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子长安》第三章 月下魅影
夜色正美。西门念月从直城门出来,十三叔早在城门口候着,西门念月打发了接送的太监,和十三叔一起回到吴王府,十三叔道:“我让厨房给少爷准备了宵夜。” 西门念月摆手道:“不必了,我已用过膳,今天你在城门口等了一天,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不累,别说等一天,那就是等一年,我也会等少爷出来,”十三叔信誓旦旦道,见西门念月有些疲惫,又道,“好吧,那我先下去了。” 西门念月点头,十三叔转身离开。 西门念月摇着轮椅来到卧室前,正欲推门,忽觉有些异样,屋内没有掌灯,但西门念月能闻见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只见西门念月右手比出佛手兰花,中指和母指往外一弹,“嗖”一声,一根鲸牙针带着金蚕丝向黑夜打去,西门念月口道:“什么人?” 黑暗处的人影发现有暗器袭来,只见一缕银光闪动,鲸骨针“叮”一声被挡开,人影忙朝屋顶飞去,西门念月哪能让对方轻易躲开,千仞金纶立即转了个弯朝屋顶追了上去,黑暗中的人影不得已又回到地面,西门念月在没有确定是敌是友之前,不能下杀手,黑暗中的人影大概也看出来了,所以一直没做声,就在此时,西门念月感到有三股阴冷杀气分别袭向自己膻中、巨阙和商曲穴,西门念月腿脚不便,躲避有些困难,不得已抽回千仞金纶抵挡,只听嘡嘡的金属碰撞,但见三只金色飞刀硬生生转了个弯,全削进了墙柱,就在西门念月抽手间,又是一股杀气向脑门袭来,这次看得清楚,是一条长鞭,西门念月左手接长鞭,用力往前一卷,长鞭的尽头拉出一紫衣蒙面女子,西门念月看得清楚,这女子不是上次云庐客栈遇见的那位还会是谁!紫衣蒙面女被西门念月卷动银水长鞭的力量拖得在地上连转了三圈,转动中一侧面纱脱落,月光下,西门念月看到一张美丽的面孔,也许是西门念月这辈子见过最美丽的面孔,美丽的面孔好像不相信眼前这人有这么大的臂力能将自己连鞭带人卷过来,西门念月看得有些惊呆,左手瞬间松了下来,紫衣女子没能及时刹住脚步,顺势滚进了西门念月怀里,一阵奇香扑面而来,西门念月炼香无数,却从未炼过这么撩人心魂的香,这是茉莉花中带有女人味的香。西门念月和紫衣女子四目相对,那惊讶中带有尴尬,尴尬中略微羞涩的表情恐怕这辈子也难忘,这一刻是那么短,这一刻又是那么长,窗外皎洁的月光,温柔地铺在女子的嘴唇、面颊、和眼帘上,那又长又翘的睫毛微微一翻,水灵的深瞳看得人心颤动…… 正当此时,屋顶闪过一道黑影,黑影从屋顶倒挂在西门念月卧室的窗檐上,屋里两人看得清楚,紫衣女子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越开丈远,随手一支飞刀射向窗檐,只听得“妈呀”一声,窗外传来人肉硬生生杵在地上的闷响,紫衣女子跃窗而去,一道美丽的弧线划过月光,只听紫衣女子喊道:“西门念月,乌蒙山下老槐树,七月十五夜未央。” 西门念月品味着这句话,七月十五是周氏被灭门的日子,紫衣女子的意思是七月十五日在乌蒙山老槐树的周宅会有什么发现,那会是什么呢? 西门念月正在思考,从门外爬进一名衣衫不整的少年,手里举着一只烧鸡,烧鸡上插着一把金色飞刀,气喘吁吁道:“差点……没被她一刀……把我吃饭的家伙给削没了……还好还好……我长安小飞龙可不是浪得虚名……哦,对了……那女子……那女子……是谁啊?” 这不正是城北被人当小偷的短衫少年李天程?西门念月还沉浸在刚才的一幕,没心思理这不速之客。李天程绕到西门念月身旁,拔出那把插在烧鸡上的飞刀,仔细端详了又端详,然后张嘴用牙狠狠地咬了一口,突然兴奋不已,叫唤道:“哎呀哎呀,居然是黄金打造,你这朋友见面就送我这么大礼,那我就收下了!” 说着李天程用它将烧鸡对半分开,还不忘在刀叶上舔舔油脂,递将一半给西门念月,西门念月呆若木鸡,李天程脑生疑问,哈哈笑道:“那女子……该不会……是你相好吧?” 西门念月瞥了一眼李天程,李天程忽地笑容一僵。