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子长安》第十章 血染胡杨
四天的秋雨,紫烟一步也没离开过客栈,这样一直下,大概老天也嫌烦闷,终于在第五天放晴了,西门念月让十三叔盯住暮紫烟一行人,等到第六天一大早,十三叔慌慌张张跑进天字号房,对西门念月道:“少爷,今日没见着暮紫烟下楼吃饭,我听厨房的伙计说,暮紫烟一行人昨天夜里就出去了。”西门念月并不觉吃惊,他缓缓道:“准备马车。” 西门念月的马车朝西边驰骋而去,经过昨日一天的日照,路面已放干,车马行过,留不下车辙印。十三叔问道:“为什么我们要朝西边去……我的意思是……我们并不知道九煞门一行人去了哪里?”“不管九煞门往哪里,他们的目的是为了这次匈奴的朝贡,匈奴队伍初七日从单于庭出发,日行四十里,如果我没算错,现在应该到了居延和高阙地界。”西门念月道。十三叔道:“前些日子九煞门按兵不动,是不是在等他们靠近雁门?”“并不全是,”西门念月道,“如果九煞门劫走匈奴的朝贡,大汉和匈奴都会追查,若是秋雨连绵动手,路面未干,朝贡里最显眼的一千匹骏马踏过草地时会留下大量马蹄印,东西被运到哪里一目了然,若是天晴动手,马蹄走过的痕迹并不明显,多一些时日自然消失殆尽,这么简单的道理,九煞门不会想不到。”“我就没想到!”十三叔叹道,有些自责,“难怪昨日雨停后,少爷叫我盯着暮紫烟一行人,哎,你看我这笨手笨脚,怎么从我眼皮底下跑了!”“无须自责,能看住暮紫烟的人,并不多!” 秋季的草原,草已干枯,偶尔能有一两株光溜溜的小树,在风中摇曳。三百人浩浩荡荡的队伍,打着苍狼白鹿旗,拉着沉重的黄铜镶边礼箱,每五匹马连成一串由一名士兵押送,一名信使策马往回赶,来到队伍前勒住马,对领头的彪型大汉禀告:“报左大将,五里开外是一片胡杨林。”他说的是胡语。彪型大汉是匈奴左大将阿骨,往年的进贡,是由使节带领,不超过百人,今年这一千匹骏马,可不能有闪失,匈奴单于派了自己的左膀右臂左大将阿骨押送,而阿骨队伍里,全是自己军中最精壮的汉子。阿骨策马蹬上一处高地,极目远望,前面的胡杨林殷红一遍,左右延伸极广,树林浓密,阿骨看了又看周边山形,想绕过去应该不行,阿骨自言自语感叹:“好一个伏击要塞。”阿骨策马回到队伍,对副将石鼓律道:“你带一队人马前去探路。”石鼓律领命而去,阿骨命队伍原地休息,不多时,石鼓律的小分队在胡杨林外挥着白色令旗,白色表示安全,红色表示危险,这是军中约定,阿骨吩咐道:“箭上弦,刀出鞘,两列纵队,急行过林。”众人不敢怠慢,士兵们整装前行。这胡杨林看样子有几百年历史,一棵棵被风沙雕蚀得苍劲有力,地上的落叶堆积了一尺余厚,第一批士兵踏入胡杨林,阿骨再次提醒:“提高警惕,紧跟步伐。”树林里很静,静得只听得见马蹄声和车轮碾压树叶的嘎吱声,阿骨带着一队骑兵走在前面,紧接着是拉箱子的马车和马队,忽然,中间一辆马车停了下来,石鼓律打马过去,问道:“怎么回事?”“报将军,车轮陷进石头里,卡住了。” 一名士兵回道。石鼓律挥着鞭子,骂道:“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把它抬起来。”四名士兵用双肩抬着车轴,一齐向上使力,大家喊着“一二三”,就在“三”刚出口,车轴快要回到平地之时,车身却朝一边倒了下去,那是一只竹箭穿过了一名士兵的小腿骨,血肉从另一侧穿刺而出,周围的落叶地里,忽地翻腾起一排排披着蓑衣头戴斗笠的黑衣鬼面人,士兵来不及反应,只听得箭破长空的撕裂声,耳旁传来自家兄弟的惨叫,黑衣鬼面人手里端的,是十二连弩,人群中有人高喊道:“有埋伏!”