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砖
这原本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黄昏,虽然下着暴雪,但在这个地处西南的山地,每年的这几个月总会下雪的,只是恰好于今天下了,恰好又比以往的几年都大。一条或许是由于地处偏僻直到现在还没有个响亮名字的小山岭由西向东蜿蜒盘伏,犹如狭长的银蛟沉眠。一队当地特产的羚马在积雪中不紧不慢地前行,修长的长颈两侧晶莹透亮的鬃毛随着步伐在狂风中飘摇。
这群正当壮年体力旺盛的羚马在骑手们的约束下排成两条仍算得上整齐的纵队,领头者以一袭白狐披风紧紧裹着身躯,不给热量脱离束缚的丝毫机会,雪花簌簌地飘落,好似打算把整个世界全部埋葬般,凛冽的寒风钻不进袖口和衣领便索性在这群行者裸露的脸颊上肆意凌虐。
整支队伍始终保持着缄口专注赶路,领队的男人同样沉思于一天前与曜族会谈中的让步对族群带来的影响,好在他所提出的那些援助要求也都得到了满意答复,不然也无法让他应允那些在数月前还极为过分的条款。接下来就等熬过这个该死的冬天,就能带领族人穿过西北的春煦山谷前往林萧平原建立全新家园了。
想到这里,这个继承了世代首领之名的男人不禁回头望了望身后这些族内最精锐的战士,四十三年前的冬天,他刚凭借压倒性的人望从上任族长手中接过这一族命运,那时的萤族虽然与过去一样算不上多兴旺,但在这片雪域的小族中依然存有一定的威慑力,而自从十年前邻近的犽族被一个王族看中选为附庸之后这一带平静的日子也从此一去不返了。
连玛山脉,这个数千年前由身为王族之一的晶族命名的辽阔雪域。在无数年的岁月中有着成百上千的部族来到这片山脉寻求希望,在依然残酷的竞争中或扎根繁衍或灭亡成土,延续到今日的只有二十七族。近十年间连玛山脉由犽族建立把持的连玛盟族随着其他几族的加入实力日渐雄厚,俨然已经成为了这片山脉的主人。三年前他也去过那座雄伟的犽族主城,但被拒绝了,说起来萤族与犽族在四百年余前的确有过不小的冲突而埋下了仇恨,虽然因为时势被压下随后于漫长的时间中逐渐被萤族淡忘,看来犽族的记性比萤族要好得多了。
道路左侧的灌木摇晃着发出了迥异于断裂的声响,好似受到强力的踏击般。虽然这声轻响很快就在狂风呼啸中被吹散,还是引得这群训练有素的战士一齐望向了这株正处于衰弱时期的植物。首领也同样凝视着这不和谐的根源,于刹那的茫然后猛然想起近几年开始流传的关于藏身于光明背后的刺客流言。在大脑未曾来得及思考更多的之时,久经沙场磨练的身躯先一步地抽出了腰间的弯刀,在刚挥舞着刀锋将自己与灌木隔开的瞬间便感受到右手传来的钻心疼痛,似乎有一把无形的利刃搭着刀身划破护手连带着将自己整只手掌斩下,即将吼出的命令也在刚涌上喉头即将爆发的瞬间便感到颈间一凉,于是便看见了自己的身体正从因为突如其来的重踏而斜飞出去的羚马上栽倒下来。
当光芒消散,世界由眩目的白色转而被无尽的漆黑取代之后。族内能否和平地完成权利交接,新的继任者能否取代他带领族人走向更加繁荣的未来,这所有的一切,注定无法再映照进他那快速涣散的瞳孔了。
从发出异响到得手离去,行云流水的过程如同事先已经预演过无数次,当侍卫们从震撼惊怖中恢复理智之前,那个幽灵般无法看见的传说又跳上了灌木。在这种时候,一支军队往日的训练成果就轻易的显现出来——副官大声嘶喊着分派着任务,一队的战士跃下马冲进林子里,另一队却从中间断开,全力奔驰着分别向前后两头包抄过去。
