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手发布 发表于 2018-1-29 09:16:52

阿乙:农村经验已用完,下一步往哪走?

[摘要]1月27日下午2点,刚刚出版首部长篇新作《早上九点叫醒我》的阿乙与叶三、《单读》主编吴琦以“再见,农村”为主题分享这本新作。

活动现场 译林出版社供图
就像阿乙在《作家的敌人》中提到的:“检测一部作品是不是尖货很简单,就是闭上眼睛想几天后或者几个月后自己还会不会这样激动。”阿乙反复提到经典——以100年后的检验为预期标准的写作。他不避讳想要流传于世的期待,所以在方法论积累、题材抉择、写作投入上都以制造经典为目标。对自己的新书《早上九点叫醒我》阿乙从他的乡村经验根据地出发,方法论上周密择选,这一次他将为读者带来怎样的阅读惊喜?
1月27日下午2点,刚刚出版首部长篇新作《早上九点叫醒我》的阿乙与叶三、《单读》主编吴琦以“再见,农村”为主题分享这本新作。
为什么一直写农村题材?
《早上九点叫醒我》的书名来自阿乙读过的博尔赫斯的一本访谈录。博尔赫斯提到要写一篇短篇小说,题目叫《早上九点叫醒我》。但在博尔赫斯的作品里,阿乙并没有发现这部小说,就用这句话做书名。小说里,主人公宏阳大醉之夜叮嘱内人金艳,隔日唤其起床,然而他却再未起来。故事由此开始,通过对一场仓促、敷衍的葬礼的讲述,回溯了宏阳(曾是亡命之徒,也是文盲),如何利用自身的暴力优势和必要的诈术,成长为村霸的经历。
对阿乙来说,贯穿全书的葬礼既是带有哲学色彩的生死界限,更提示着农村社会和城市社会的人情冷暖之差,包含对人我关系的深层眷恋:“葬礼维系了一个人的愿望,你死了不会被马桶冲走,不会很快就消失。在城市里,可能就是我死了在东郊殡仪馆有几个朋友送走了,火化了,在某个角落有一个骨灰盒,或在网上刷屏4个小时的刷屏时间。为什么在农村有些老太太经常抚摸她的棺材,她的归宿在这里,知道死后有多少人在惦记她。在农村你还是可以看到高级的演出,有道士有和尚有乐队。你可以看到各路原始的礼物,肘子、猪腿、整盘的鸡贴上红纸,比如我的棺材在田野里转了一大圈。你不会觉得很孤独。城市里呢,只有孤儿寡母在红绿灯给你烧几个纸。整个就game over。你死了以后就是几千年的沉默,几万年的沉默。你和永远的沉默在一起。”
阿乙记忆中那个乡下是天伦和谐的:“小时候你往上看的时候整个宗族里有很多叔叔伯父。有很多同龄的堂兄堂弟还有姐姐,就是几十个人在村里面跑来跑去的。到了天冷的时候每一家轮番烧树根,炒花生,炒瓜子,把小孩子召集在某一家。树根火星四迸,大人就开始商量国家大事,他们商量的时候特别认真。其实我们现在看来他啥都不懂,我们当时很崇拜。谈国家大事,谈大兴安岭火灾还有气功,他们都谈得很认真。我们小孩子就在旁边玩,觉得整个世界到处都是亲戚,几十里地都是你的亲戚。后来到了21世纪的时候你会发现没有亲戚了只有钱。”
“因为我觉得过了10年20年之后,村里人也城镇化了,房子也建得一模一样了。大家都被城镇化了。然后再加上我这两年回乡下还挺多的,我回是因为葬礼,因为我的亲戚过世了,又集中性地、被动地解了很多葬礼的风俗。我看到的葬礼越盛大,就像一个将要灭亡的人,最后的求生欲望越强烈。乡村葬礼办得越起劲,实际上是整个乡村生活正在走向彻底的没落和灭亡。我们以后所见到的乡下可能是城里人构建的乡下,不是乡下的乡下。”