队伍顿时乱开了,边上的匈奴士兵已和黑衣鬼面人交织在一起,黑衣鬼面人武功虽然了得,但数量上并不占优势,阿骨的三百亲兵个个都是久经沙场之人,只听有人高喊:“列阵!”混乱的士兵就近以七人一组,组成可攻可守的锥形盾阵。阿骨伸长脖子搜寻着对方是谁在指挥战斗,只听一阵阴阳怪气的笑声,两个黑影窜到眼前,这不是阴阳双魅又是谁? 阿骨一个纵身右脚踏在马背上,借力窜上两丈余高,凌空对接了阴阳双魅三招,阳魅道:“不愧匈奴第一武将,有两下子。” “你们,是什么人!”阿骨用自己不是很标准的汉话问道。 阳魅笑了,笑得那么难听,阳魅道:“打赢我们,你自然会知道。” 阿骨当然知道,在战场上,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问话。 阿骨的鸳鸯刀是他最趁手的兵器,沙场上的人称它为乱花迷人眼,因为他的刀实在是快,快的根本理不清他是如何出招的,三十多年来,死在这鸳鸯刀下的人不计其数,可是眼前这两人,阿骨却一点不敢松懈,他们是阿骨见过配合最默契的对手,不到十回合,阿骨已前胸连中两掌,阿骨感觉胸口越来越沉闷,甚至有些提不上真气,阿骨忽然明白,这掌力带毒。阴阳双魅见阿骨动作越来越迟缓,可不会给阿骨喘息的机会,两人纵身跃起,头脚倒立,一招夜鬼啼嚎从天而降,阿骨想要翻身躲开,发现腿脚不听使唤,阿骨是见识过阴阳双魅掌力的,这两掌要落在自己身上,不死也得残废,阿骨顾不得体内毒气流动,集所有真力于双掌,一招童子拜佛,打算拼死一搏,说时迟那时快,阿骨感觉一股力量从侧边推了自己一把,阿骨滚出丈远,等他抬头一看,只见副将石鼓律在自己刚才的位置,整个身躯都陷进了地里,石鼓律口吐鲜血,他眼皮朝外翻了翻,嘴唇动了动,仿佛是在说:“走……”“石鼓律!”阿骨大声喊道。可是没用,阿骨知道没用,石鼓律的双眼虽然睁着,但已呆若木鸡,他已没了呼吸。阿骨翻身上了旁边的一匹骏马,朝马屁股狠狠一巴掌,马匹“嘶”一声朝胡杨林外奔去,阴阳双魅想要去追,不远处蒙着面纱的女子道:“不用追了,咱们的目标不是他。” 等西门念月的马车奔向胡杨林,这一切已归为平静,马车不见了,马匹也不见了,地上躺着的,没有一个活口,落叶地上,分不清是胡杨叶的残红还是新鲜的血。“少爷,我们来晚了。”十三叔捏着拳头愤愤道。西门念月将手指放在死尸脖颈处试探了一下:“尸体尚有余温,他们刚走不久。”西门念月朝胡杨林外扫视了一圈,那远处的山坡上,仿佛有个人影盯着自己,西门念月心头一个悸动,这身影,他多年没敢忘记,是他,西门念月千里迢迢来到塞外就是为了他。千仞金纶牵引着西门念月,只五个纵身,他来到山坡,可这里哪有人影,这四周静悄悄,除了呼啸的秋风和空气中的血腥味,什么也没有,西门念月仔细听着,他聚精会神地听着,哪怕是一里开外的腹蛇爬行,他也能听得清清楚楚,但是,没有人声,连呼吸也没有。两国交界的雁门西,就算闹出再大的动静,也不会有人知道,就算有人知道,也远水解不了近渴,这么重大的事,那人应该会出现,西门念月抱着一线希望,不远千里从长安赶来塞外,他明明看到了那人,那人也在看着他,但却找不到踪迹,西门念月相信这不是幻觉,他知道那人还活着,仇恨像地壳里压抑几个世纪的岩浆,随时可能喷射而出,西门念月仰天长啸,那愤怒地动山摇,他的声音刺穿了整个草原…… 大漠的落日下,西门念月的马车沿着马蹄印向西而去。