如果他们能看见的话,那个如同鬼魅般的男人在灌木上站稳后并没有立即离去,他注视着这群刚失去领袖的精英,布满血丝的双眼中爆发出令人窒息的杀意,但片刻后却又潮水般消退。在被围住之前轻盈地后跃到另一灌木的树干上,攀援着树枝又跳上下一株灌木。
树干在纵跃所带来的冲击下轻微地晃动,短暂地摆脱了烦人的积雪,这条平凡的山道也在吆喝声的远去中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在谁也不感兴趣的右侧丛林的尽头,一只罕见的成年雄豹狮惬意的趴在雪地里小憩,它那慵懒的表情和微眯的双眼无不显露出它对于这种闲暇时光无比享受,浑不在意背上那陶醉于雪夜的男孩,尽管他看起来是个非常优质的食物。西边吹来的恼人风声中蓦然夹带着一声金属敲击的声响,豹狮不等男孩有所指使霍然站起,带着这个不算太过笨重的累赘朝着东面疾奔离去,于夜空中印下矫健而优美的身姿。
——————————分割——————————————
冬季的太阳总是那么的漫不经心,令人难以估计准确的时间,一个男孩骑着匹令人艳羡的坐骑被一群冬猎返程的骑手围在中间,这群骑手的装备算不上差,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华美,淡红的皮甲领子上缝着浅灰的貂绒,散开的下摆间露出厚实黑裘的一角,战马健硕匀称,银质马镫也打磨得锃亮。
豹狮的目光却在马群间来回扫视着,流露出轻蔑的神色,它随时准备享用这一场丰盛的大餐,那群肥肉背上的倒霉家伙们待会儿自然有人对付的,它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因而那贪婪的眼神中没有掺杂丝毫的忧虑。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男孩与他的坐骑上,谁也不曾发觉骑士们身后平白多出的那一串依然在不断延长的脚印。骑手中的一人和往常一样带着这张脸时常挂着的和煦笑容,淡红色的眼中却泛出冰冷的寒光,胯下略感不安的战马被驱使着向男孩靠近。随着距离的缩短缓缓地抽出了长刀,随后全身喷涌出鲜血翻身倒下,然而这样一幕惊悚的转变却并没有得到任何该有的呼喊或尖叫,在他们试图这样做的时候,才发觉自己脖颈不知何时候已被一个冰冷的物体划开,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这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也随即快速地模糊下去。豹狮再也没有任何顾忌的跃到一头因惊慌而不知所措的战马身前,轻易的咬碎它那皮毛下的喉骨作为盛宴的开始。
男孩对于这些早有预料而始终保持着平淡的神情,等坐骑吃到心满意足后轻柔地踢了踢它的腹部又继续踏上这场被意外打扰的归程。
“终于看开了吗?以前我当你面杀人的时候可没这么顺利的。”一个低沉的男声于男孩空无一人的左侧响起,淡然的语气中带着略微的感叹。
“毕竟没有作用呢,不管怎样你都不会放走任何一个的……如果真有人逃掉或许反而会带着同伴去前方堵截吧。”男孩依然望着山脉前方,平静地回着话。虽然远处一片漆黑,但爬过那座山走出雪域就会有一片森林,如果方向正确走上几天就能见到一个峡谷,虽然他和身边的这个男人一起去过很多地方,但只有那里是特殊而唯一的,只有在那里或即将到达那里的时候,这个如同死神般的男人才会显露出难有的温柔。
“那些人说,每个人出生的地方被称为故乡,大部分人一生都不会离开故乡,离开的人也总有一天会回去,在这种被称为故乡的地方,谁也不用杀死谁,分别做着各自的工作就能一起在这样的世界活下去,那里是我们的故乡吗?”
