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起舞
凤凰起舞时间:2001年2月23日晚7点48分
天气:雨加雪 北风6级
气温:2度-零下8度
几天来天气严寒难耐,偶然发现省图书馆各阅览室内及走廊中皆有暖气供应,温暖舒适如春,且道貌岸然者皆可自由出入。于是乃窃求知之伪名,日日龟缩其中,以避天寒也!
这天日暮晚归,出门至放车处不见了单车,一时诧然无主,一时愤然气厥,转而又俱成无奈。
为省下两角钱,此乃我自取其咎也。本来图书馆前有阶级同胞专为人看车,然离去之时,总不免为那两角的车费而惜惜痛惜惜。此两角钱不能小看等闲视之也,实足我吃两个小煎包、半顿早餐矣!更何况一日两角,一月六元啊,又足我两天六餐之资,能不吝哉!
我是最喜投机取巧之人,见图书馆南侧有一“某某银行”,其外甚敝阔,多放单车不收小费,便偷偷停放此处,想大树底下好乘凉也!况能傍此“款爷”,来日准有大发。门外又有经警枪弹守护,安全可靠,岂不美哉!故以为牢,窃自暗喜。不想黄鼠狼专逮病鸡,未沾三日“款爷”铜臭光,便遭此祸败,凉透心矣!
然而明知车已丢失,心中尚自不甘其果,不信其实。乃
逡巡游走四周,窥窥然观他人之车,一者有是否吾车错移它处之想,二者有智子疑邻之意也。然而又徒引他人疑我为贼矣!我俱实情以告,有善观时事者坦诚以告我曰:“我见适才有什么执法大队,拦截横拖乱摆乱放之物,想你道行不足,触犯纲常,以身试法矣!”我听此言,愧然而逃,心更悲矣!
此时天色俱黑甚,冷风习习,似又有雨雪飘飘之状,无奈之下,只好痛下狠心,准备多花一元大币,坐公交车回家。然而翻遍全身衣袋,无有一元零钱,全身上下,只有怀抱已久的十元五元二元大钞各一张。只好跑百米外至一街头小店,以兑换一元车钱。
我换钱之言方出口,那店主便板起冷面,以怒目睥睨吾,沉默如金。我猛然禅悟矣,此君恨我不买一物而求其动驾也!然而买何小物方能得换我一零钱呢?心烦不想吃糖果,又无烟酒之奢嗜,思来想去不果。陡然心中大愤,男子汉大丈夫,五尺之躯挺立天地之间,百儿八十都花过,岂能为半壁两元小币惜哉!吾不买一物,两元换店主一元岂不美哉。
我言方出,店主怒目叱吾曰:“你两元求我一元,我丧心也?我病狂也?我灭尽天良也?我贪占你一元之黑利也?不买一物,无货币交换之理,请另行他便。”
我忙笑脸相言曰:“仁君息怒,我非有贬讥含剌之意也,我自幼家贫,花钱极其吝惜,不敢妄买它物。每购一物,无论大小贵贱,必合家斟酌三日、论谈半月、权其轻重得失之
利方定求舍。今猝然临之,故犹豫难决。请仁君怒谅,能不吝赐教开导一番,我心当感激不尽。”
那店主乃富贵有产者之流,颇有宽宏大量之德,见我诚挚一片,乃开导我曰:“不知购物无妨,我这有公话一部,如此寒天,往家中打个电话岂不两全其美!”