“吁……”马车追赶了一天一夜,十三叔拉住气喘不止的马匹道,“少爷,马蹄消失了,前面好像是一条河。”西门念月的轮椅停在河边,他看着河面,干净清澈的河水,在蔚蓝的天空下闪烁光芒,河面很宽,河水平静。“河宽十丈,水深两丈,可行大船。”西门念月道。“少爷,你是说马匹被运上船了?这得要多少艘船?”西门念月心里估算了一下,道:“我朝最新的万斛舟,四层舱,一艘能载骏马两百匹……不过……像这样的万斛舟,举国上下不过五十条。”十三叔咋舌道:“九煞门若真能搞到万斛舟,他们的能耐到底有多大?”洛阳古道行刺御驾,雁门西外劫贡马,九煞门做的事情,早已超出一个江湖门派或杀手组织,九煞门背后到底是一股什么势力?西门念月沉思着。“少爷,我们是往上还是往下?” 十三叔想沿河道追查。西门念月摇摇头:“回长安。”“回长安?”十三叔不解,千里迢迢赶到此,难道就这么罢了?但十三叔相信少爷,他的话总是有自己摸不透的道理。 大雪封山的草原,一匹战马踽踽独行,马背上伏着一坨黑乎乎的东西,细细一看却是一人,此人脑袋完全埋在了马颈上,从背部的图案可以看出,这人应该是一匈奴军人,马匹气喘吁吁走得很吃力,身后留下深一脚浅一脚的马蹄印,还有滴滴黑血。忽然间,只见马腿一颤,马匹前脚跪倒在地,一声长嘶,彻底倒在了雪地里,背上的人咕噜滚落在地。正当此时,草原的小山坡上,出现了两匹骏马,两名青衣壮汉朝山口这边望了望,他们的目光停留在雪地里倒下的马匹和人身上,两人驱马下山,来到近前,将地上的人翻了个身,但见两人脸色大变,显然这是他们认识的人,两人相互点头做了个眼神确认,一人从腰间掏出竹筒火炮,朝天空“啪”放了一响,这回音沿着冰雪覆盖的山谷转了几转,过不多时,只听土坡后面响起了嘈杂的马嘶声,一群青衣壮汉簇拥着一名手持铁扇的白衣男子飞奔而下,白衣男子面色苍白,苍白得有点毫无生气,像是一张死人脸,众人从马匹上跳下来,白衣男子用铁扇抬起地上的死尸,他用手抚摸着死者的脸,他的背部微微颤动,良久,此人对着尸体用胡语道:“告诉我,是谁下的毒手?”阿骨当然不能告诉他是谁杀了自己,死人是不会说话的。白衣男子在阿骨身上摸了摸,他检查阿骨的脖颈,扯开胸口的衣衫,只见胸口留下一红一黑的两个血手印,白衣男子冰冷的眼角颤了一颤,他抱着阿骨冰冷的尸体,跪在雪地里,朝着苍茫天空咆哮着:“我囊子劜师以长生天发誓,不管他是谁,我必手刃此人!所有人——所有人都得死——” 胡杨林里,横七竖八的尸身已经开始腐烂,一群汉军骑兵跟在身着铠甲的青年身后,这群骑兵穿的是锥尖铁鞋,青年一手捂着绢丝手帕,一手用剑尖挑开半截入土的石鼓律衣服,衣服开口处漏出一红一黑的血手印,青年站起身来,自言自语:“好强的掌力。”此时,胡杨林外奔来一匹骏马,一名骑兵滚鞍下马对铠甲青年道:“报将军,附近无马蹄印更无马粪痕迹,推测每匹马都配有马粪袋朝不同方向分散而去,唯有陈校尉在二十里外的拉哈山口发现一些踪迹,陈校尉带人继续追查,特派我回来禀报。”“拉哈山口?”青年伸手对身旁护卫道,“地图。”青年展开羊皮地图,他仔细看着,手指从地图上拉哈山口划过:“拉哈山口往西三里是拉哈河,沿拉哈河往上是楼兰国。”青年冷哼了一声:“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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