏在访谈中还会把初读《午夜凶铃》时的脊背发凉的直觉和左右走的思维常挂嘴边,他把悬疑融进自己的生命,又把更多人的生命拉进悬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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