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有顺:懂得限制自己的作家是聪明的
贾平凹说,“我喜欢听谢有顺说话、讲课,举重若轻,出语不凡,庄重而幽默,天然地能聚集众人的目光。”的确,鲜有批评家能像谢有顺一样把小说写作讲得那么纯熟通透。以张爱玲为例,我们知道跟她有关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了解她有对俗世生活的热爱,但谢有顺在“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之后又加了四个字——“望远皆悲”,一方面追求眼前的俗世幸福,另一方面又觉得只要看远一点,人生不过是悲凉而已。也因此,张爱玲与同时代的苏青相比,多了一层从实到虚、从俗世到虚无的心灵深度。由北岳文艺出版社新近推出的《成为小说家》正是谢有顺近年来讲授文学写作课的演讲实录,如果用一句话概括这本书的核心观点,谢有顺觉得是“从俗世中来,到灵魂里去”,透过一个个的实例,他尝试讲解实与虚、世俗心与灵魂冒险之间如何平衡,也分析了当代小说的种种匮乏与不足。
2018年1月20日下午,《成为小说家》新书分享会在北京小众书坊举办。与小说家徐则臣、阿乙,以及北岳文艺出版社社长、总编辑、诗人续小强一道,谢有顺坐到了众多读者面前,谈论作为一门生命学问的小说写作。
左起:阿乙、徐则臣、谢有顺、续小强
一个好的作家,绝不会随意对待他笔下的某个词、某个细节
谢有顺发现,这一二十年来,作家们都过度地迷信“虚构”一词。他说,“想象和虚构当然是文学写作最为重要的才能、基础,但是如果你以为小说写作就靠想象和虚构,这肯定是理解有偏差的,因为除了想象和虚构,比如说实证,譬如说具体的细节的雕刻,这些也很重要。有些东西是靠想象,但想象要有根基,要可以被审核,被还原。”
他在分享会上举了个例子,现在很多人写历史小说,动不动就让主人公带一千银子上路。在这背后,是作者忽视了一千两银子有多重、能不能带得动,也不管凭着所写人物的家境与身份,他能不能出得起这一千两银子。除了这些,作者甚至也不知道小说中的主人公吃一顿饭要多少钱,买一匹马、买一个丫鬟要多少钱,也就是说如果对一个历史时期的吃穿用度没有足够的了解,一写就会露馅儿。
谢有顺强调,在小说的阅读过程中,存在着一个读者跟文本的契约,一旦读者发现一个细节很假,不值得信任,阅读就没办法继续。一个细节的破坏,往往比整体性的破坏更为可怕。“一部作品要赢得读者的信任,这个信任不是凭空来的,我觉得是一点一点累积来的,一个一个细节,一个一个词累积起来。但凡一个好的作家,他绝对不会随意地对待他笔下的某个词,或者说某个细节。”
小说家阿乙觉得,这种对物质和实证的强调是谢有顺身上闪闪发光的地方。阿乙说,物质和实证是写作里面最基础的东西,但是现在大多数的文学青年,受自己理想的驱使,或者因为看到某一部外国小说感觉很兴奋,他觉得自己马上就可以上手仿制了。
很多作家的问题不在于没有写作的抱负,而在于没看到自己写作的限制
成为小说家的条件和要求很多,在这场分享会上,谢有顺讲到了实证、调查、常识、物质的外壳这些基本的要素,除此之外他还提到,任何一个作家都要有他自己的写作根据地。
“每个作家要找到一个他最熟悉,用情最深,同时也最了解的地方,并不是每个人写作的边界都可以无边无际,也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写各种题材。很多作家的问题不在于他没有写作的抱负,问题在于他没有看到自己写作的限制,懂得限制自己的作家我觉得才是聪明的作家。我只能写好这个地方,这一种人群,这一种生活,把自己集中在一个地方,把自己磨得足够尖锐,这样慢慢地就会有自己的风格。你们发现了没有,为什么很多作家跟他成长的某个地方有关系,和他着力写的某一个人群有关系,因为这个地方,这个人群他最熟悉、也能写好。”他进一步指出,很多作家写了很久,只因为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领域,所以即便作品众多依然没有自己的风格,很难具备辨识度。
与写作的根据地相接近,徐则臣留意到《成为小说家》的其中一篇里提到的“自我”一词。徐则臣觉得“自我”这个词很重要,作为小说家,这个体会尤其深。他提到,我们总是说要做“有我”文学,但是这个“有我”、“无我”跟王国维所谓的“有我”、“无我”还不太一样。“我觉得这个‘有我’就是有自我,一个很重要的指标,就是把个人的体温,个人的思想特征,个人的风格,这些东西通过文字表达出来。比如说把谢有顺的评论跟其他的评论放在一块,你一眼能够看出来哪个是他的,原因在哪里?一个是风格问题,一个是习惯问题,另外还存在有情感和没情感的问题,辨别度很高。”作为一个学院派,谢有顺反而特别具有亲和力,不会板着脸说文学该如何如何,始终用一种创作的方式去写评论,跟作家一起走,沿着作家的路径去传播、去推测,跟作家一起去读懂文学的可学性,这是徐则臣多年来爱看谢有顺著作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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