活动现场 译林出版社供图
为什么不转向城市文学?
在阿乙看来乡村的叙事资源俯拾皆是:“我在一个乡下做警察的时候,有人给我讲了个真实的故事,一个雾蒙蒙的夜晚,有一个人往山窝走的时候有个手电筒摇摇晃晃摇过来(因为山洼里有个转弯的地方)他就吓坏了。他就说‘谁,你要干嘛’,对方的人回答跟你一样。是因为对方要来我们这里爬灰,我们要到对方那里爬灰,这叫‘互爬’。两个人就相视一笑,互相鼓励,继续前行。不是我在敌视乡村,而是乡村有很多叙事资源。随便捡一篇写就是小说。”
至于为什么不写移居北京后的事情,阿乙表示对感人的东西本能地拒绝:“如果有风格的话,我的风格就是黑暗,小说里面对人不是很相信。我治病的过程中充满了泪点,我要写出来还不成了70后的倪萍?太感人了。
阿乙的根据地不是北京,这座城市提供给他的写作经验比较稀薄:“我个人不是很喜欢莫言的作品,但我很佩服他的实践精神。他每年还要去他的老家走一走,唤回他的记忆。我刚刚建的根据地我就要离开了。因为我的乡村经验并不多。其实我是在小学4年级就离开了乡村,我现在有点后悔。实际上我在洪一乡派出所只待了一年半。我的根据地是一个比较贫瘠的地方。所以我的乡村经验只能供17万字,供不了更多。2004年我来北京之后,我不认为北京是我的根据地。除了在北京认识老婆没有别的收获。豆汁我也尝不出味道来。浇汁我也没吃得热泪盈眶。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鸽哨的声音是怎么发出来的,是不是体内有个机器。”
“中国作家为什么还在写乡村?农村都被我写完了。”被问及下一阶段的写作题材会涉及哪些领域,阿乙说:“可能是非正常状态下的梦啊,精神病啊,幻想啊。我现在已经打通了正常和现实之间的藩篱。已经能自由跨越生和死,阳间与阴间,天堂和地狱。反正我现在想写到哪它就能去哪。这是因为我牢固的根据地已经消失了。”
“如果你完全从乡村写作进入城市写作,你会发现莫言没办法,余华没办法,中国作家都没办法,贾平凹更没办法。好像大作家都没有这个能力。在国外的时候也发现城市写作比较式微。像卡佛这些作家写的东西都非常惨淡的,无非就是一些月光,一些廉价的情感。无产阶级无家可归的忧伤,或者资产阶级的一杯苦咖啡。然后你就觉得城市是无法描摹的。因为你在写字楼里面写,你写来写去都逃脱不了你是另外一个杜拉拉的嫌疑。写写字楼的人你能超越杜拉拉吗?你可以超越它但你超越不了多少。整个描写的对象已经不是古代的唐吉诃德,已经不是杨家将,已经没有英雄。大家的人物就是一些廉价的忧伤。实际上文学是在走向死亡走向没落。”
面对巨大空白,阿乙认为当代文学有两个出路,一个是科幻,还有一个出路是卡夫卡、爱伦坡创造的奇幻道路:“如果你重新去写,城市文学的一个高度就是石康的。你看他那个奋斗现在还有谁提吗?你看现在城市作品你很难有托尔斯泰的深度。我是认为,城市文学不太好写,如果有人写成功了,那么这个人一定是本领特别大。”



阿乙为读者签名 译林出版社供图

为什么要积累大量方法论?
阿乙把《早上九点叫醒我》当风俗志写。所写丧葬用品无不求证,力求高度还原。书中宏阳最后一餐的菜品(开列菜单),下葬前的乡亲们聚会坐的椅子(靠背椅、扶手椅、交腿椅、塑料椅、长凳),以及福忠的两箩筐礼品(雪碧、可乐、果粒橙、十三香等),金艳的高露洁,小狄的嘉陵摩托,以及《鸟看见我了》中小张的海飞丝和钱江摩托,无不稍显“过时”这些物品的列举是阿乙有意而为之,比如现在已经没什么人喝的非常可乐是从照片上拍下来的:“我必须要100年以后从这个小说里看到的是真实画面,不是假的画面。如果写小说有些地方不去考证了,绕过去,那么这块地方必然是一个永远的漏洞,也是一个耻辱的地方。其实这个小说里面还是有让我耻辱的地方,但是我不能说出来。大部分时候我还是向故乡的人求证。”
这种扎实的写法来自于他大量的方法论学习。“我上次去谢有顺老师的发布会,他的新书叫。其实学院派对方法论的总结是非常好的。它里面有一个重要的观点,就是根据地。一个作家他要认识自己有限的地方,要把自己写的地方精耕细作。要么他要像莫言一样有高密县东北乡。一个作家不要走得太远,不要什么都尝试,我觉得他的观点是非常有道理的。有志于写作的一定要记住这个方法论,一定要有自己的根据地。”
对于想速成的人,阿乙的建议是夯实方法论:“理想主义有时候有巨大的副作用。速成的欲望就是要在实践上找到方法论。最开始对我影响最大的是一本叫,我是把那个啃光了。我对各种方法要论、实践论是有研究的,我实际上从中做了选择,包括长句子短句子做了选择,包括心理学,这些都是别人写作一辈子萃炼出的经验。那么你去照着吸收也是有道理的。我这个小说看着比较古怪,但是是对前人的吸收。”(文/王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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