男孩依然没有回头,依然是平静的声音。
“不是说过不能和那些人接触吗?”男人的声音更加低沉,任谁都听得出他很在意这件事情。
“没关系的,我假装右眼害病把它裹了起来,没给他们瞧见。”男孩知道他为何会为这种小事如此迫切,明了直接地消除了他的顾虑,“况且,你送我的那把短匕落下去了,是我要他们送上来给我的。”
他的那把精致的匕首当然在那一天落下去了,因为是他故意抛下的,抛下之前当然也知道这样一把锃光瓦亮的匕首落在暗黄的山道上绝不会被任何人忽视。
听到男孩提起那把匕首,似乎勾起了什么往事般,男人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缓缓地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那个地方或许可以算作你的故乡,但我的故乡不是那里。我的故乡在一个很远的地方,而我恰好是不会回去的。”
“为什么,那里不好吗?”夜间的星光洒在男孩的脸上,淡蓝的左眼散发出温润的光泽。
“现在想来,那里算是很好的,虽然同样有冲突,但所有人都很克制,虽然存在不少分歧,但很少有战争。”
随着话语勾起了些许过去的回忆,语调由生硬转而平缓并透露出几分柔和的意味。男人顿了顿,继续说着:“在多年以前我曾输过一个赌约,本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安度余生,只是没想到最终会来到这里。”
“赌约?很重要吗?现在已经过去了很久吧?”男孩之前从未听他说起过关于他过去的事情,以为他过去也像自己一样从小就被人从人群中隔离开,方便他学习各种用来杀人的技巧。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猜测罢了,虽然男孩自己不曾被强迫学习这种技术,男人似乎也没这种打算的样子。
男人并不知道男孩此刻的心思,在略加思考后缓缓给出了自己的见解:“约定这种事,在有的人看来会很重要,而其余那些不在乎约定的人,多半只是没遇到值得遵守约定的人和事罢了。”
他抬头看了看漫天的繁星,确认明天会是个适合赶路的好天气,眼角的余光中远处似乎有什么生物在聚集,想必是雪狼嗅到了散开的血腥味赶来享用这顿免费的夜宵。一阵急促的咳嗽在身边响起,虽然听得出声音的主人在竭力遏制,还是不可阻挡从指间滑落出来。
“不是说过要避免再用右眼的吗?你才刚痊愈不久的。”看着男孩利落地弯腰从地上抄起一捧雪擦净掌指间残留的血渍,责怪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心疼几分忧虑。
“但是那样的话我看不见你啊。”男孩侧过脸,望着空无一人的脚印前方,在与蓝色左眼相对应的位置,是只似宝石般润泽如火焰般炽烈的血瞳,于明暗交替间给人以如同心脏脉动的错觉,在清冷的雪夜散发着妖异的芬芳。
——————————————分割——————————
一个四周被砂岩围绕无法更加偏僻的村庄,夜幕降临不多时就早早地泯没了最后一丝声响。
无月无星的黑夜,村旁崖壁上的一丛篝火格外的刺眼。跳动的火光映照在一个男人的脸上,让那消瘦而苍白的脸颊略微显露出几分红润,但同样的手法用在另一侧的虚无处却出乎意料地失效了,四散的焰光才抵达他身前便如同遇到突石的流水从黑影两侧滑过又在背后聚合,使得这一切在常人的眼里似乎那个角落不存在任何事物一般。男人抬起头望了望木屋,轻柔的呼吸声格外清晰地传到他耳边,倒映在男人的漆黑色瞳孔的火焰也显露出柔和的色彩。男人和木屋之间的透明存在依旧保持着沉默,似乎都不愿先于对方打破这黑夜的死寂。
“时隔多年的兄弟重逢,只是为了听取遗言么,亏我花了半年时间从弥赫平原一路南下找到这里。”
男人虽然依旧保持着平静,终究忍不住先开了口,虽然他是被约的一方,明知只要等下去对方就会将一切合盘托出的,但他无法再忍耐下去了,当他到达这里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这个兄弟近几年的生活和他猜想的完全不同,心里有太多的疑团迫切地需要以对方的回答来解开。
“你在弥赫做什么,这些年可没听说过那里有流传什么咒文师的消息。”低沉的男声在虚无处响起,反向男人提出了问题,话语中没有丝毫不安的情绪流露,平缓而祥和。
“只是去调整一些命中注定的事情所发生的时机罢了,并不是什么引人注目的事情。”男人躲开了来自黑暗的目光,仿佛正专注于把玩着手中的短剑,剑身上遍布着意义难明的银色咒文,于锋利之外另有种神秘的美感,“况且,也只是我希望的时候会被人看见罢了,在大多数的时间里我是和你一样的透明存在。”
男人顿了顿,继续说到。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关于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我们才要好好谈谈,被封印在那里的家伙原本就是和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等级的生物,当初逃出来已可算是万幸。这些年我刻意去寻找过关于那里的传说,其中一些你或许也早就知道了,连当年几乎统一这片大陆的帝国都无法征服那种生物,你又何必去送死。”
口中说着话,手中翻转的短剑不觉间停留在了手心里,似乎这个致命的玩具已经逐渐无法提起他的兴趣。
“你我素来就不是相同道路的人,对你而言的确是逃出了那里。但在那一天当我颤抖着从咆哮声中逃离的那一刻,我的灵魂却在吼声传来的那个瞬间被凝固在那片山谷,我势必要取回属于我的东西。”幽影冷冷地回道。
对方的不领情并未给男人带来丝毫不快,他细细品味着对方的话语,试图从中获取内容之外的更多的信息。
“这或许是理由之一,但应该不是最主要的。我所了解的你绝不是会为了这种事情把责任推给我的人,还是说,你终于在杀戮的时候感受到了快感?”