西门念月摇车避开他手里的烧鸡,李天程再次凑上前去,眨巴着眼道:“生气了?生气不要紧,但是不吃鸡可就亏大了,我告诉你啊,不要小看这只鸡,它可是全长安最好吃的小龙叫花鸡,你不吃?你真不吃?你不吃我可自己吃了啊?我真自己吃了啊……” 李天程自己咬了一口,从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可以看出的确很好吃,李天程斜眯着眼睛看了看一副旁若无人的西门念月,觉得此人实在无趣,自己好不容易找到这里,还亲自给他烤了一只叫花鸡,没想到这呆子一点不领情,李天程想了想,心道“罢了,谁叫你帮过我的呢,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然后从腰间取出一酒袋,扔给西门念月道:“全长安最烈的新丰酒。” 这次西门念月没有拒绝,他拔下木塞闻了闻,道:“烈。”然后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李天程看着慌了,忙不迭地对西门念月叫道:“慢点喝慢点喝,给我也留一口,留一口……” 能在未央宫西侧居住的,大都是王公贵族,每天来来往往串门、送礼、打点关系的不计其数,不过这些人都懂得低调,不会大张旗鼓给人留下话柄,唯有吴王府对面的一家宅院,看不出是某位王公贵族,却一直有大批金银珠宝进进出出,西门念月问王总管道:“对面住的都是什么人?” 王总管道:“少爷有所不知,对面住的可是咱京城的摇钱树。” 西门念月道:“此话怎讲?” 王总管道:“匈奴和大汉交好十余年,匈奴孤涂质押长安城,里面住的是大名鼎鼎的匈奴左贤王且莫甘。” “哦?”西门念月略有所思,随即恍然大悟道,“难怪每月逢七会有两车金银珠宝进,其他时间全是出,作为质子,能花钱是一种幸运……” 话音未落,只见报事的进来道:“启禀少爷,对门左贤王府派人送来雪雁兰三枝。” “哦?”西门念月微略有些惊讶,这雪雁兰可是匈奴才有的奇货,自己只在古书上听说,其生长在成群雪雁出没之所,其味清幽,略带苦涩,可疏人经络,活人肺腑,是治跌打损伤的奇药。 这左贤王且莫甘动作如此迅速,自己来长安城不到一月,就摸清了自己的喜好,在他国质押,还能如此游刃有余,西门念月倒是真想见见这位左贤王,遂对王总管道:“那就请左贤王今晚过府赏月。” 且莫甘看着吴王府送来的请柬,嘴角分明有一丝微笑,他对身后的宽脸汉子道:“索图朗,备好我的雪貂绛绢。” 靠窗的矮脚茶案上摆了几道小菜,窗外月光朗朗,屋内烛光点点,西门念月盘坐在草席上,且莫甘人未到,笑声已经传进门来,西门念月没有起身,坐地行时揖礼:“恕我腿脚不便,只能坐地陪饮。” 且莫甘道:“那敢情正好,虽来长安六年,还是没能习惯跪坐之礼,在我匈奴之地都是席地而坐,倒是无拘无束,尽情畅所欲言。”且莫甘席地坐下。 西门念月斟酒道:“长安羁绊之地,还能游刃官场有余,左贤王可不是一般人。” “游刃官场谈不上,就是哪位王爷喜欢古玩字画,哪位大臣喜欢香车宝马,在下便想办法满足,钱财,不过身外之物,不值得放心上。”“左贤王年纪轻轻,能如此豁达,令人佩服。” “豁达说不上,作为匈奴交换到汉室的质子,今天喝完这壶酒,能不能活过明天谁也不知道,多交一位朋友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过久了,也就习惯了今朝有酒今朝醉。”且莫甘这番话,看似毫无保留,可西门念月清楚,能够有心打点官场之人,都是为明天做准备,绝非今朝有酒今朝醉。 且莫甘打量着西门念月:“如果我没猜错,世子今年可是贵庚二十八?” 西门念月停下酒杯道:“在下从记事起就是一名弃子,具体年龄几何,至今未知。” “弃子?”左贤王苦笑,弃子,被人丢弃之子,自己虽贵为匈奴左贤王,但偏偏是一名质子,一名质子,给再多的头衔,那也是一名弃子。左贤王又道:“世子虽然长在吴郡,可从面相看,世子身材高大,阔脸,高颧骨,可一点不像是汉人……” “是吗?前几日还有人说我长得极像我父王。” “我有个亲姑姑冒月居次,在单于庭之时就已怀有骨肉,如果她的亲骨肉现在没有遇害,可是正好二十八岁。” 