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刹那芳华,冬夜漫漫
关于香菱,这个可怜的孩子,太值得让人心疼。本来她的人生父慈母爱,或许在父亲的影响下,她会为自己寻得一个才子,与他过上“赌书消得泼茶香”的日子,最后与他白首不相离。平凡微渺,然万丈红尘中亦幸福安稳。
只可惜一切只是如果罢了。那个正月十五,满天的火花,灿烂转瞬即逝,就像她要结束的短暂幸福的幼年,随之而来的是冰冷的长夜,那“击退了寒冷,却带来了悲哀的”漫漫的长夜。
不管怎样,贾府里的家生子们大部分至少还有一两个亲人。虽然有时候让人闹心的还不如没有,比如鸳鸯,晴雯。但是知道这世上有个人和你流着同样的血,那种来自于身体内对最原始感情的渴望是谁都无法摆脱的。
香菱被拐卖时五岁,到她真正的第二次出场,已经过去了九年。这九年之间,她在拐子的打骂下度过,眼泪交织着伤痕。不知道小小的香菱瑟缩成一团时,是否会隐隐约约的想起某个地方,那地方夏天有凉凉的风,有个慈爱的妇人拿着小灯笼花逗着某个小孩。
九年,香菱已经十四岁了。她的相貌,温柔,才情都值得那个叫冯渊的男子倾一世之情去爱护。本来命运透出了一丝之光,所有能改变这个苦命弱女子的人都集中出场了。冯渊,门子,贾雨村。可是谁知道半路杀出个薛蟠,粗鲁的薛蟠不知道,他打死了一条人命的同时也打碎了一个女子毕生的幸福。说来有意思,薛蟠的出现阻断了香菱的命运,而宝钗的出现阻断了黛玉的爱情(虽然她不是有心的),真是一对兄妹。果然曹雪芹心细如发,让人赞叹!
香菱没有巧姐的幸运,有个如刘姥姥般的人救她于水火之中。她的父亲也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当年倾力扶助的人和邻里至亲的小沙弥,竟都是个饿不死的野杂种。很多时候,见死不救就等同于落井下石。他们忘恩负义的嘴脸和刘姥姥的重情重义构成了一个开始,一个结尾。曹雪芹必是经历过这种世态炎凉的,他知道人性有多阴暗就有多善良!
第七回里周瑞家的看见香菱说:“这个模样儿,竟有些像咱们东府里的小蓉奶奶的品格。”看似无心之语,却暗藏玄机。试问,红楼里那些与主子相像的人们,哪个是命好的?像黛玉的龄官与晴雯,一个下落不明,一个含恨而死;像迎探姐妹的尤二尤三下场凄惨;唯有一个像宝钗的袭人,结局略强些。所以一句看似无心之语加上那副桂花藕败,香菱的薄命结局已经注定,像高鹗续作里香菱在夏金桂作死自己后,薛蟠好像还蛮疼她的,这真是可笑了。他的续作很多都与前八十回对不起来,除了黛玉焚稿我个人觉得其他的都算是狗尾续貂了。
香菱的出场并不算太多,主要集中在第四十八回、六十二回和第七十九、八十回,也就是学诗和河东狮夏金桂出场的时候。但曹雪芹怜惜这个女子,只要她出场,就会浓墨重彩。
因为遗传了父亲的文学基因,她才对诗词那么着迷。学诗时认真痴迷的样子,让宝钗调侃不已。也因为这种痴劲儿,她才能和黛玉探春她们在一起行诗令,做自己喜欢的事。在被夏金桂呼来喝去的夜晚,她也放不下诗书。昏暗的蜡烛下,她的眉眼与气质应该像极了她的父亲吧。你可以说她是借诗歌麻痹自己,但是我们都知道,抛去这个因素,那是她与父亲甄士隐之间唯一的关联。
尽管命运冷酷无情,可是香菱并不耽溺于悲伤,她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子。电视剧《荼靡》里女主角郑如薇说人要在不完美中怡然咀嚼自己的人生。香菱何尝不是这样呢?或许是遗传了父亲的恬淡性格,她才对苦难看的那么云淡风轻。薛蟠那样粗俗的人,却从未见她抱怨过。每次出现都会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仿佛她从来都没有受过委屈,唯一的一次发脾气也是误解了宝玉的意思。在玩游戏时,豆官的一句“你汉子去了大半年,你可是想他了”便让她的脸飞红。老舍说过一个女子的脸红胜过一大段对白。若是香菱满腹抱怨,绝不会有这样柔情的时刻。
夏金桂的出现,对香菱来说是逃不过的劫难。这个女人空有一副好皮囊,也辜负了桂花这个寓意温柔和顺的名字。她泼妇骂街,将薛家搅得不得安宁,但她的泼辣悍妒也只能欺负比她弱小的人。若是说香菱让她有危机感很正常,那小姑子宝钗又惹着她什么了?可见这个女人的无理取闹。但宝钗何许人也?山中高士,何尝将她放在心上?在宝钗眼里,夏金桂不过是一笑话而已。
不算上高鹗续作,我们最后一次看见香菱,是她在薛蟠的棍棒之下。这个美丽多情的女子,名义上是妾,其实在薛府的地位连个丫鬟也不如。她曾经对薛蟠有过脉脉的情意,可是薛蟠哪里懂得怜香惜玉,这个贪夫只会抄门闩,在夏金桂面前却变成了他的蚊子歌里的蚊子,只会哼哼。
我们已经无法得知,夏金桂最后是用什么方法让香菱魂断的。照她那种不输凤姐的经纬与丘壑,想必是让香菱再次饱受了痛苦。也许是在某个夜晚,带着疲惫与伤痕的香菱看到了自己那多年未见的父亲,他带着她离开了这是非场,去了一个再也没有心酸与泪水的极乐之地。
至于夏金桂,我们前面说过,像主子的人很少有命好的。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薛家一败涂地的时候,我们相信这个女人也会自食恶果,下场不会比凤姐好多少。但是群芳碎,千红哭,万艳悲,谁又能说夏金桂不是其中一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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