在略微的思索之后,男人试探着提出了自己的猜测,之后便静静地等待着,等着对方来反驳自己的猜测,但等到的只有沉默。
得到了这样的答案,男人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幼年时和幽影竭尽全力从匪徒手里逃走的经历,从那一天开始,他绞尽脑汁不再给任何人威胁自己生命的机会,而他的兄弟,则逐渐得到了把威胁自己生命的事物一件件从这个世上抹除的技巧。从那时开始,他的心里就逐渐蒙上了一层阴影,直到今日,一切终究是应验了。
或许是已经沉默够久了,幽影冰冷的话语再度响起,将男人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当年我答应那人代他守护族群,我走后这里的事情就拜托你了。至于那个孩子,等他能够以正常手段生存之后就送到外面自生自灭吧,他的秘密迟早会被人发现,一旦等到传言弥漫开来就会立刻成为战争的中心,你也不好处理的。”
“他拥有哪个部位?”
男人轻易地抓住了话语中的重点,虽然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激动与惶恐,但他那一脸难以置信的脸孔却全然出卖了他话语中的淡漠平静。
“一只右眼罢了。”
虚影没让他等待丝毫时间,在话音刚落的瞬间就给出了答案,似乎对男人脸上罕见的表情没有任何兴趣。
这次换成男人沉默了,只见他脸色阴晴不定,各种念头在他脑海中一一浮现。许久之后,终于深吸了口气,缓缓抬起头,陡然间锐利无比的双眼注视着虚影所在的位置:“你不怕我杀了他然后远遁么,这种事情你不该告诉任何人的,即使是亲兄弟,但毕竟也有十年没见了。”
“他要是一直不能狠心杀人,迟早有一天会死在别人手里,杀他的人是别人还是你并不重要。何况,倘若他不想死,你杀不了他的。”
虚影看了眼正凝视谷内村落的男人,继续说道,“下面没人知道这件事,我前些日子刚去过两次,这个族群并不具备多少说谎上的天赋,你尽管放心好了。”
话声刚落,没等男人有任何表示,虚影站起身,看了看远处略微泛白的天空,径直跨过了不知在何时已然熄灭的火堆,走向了男人身后那条唯一能轻松离开峭壁的小径。
“接下来我还要去洛宁平原杀一个人,这里的事情就拜托你了。”虚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于这样安静的地方听见了整个过程的男人自然没有任何惊讶。
男人问道:“要你杀人的那群家伙真的可靠么?”
“就我所知他们向来不爱冒险的。另外,作为酬劳这东西送你了。”
一个白色的物体在空无一物的地方显现,顺着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地落入了男人的手中。这是一只雪白的完整手骨,虽然没有了皮肉粘连,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连接在一起,仍能围绕关节处活动,若非当年亲眼见到它从一个活人的手上砍下,凭着表面浮现的温润光泽即使是他也同样会认定是一件贵族们用来彰显个性的恶趣味玩具。历经十年再度见到这件把临近的三个王族全部卷入纷争的罪魁祸首,它依然和当初一样晶莹剔透,任何附着在上面的灰尘只要随意捏着手骨的任何一端微微晃动就能全部抖落,仿佛它在离开主人之后依然保留有独属于自己的生命活力。
男人看清这个物体的刹那倒吸一口冷气,他那因难以置信而接近扭曲脸颊将他心里的诧异表露无遗,叹道:“你太相信我了。”
幽影想也没想的回到:“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本就没什么好怀疑的。”
“当初你刚得到这东西的两个月里,我先后给你下了四百余种相互克制的慢性毒,直到临别之际才彻底解掉。”男人的脸上青白交替,纵然明知对方无法看见依然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幽影愣了愣,似乎不曾想到过当初男人提出分手还有这样的缘由。
“是啊,毕竟是这样的东西呢,当初如果落到你手里我恐怕也会同样寝食难安吧。”依然是同样的话语,同样的冷淡,但语气中却若有若无地蕴藏着一丝之前不曾有过的温柔。
随着一声枭啼在空中飘荡开来,一串脚印在雪地里不断地凭空出现,从崖壁一直延伸到谷口。
