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反思”，很可能只是一句空话
[摘要]每个人都希望天下的事情都朝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买了股票的人想着股市一路上涨，没买房子的人惦记着楼市掉头下跌……这是基本人性使然。这几年“怼”这个字的流行便是这种不祥之兆的生动写照——人们热衷于为各种事情激烈互“怼”，是因为人们越来越习惯于凡事从他人身上找毛病。
“怼”时代
每个人都希望天下的事情都朝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买了股票的人想着股市一路上涨，没买房子的人惦记着楼市掉头下跌……这是基本人性使然。
当然世界上的事情不可能让我们都称心如意，这是自然和社会的基本规律使然——地球不因我们而转，也不因我们而不转。
于是我们经常会被各种各样的挫败感包围。由于我们正身处于一个高度变动不居的时代，我们所遭遇的挫败感也是史无前例的。
这个时代，人们遭遇的挫败感是史无前例的。
当我们遭遇挫折时，最初的反应通常是懊恼。
对大多数人来说，紧随着懊恼而来的是埋怨。如果说挫折会造成我们在心理上失去平衡的话，埋怨就是一种寻找心理“再平衡”的直觉行动。
社会的长期规训促使人们一般主要把自己当做埋怨的对象：“当初我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为什么要这样做？要是那样做，就绝不会是现在这样！……”
也有不少自我中心的人，遇事就埋怨他人：“这事搞成现在这样，都怪***！明明我说的是对的，他（她）为什么就是不肯听！……”
显然，随着传统社会秩序和道德价值的瓦解，后一种情况越来越多。这几年“怼”这个字的流行便是这种不祥之兆的生动写照——人们热衷于为各种事情激烈互“怼”，是因为人们越来越习惯于凡事从他人身上找毛病。
但常识理性告诉我们，沉浸在无休止的埋怨之中，不仅不会有助于事态朝我们希望的方向扭转，反而会使之越来越糟。
埋怨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
那种因悔恨而生的自期自艾不可能帮助我们重建新的心理平衡，只会使我们的心理愈发失衡，就像一场宿醉不可能靠喝更多酒来解一样。它使我们意志消沉，而不是振作精神，以利重头再来。
而那种遇事就从他人身上找毛病的做法或许的确能够帮助我们暂时找回一些心理平衡，但它在满足了我们发泄情绪需求的同时却会造成严重的外部后果。因为我们搜肠刮肚能够怪罪到的那些人，通常都是在当下这件事情上与我们有关的人，很可能还是我们的合作者。把他们都得罪光了，以后还有谁愿意和我们一起共事？愿意帮我们？
这些年来我目睹了身边一些人就是这样把自己的人生之路越走越窄的，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当然，如果你是一个政客、明星、演说家或耍笔杆写文章的，你或许的确可以通过怒“怼”他人而赢得一部分粉丝的拥戴，进而从中牟利。在这方面，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就是一个典型的成功案例，这也是这个时代所呈现出来的最为醒目的不祥之兆。
然而遗憾的是，绝大部分人并不是靠耍嘴皮子和笔杆子吃饭的，他们的生活高度维系于同他人合作，而不是同他们战斗。就好像我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此刻，你们中的大部分一边读着我这篇文章，一边大概正在与客户谈合同，或者正在接受上级布置的任务、向下级布置任务……你们怼我这篇文章没关系，但怼他们可是会给你们带来现实麻烦的。
退一步说，就算你是一个惯于发号施令的大BOSS，对下属拥有权力，你也不可能遇事都靠批评和抱怨来对付。当你的下属与你意见不一致时，你的确可以靠命令来强迫他放弃自己的主张，执行你的。但只要他不是心悦诚服地认同你，他执行你的命令时就多半会带着一种被动和消极的态度，结果自然不会是令人满意的。如果你自信到无惧众叛亲离、公司破产，就不妨试试吧。