西门念月脸颊忽然抽动了一下:“可惜,当年冒月居次的亲骨肉,早已不在人世……” 左贤王哑然一笑:“好了,我们不说那些伤心事,今日但求与君同饮,何必管他世上纷争。”且莫甘说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左贤王所言甚是,看来咱们今日定要一醉方休。” 乌蒙山下,月光皎皎,远处的屋檐上,出现一点黑影,黑影忽上忽下,从一户人家屋顶,跳跃到另一户人家屋顶,它的动作是那么迅捷,又是那么轻盈,迅捷得如同一只小鸟,在月光下收放自如,轻盈得如同一支羽毛,这淡淡的晚风都能将其吹走。黑影飘着飘着,最后停在了周氏门前的老槐树上,这下能看清楚,这不是七月十五夜里的鬼魅,这是一个人,一个身着夜行衣的人,这人就站在老槐树丫上,静静看着长满野草的残庭破院,就这样一动不动,足足过了半个时辰,老槐树的丫枝轻轻一颤,黑影再次飘起,从来时的瓦屋顶跃去。 周宅墙角的黑夜里,忽然亮起一双眼睛,刚才的一切,都没能逃过这双眼睛,只见黑夜里飞出一根金黄丝线,悄无声息插进了十丈外的瓦屋顶,随即半空中出现一道白影,仔细一看,那是一锦衣少年坐在一把雕花椅子上,也许你见过各式各样的椅子,但能上天的,保证是头一回见得。这能上天的椅子载着锦衣少年像只巨型蜘蛛,快速朝黑影爬去,但是他没有靠得太近,他一直和黑影保持约三十丈距离,两只影子,就这样一前一后,划过屋顶,划过田野,划过湖泊,划过这沉静的大地……最后两只影子来到了一片竹林,忽然前面的黑影停了下来,后面的白影也停了下来,两人隔着竹林对视了很久,风吹的竹林嘎吱直响,竹叶满天飞舞,黑衣人开口道:“自封气息追我一百里,这等轻功,当世少见,阁下究竟何人?” 西门念月没有答话,黑衣人知道,在没有一分高下之前,对方有权拒绝自己的任何问题,黑衣人拔出腰间明晃晃的长剑,三个跨步起飞直朝西门念月刺来,西门念月一抡手中千仞金纶,只见一道金光在月下一闪而过,黑衣人忽觉后背杀气腾腾,立即收回手中长剑,抵挡从身后袭来的鲸骨针,如此反复,近十个回合,黑衣人眼里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这么多年了,没人能完全躲过自己的连襟十三剑,而今日自己用了六招竟未能近其丈内,黑衣人使出第七招名叫“天寒地冻”,剑尖上的寒气和月光的冰冷,如夜幕般笼罩着西门念月,西门念月忽觉鼻尖一阵寒颤,黑衣人的剑尖离西门念月的百会穴不到一尺距离,可是,它再没能前进半寸,西门念月用食指和中指硬生生夹住了剑刃,两人四目以对,月光下,黑衣蒙面人看清了西门念月的脸,突然眉心一颤,随即朝西门念月的双腿打量过去,忽地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越开两丈远,在远处愣了半晌,随后竹林响起“砰”一声巨响,一时间竹林里烟云四起,西门念月眼前一抹黑,分不清哪里是竹林,哪里是黑衣人,他竖耳聆听身边任何异动,等烟云散尽,再看刚才的地方,哪里还有什么黑衣人? “好轻功。”西门念月看着竹林深处道。 吴王府内,十三叔把摸着自己的络腮胡问道:“按少爷所说,那人是在城南外竹林消失,可城南这么大,我们该如何着手?” 西门念月道:“我跟他比划途中,他离我最近不到三尺。” “那他身上有兰芷凝香吗?” 十三叔忙问道。 西门念月摇了摇头:“说不清,他身上有股浓烈的烟火味,足以掩盖其他任何味道。” “烟火味?”十三叔思索道,“这么说,此人应该是居住在一个长年烟火浓烈的地方……难道是……” 十三叔想到了什么,西门念月会意地点头:“寺庙是个极好的藏身之所,可是本朝自引入西域佛教,光城南的寺庙,大大小小就有十七家,如果我们速度不够快或是动作太大,很可能打草惊蛇……” “那可怎么办?” 十三叔挠头道。 西门念月思考了一会,对十三叔道:“你带上一封黄金,去找中常侍冯万天,求一份长安寺庙详细分布图和备案人员花名册。” 十三叔明白少爷的意思,匆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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