天空逐渐泛白,白袍男子怔怔地盘坐在早已熄灭的火堆边上,直到被木门推开的刺耳声响惊扰才回过神来。转而望向面前的男孩,望向他正缓缓淌下鲜血的右眼,虽然明知自己并非对方目光的焦点,依然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向自己袭来,与过去真正的绝境不同,这种压迫虽然微弱,其中蕴含的阴冷和淡漠却让人另外生出一种莫名的悲哀。
“他以后都不回来了么。”
虽是提问,又如同感慨,只有左眼能看见的正常世界在水汽中逐渐模糊,而在右眼的点与线的世界中,那个长久以来一直陪伴着自己的符号正缓慢地朝着一个方向尽可能地避开其他三五成群的符号独自前行,男孩清楚,一旦他停在某个位置的话,那么下一批经过这里的人就注定要遭遇不幸。
接连的眩晕感袭来,令他不得不闭上了血瞳。抓着栏杆上的积雪稍稍清理了下不堪的面容,转向不久前还能看见的熟悉而陌生的虚影,迤迤然走到空无一人的柴堆旁躬身行了一礼:“从今往后我要怎么称呼您呢。”
看着男孩缓缓闭合上的右眼眼睑,男人终于从窒息的寒意中解脱,看着男孩的稚嫩脸颊,温和地回道:“往后就叫我羽先生吧。”
——————————分割————————————
在一个极度隐秘的山谷入口旁,一位穿着蓝色朴素棉袍的少年端坐于一块突起的岩石上,在这个隐蔽的山谷里专注地翻看手中随手拿来的羊皮书,偶尔伸出右手食指在石头上比划着什么。像这样的书卷山洞里放了很多,足有两三百卷,有的古老而残破,这些往往也都以不同文字撰写,所涉内容从历史、锻造、种植、机关以至于刺杀不尽相同,而那些较新的书卷则都以一种不曾见过的字符书写,虽然材质优劣不齐,其上笔锋字形的一致却无不证实其为同一人所写。
父亲离开后没多久,那个如今正忙着用不知名的晶石刻画符文的羽先生就把他带到了这里,在定期提供补给品外任由他一个人在这里独自生活——虽然先生的东西也大多都放在这里,但在补给日以外却很少来这里,来了也总是呆不久,所以说是独自生活却也没有错。
少年翻过了最后一页,望着没能填满的空白处沉思良久之后缓缓合上书卷放回了山洞里,在半年前先生忽然带着大量能够长期保存的风干食品来了山谷就再也没出去,虽然相处的时间变长了对于新近的疑惑本该得到充分的解说,但他每天除了忙碌于刻画阵法外都在休息,似乎这项工作远比看起来要耗神耗力得多。
“已经完成了,你坐到天阵阴位放松就好。”
自称先生的人下达了这样的命令,少年睁开了平时闭合的右眼,望着这个占满谷内的平地外也同样蔓延上了两侧崖壁的三万七千枚银白符文构成的两个庞大阵图。缓步走向靠近谷口那边较大的阵图,坐在了唯一被重复了七次的符文正中,没有任何紧张和不安,闭上眼静静等待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少年的冷静反而使得这个被世界所忽视的男人越发的紧张。出于慎重又重新审视了一次符文的排列,再度确认没有任何错误后缓缓将右手的食中两指靠近自己明亮的右眼,颤抖着挖出放在地之阵的中间,然后缓步退出阵法的范围,用事先准备好的药水清洗了伤口后平时隐藏在皮肤下的符文蠕动着钻进空洞的眼眶里快速地阻止了更多的血液涌出,盘坐在地上进行着最后的状态调整。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来到两个阵图的中间,补上了最后十三枚符文,在两个阵图于耀目的光芒中发挥作用的同时双手紧拍在特地留下的两处空缺,全身闪烁着难言的光泽将两侧阵图运转速度协调同步并控制在可以接受的程度。
两个阵图中的闪耀符文在刻画好的等角螺旋轨迹上不断地旋转,收缩,分别钻入作为阵眼的两只眼睛。地之阵的符文随着运转逐渐收缩进已经呈现金黄色的眼球,涌现在天之阵的边缘将刚空出的地方再一次填满。
随着地之阵的符文逐渐全部被吞噬,摆放在中心的眼球也成为一滩血水。失去符文补充的天之阵在收缩中不断被血瞳吞噬而逐渐缩小,瞳色也随着运转的过程逐渐变深,直到吞噬完最后一枚符文变成了彻底的黑色。
良久过后。少年疲倦地睁开了双眼,长久以来被分断成两种不同姿态的世界终于得到统一,唯一不同的是,右眼的世界中却多出了一个满脸血渍却有着温和笑容的男人。
少年却显出一副并不感兴趣的样子,怔怔地看着空旷的地面岩石与峡壁出神,沉默许久之后才缓缓问道:“你杀了多少人?”