特朗普靠在推特上与所有人“怼”而当上了美国总统，这是他的本事，也证明他对时代脉搏有着深刻的洞悉。但他能靠继续与人“怼”来治理好国家，成为一个伟大的总统吗？
特朗普的推特
比尔·克林顿不久前在一次电视访谈节目中说，一个好的总统，在他卸任时应该自豪地说：“瞧！大多数美国人现在生活得比我上任之初更好了。”而不是雄赳赳地说：“瞧！我击败了那么多对手。”
他道出了一条朴素的真理：真正的成功不可能是“怼”出来的，而要靠激发自身与他人身上的积极力量。
更何况，我们生活在世界上，除了那些事业上的合作者，更多时间要面对的是我们的父母、妻儿、亲戚、朋友……他们的言行也不会都顺着我们的心思。甚至可以说，我们日常生活中的挫折感一大半正是来自这些至亲之人。我们能靠“怼”来解决与他们的分歧吗？
反思
于是有人说，遇到事情，特别是挫折，我们最需要的是反思。
这话说得当然无比正确，但我想说，如果我们不能非常清晰地认识什么是正确的反思之道，那么它就仍然是一句空话。
我有一个在健身房认识的朋友，原先是做房地产的，四五年前靠着从楼市里赚来的钱在苏北某地投资了一家铝制品企业。有段时间他经常在健身房更衣室里滔滔不绝地向我介绍他的宏伟规划，因为知道我在媒体工作，还多次热情邀请我去他的企业“考察”，帮他出主意，做宣传推广。
在随后的两三年里，我偶尔会憧憬一下那趟计划中的“苏北之行”，但他却“失踪”了。直到一年多前，他的身影才重又出现在健身房更衣室。当我问起他在苏北的投资时，他一脸的沮丧：“别提了！那家厂我刚刚关掉，亏了几百万。”
我吃惊地询问原委，他说，主要是以下几个原因：第一，那几年这个行业产能过剩，国内外市场严重供大于求，铝制品价格一路走低；第二，又逢国家信贷收紧，他和他的下游企业都很难贷到流动资金，在市场供大于求的情况下，客户们自然大量欠款；第三，“外地”市场环境也不好，政府根本不为合法经营的企业做主，不拿你当肥羊来“宰”就不错了……
随后是一连串的忿忿不平……
为了更好地说明我的观点，这里要提醒一下本文读者：我认为我的这位朋友的确“反思”了，可以说他也的确找到企业经营失败的许多客观原因。然而，由于他的反思的基本立足点是不正确的，所以这种反思便没有给他带来说明有益的启发。换句话说，他亏掉的那几百万没有给他买来应有的经验教训。
于是我接着问他：“这些问题你在投资办厂前都没有仔细考虑过？”
他回答说：“当初不是听信了多年生意伙伴的介绍，就一脚踏进去了吗？”
我说：“我来帮你总结一下吧。首先，你不能责怪介绍你去苏北投资办厂的朋友，他并没有想要坑你。相反，他是认为自己看到了商业机会或政策机会，想挑朋友去发财。其次，你也不能埋怨市场和政策，市场总有起伏，政策总有松紧。照我看，你的失败归根结底还在于你自己。”
从他自己的分析来看，我认为，他存在三方面的问题：第一，他在冲动之下贸然进入了一个自己根本不熟悉陌生领域，这是做任何事情的首要大忌；第二，他在进入这个市场前没有对市场前景和政策趋势做任何冷静的研究，而是完全凭一时热情，这是做事情的另一大忌；第三，作为一个企业家，他对于自己投资所在地的营商环境也没有充分的认识和准确的判断。
简言之，他在这笔生意中可谓既不知己，亦不知彼，焉能不败？
不要进入自己完全陌生的领域
当我们遇到问题时，我们当然首先要查找原因。我并不是说我们一遇到什么问题就应该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不少情况下，我们的确是对的，错误的确在他人。然而找原因本身并不是目的，我们反思原因，是为了对症下药，解决问题，而不是为了推卸掉自己的责任。
这就触及了我想要说的“正确反思”的第一条原则：我们在作任何反思的时候，都应该将重点放在那些我们在一定程度上有能力掌控的事物上。
如果我们在遭遇一次挫折后痛定思痛，找出来的原因也是真实存在的，但它们都是外在的、客观的、无论我们自身怎样努力都不可能改变的，那么这种“反思”最终无非还是指向怨天尤人，对我们日后毫无助益。
举个例子来说，我这篇文章发表后没有取得我渴望的轰动效果。我经过深刻“反思”后得出结论：这是因为它没有发表在《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并由中央电视台全文播出……你能说我的这种“反思”一点道理都没有吗？但这种“反思”会对我的下一篇文章有任何帮助吗？
元旦前，我的那位朋友再次出现在健身房更衣室，这次他的神情比一年前更加懊丧。他对我说，随着去年全球经济强劲反弹，铝业市场也开始大幅回暖，同时政策也渐渐放松……“唉！我当初要是不关掉那家厂，再咬咬牙坚持一年，甚至半年，现在就翻盘了！”
我冷冷地回答他：“如果你有花不完的资金，你的寿命也足够长，那么你无论亏了多少，都会有机会翻盘。”
同样一件事，基于每个人的不同立场以及他们所掌握的不同信息，人们“反思”后得到的结论有可能南辕北辙。而且，持有什么样的立场往往还会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一个人能够接收到什么样的信息——没有人能够做到百分之百的客观，人们总是有选择性地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听到自己想听到。
有人在遇到不顺利以后，会从根本上重新审视自己先前选择的路线是否是错误的，他们很可能改弦更张；还有人则会得到截然相反的结论：自己选定的方向是正确的，之所以目前遇挫，恰恰是因为对它坚持得还不够，投入的资源也不够……很多时候，我们也的确很难判断上述这两种针锋相对的结论究竟孰对孰错。
于是就触及了我想要说的“正确反思”的第二条原则：我们在作任何反思的时候，都应该给自己在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上设定一个参考坐标。
我们针对一次失败总结出来的原因，很可能看起来在完全相反的两方面都说得通。当我们一时很难判断时，我们可以尝试其中的任意一个方向，但必须为这种尝试设定时限。一旦超过，就应该果断掉头，我们没有本钱一错再错。这就是反思问题的纵向的时间坐标。
除此之外，我们审视问题时还应当有横向比较的意识。我的许多朋友都知道我一直都不看好特朗普，最近美国经济复苏势头强劲，前几天有一个“川粉”朋友得意洋洋地对我说，“看到了美国的经济数据了吧？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冷静地提醒了他一句：“我当然看到了美国的经济数据，不过我倒是建议你也关注一下中国、欧洲及世界其他地方的数据。”
我想告诉他，美国经济复苏强劲的确没错，但欧元区经济的复苏势头更加强劲，在刚刚过去的2017年，欧元区的GDP增幅甚至超过了美国，这是几十年来头一次。而在以往很多年份里，欧洲经济增长率只有美国的一半，都是很常见的，这是因为欧洲的人口结构、科技实力、金融市场、货币能力等各方面都远不如美国的缘故。再看中国，2017年的GDP增幅比年初的普遍预期高出了0.4个百分点！……
这就足以说明，当下的美国经济复苏是全球经济复苏的一部分，没有特朗普什么功劳。
相反，由于美国经济的增幅继续远低于中国、甚至还罕见地低于欧元区（我的这位“川粉”朋友一直就跟随他的偶像，坚定地认为欧洲正“走在错误的道路上”），2017年它虽然实现了不错的增长，但它在全球经济中所占的份额却反而更低了，这与特朗普吹嘘的“让美国重新伟大”的目标无疑是越来越远了。
从世界经济的大环境来看，美国经济的复苏好像与特朗普没什么关系
这就是反思问题的横向的空间坐标。如果你的眼睛永远只盯着自己，而看不到别人的情况，就无从作出比较和判断。如此，则你的反思就会失去意义。
这就像做股票，如果你在一年里赚了20%，那看似一个不错的业绩；但如果这一年里大盘翻了一倍，那么你就是失败者。反过来，如果你在一年里亏了20%，那看似一个糟糕的业绩；但如果这一年里大盘缩水一半，那么你就依然是成功者。
我的那位健身房朋友或许直到今天还在为许多事情懊恼不已，他也的确一直在反思。遗憾的是，他一直没有寻找到正确的反思之道，因而他今后很可能还会继续支付昂贵的学费。（文/陈季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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