男人脸上的笑容蓦然间凝固,似乎并没预料到少年会如此敏锐,深深望了他一眼,低声说道:“如果都用人的话,七八千吧。”
“是吗,原来并不一定要用人啊。”
少年淡淡地说着话,眉宇间却已舒展开,平静的目光把心中一切的思绪紧紧地掩在瞳孔深处。
男人回道:“自然,对于这个世界而言一切的生命都是平等的。人族虽然相较之下略显珍贵但也并非不可或缺。”
少年站起身,凝视着峡谷缝隙间的湛蓝天空,右眼的瞳孔逐渐放大,直至完全占据瞳仁后转而开始泛红,看着右眼之中那熟悉的世界,少年的顾虑也彻底消除。在放松之后右眼再度回复到仪式结束后的状态。少年转过身,看了眼不知在深思何事的男人,轻声问道:“为何如此在意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你要知道,在这个世上不存在无偿的拥有,得到了什么就必定要付出与之相等的代价。即使是活下去,也必须要站在自己的立场去扮演一个特定的角色,履行这个身份所背负的义务与责任来换取生存的权利。无数个像这样的公平维系着这个世界的运转。你的右眼不该是属于你的东西,虽然每次使用都付出了代价,但拥有这种选择权的代价还没有偿还吧?这种无形的代价往往才是最致命的。”
男人娓娓地叙说着,试图让自己的言语听起来更为可信些。
“那你呢,掌握有这种符文,甚至拥有封印那种东西的选择权。拥有这些的你,付出了什么?得到你这等的帮助的我,今后又将失去什么?”少年反驳道。
他对这种符文并不感到陌生,在他的那只眼中,世间万物与生灵皆由这些种类繁杂细微难辨的符文构建而成,然而能看见这一切的他每当闭合右眼试图仔细回想的时候却只能是一片空白。因而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以何种方式把这些奇妙的符号烙印在自己的记忆中并加以利用。尤其是他自己也只有在开眼的时候才能通过付出极为痛苦的代价对符文的排列方式进行扰乱,对方虽然以其他生灵的死亡作为献祭,然而完成这种规模的庞大作业却仅仅被回馈了疲劳在少年看来依然是不可思议的。
男人浑然不顾少年惊奇的目光,转头看向出口处显露出的流云,回道:“偷窃了这种权利的我,迟早会有报应的,但至少不是现在。而你的代价,有人替你偿还过了,忘了它就好。我无力在确保你安全的前提下把它从你身上除去,不过是施加了一层阻碍变得可控,至少只有在你需要的时候才会发挥作用,这种小伎俩远称不上封印的。”
少年缓步走到男人身旁,一同坐下看着峡谷之外,轻声问道:“你和我的父亲是什么关系?”
男人回道:“同甘共苦三十年,并在期间欠下无数人情的一个故交罢了。”
少年略微低下了头,谁也看不见的双眼深处闪过几缕莫名的悲伤,说道:“能说说你们以前的事情吗,他对过去了的事情向来很少提的。”
“可以的。”男人依然直视着前方,心下却默然。 分割处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承接上下文,还请各位老师指点迷津。以及这种每句对话都附带一句侧面描写的方法不知道旁人看来是不是很毁阅读节奏,自己读的时候虽没多大感触却依然害怕只是当局者迷而致使无法发现。
诸位有什么意见还请不吝指教,虽然限于我自身资质今后未必能有所补正但总能留个心思尽量避免,若有什么可供参考的作品来指明进步方向则是十分感谢了。 之前刚修改过的部分有不少词语重复呢,抱歉影响各位阅读了。 嗯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