不听此言则罢,方听此言,我心又陡寒凄悲。不觉之中,泪珠盈框矣。此君怎知我乃流浪异乡无家可归之人哉。举目无亲,四顾无朋,唯有租房一间。欠租三月,房东一日三催逼:“无钱快搬走,不交房租就滚蛋!”今晚尚怕房东狠心换门锁,拒我于广厦之外,则我又有一浪漫之夜矣!一身难安之际,我能向何处打电话一问寒暖呢?俄尔之间,灵犀忽然顿开,我半生时运不济、命运多舛,行船偏遇顶头风,屋漏又遭连阴雨。如此苦命之人,岂不是天杀我也!何不打个声询台问一问天气如何,看苍天是否真的要寒杀小生呢?想此便拔,转瞬天籁之声传来,听完心中抖颤不己。果天杀我也!连日天气奇寒,北风六级,雨雪不断。如此凄冷恶劣环境中,丑陋大气候下,全民俱受寒虐,大地亦受侵扰。我受一时之苦,丢一破旧两轮小车何足怨惜不止呢。能苟活五尺微命于世,大幸大幸也!现今既时,天要塌、地要泄,万民与我同受罪共灰灭,此人间天虐也。可幸我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何惜身外之物哉。
一时心意畅然,怨气全散。换得零钱两下欢喜,翩翩走
向站牌。遥见车已飞至,慌忙之际连连招呼不得,及至拿零钱而到站点,车已轻轻而行。吾遥追百米不见停留相待,只得悻悻无奈而转。心中又旋想不幸无依无靠遭受苦寒之事,几欲横绝于马路。
正自沐大风、浴雨雪,徘徊游手之际,迎面走来一邋遢妇女,怀抱一尺半弱儿。母子皆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似劫后偷生状。那妇人手捧一黄瓷小碗,哀怜怜走到我面前,将小碗伸到我面前,口中不知说些哪地方言,吾久听不懂。然而其意昭然若揭,十分明了。想亦同我一样,被形势所迫,流落他乡之人也!无以为家,求生保命托孤难全之际,只好屈身下移,行乞为生。只可幸我未婚配无洞房花烛之喜,孤身处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无美妻娇儿之累,丫叉之负。与其相比遂有今日高下之分。
我此时心中正被不快不顺之事所压,见此孤妇弱婴,孤儿寡母的流落它乡,于寒风凛冽吹瑟瑟之寒天,低三下四求乞为生,与家人难团聚不说,但就“苦寒”二字,已就愧然而感泣涕难忍己。我虽屡受苦劳,今又丢一破车,终还有三餐可保,尚有一斗室容归。相比之下我甚幸矣。于是心中哀怜同情之心顿生,忙取出兑换散币,尽数慷慨相赠,乘车之事淡然全忘矣。那妇人感激涕零,抱子躬身而拜,欲行三步九叩之大礼。我忙相扶互谢,心中畅快到极,助人为乐真乃人生快事也!
心美之际,公交车又飞驰而至,我急忙上车。然手中已无分毫零钱,只有五元、十元大币各一张,为我十日餐饮之费。急促之际又不知何以为之。转望那驾车司机,乃一窈窕亮丽女子,想人美心必善。我正欲美言相求,美人翻脸厌弃道:“看啥?快投币!”
我心立时怅然,看车上乘客,皆相待无容,陶陶然戏观我矣。原是我未投币,故车不行。我又复观司机之面,想要缓解一二,听得那司机女红颜怒目而叱吾道:“没钱下去!”
我顿时骨寒心冷,悚悚然不敢立于人前。走至车门口,六级寒风扑面而来,似千刀万枪直戳我心。我站立不住,急退于车内。观那驾车女花容,目眦尽裂、樱口大开,恶言相喷曰:“快滚下去,别耽误别人时间,没钱上来干啥!”
我听得此言,心中哀悲难忍,想车上车下俱不相容,车外天地寒风雪雨相侵打,车上人间怒目视、恶语加,难道只有车轮下是我容身之地吗?想至此,复转至车门,便欲纵身投下,滚落车轮下,解脱此累赘世人之身。正值我半身在外半身在内之际,车门陡然紧闭,重重地恶狠狠地似一张血盆虎口将我咬住了。我内外扭解不脱,直觉鼻头发热,继之口中似有咸淡美粥入口,以手触摸,鲜红亮丽,浓稠适宜。其何酿也?莫非吾身积年所贮藏也?然其味何其不甘也?复以舌品酌之,愧然而叹曰:此非佳酿,此吾血也!当此吾身受奇耻大辱之际,其乃路见不平,跃然而出,以朵我颐,以
助我威,以声吾势也!
我得渴饮吾血,勇气大增、底气大壮,奋力一挣,车门大开。我大步一跃,重上车中。复看众人之相,皆掩羞而切笑,然却阒无喜乐之声。复看驾车飒爽英姿女花容,愕然木呆不知做为矣。我豪然取出十元大币,奋力投入车载“功德箱”中。再复转身以目昂昂扫视众人,皆低首含惭释然而松怀矣。吾复又纳闷不解,怎无为我豪壮之举感叹惊畏之人也?我立陷入空漠失落之中。
车徐徐而行了。我以手捂鼻,血流依旧不止,汩汩如注。手堵不及、泛滥成灾前襟尽染矣。吾欲寻物以塞之,然而衣袋翻遍无所得。众人皆暗暗偷窥我窘姿,有雅然偷笑者,有切切私语者,有欣然观瞻者,有怫然而生厌者,有快快然欣赏窗外红光绿树雨雪飘飘之美景者。
众人无视于我若此,我视众人何哉!乃不避睽睽众目之下,急慌慌脱下左脚屎臭味破皮鞋,扯下白筒乌底半月未洗未换纯棉袜,以噬骨利齿从中筒咬破,继而一撕两开。以袜筒堵寒一鼻孔,以袜底堵塞一鼻孔,血流遂止。想我袜向来以恶臭臭名远扬,今幸得展露世人面前,其不美哉!况我鼻已塞堵,单口双目两耳皆不可吸臭品香,袜臭飘飘若蒸,直沁众人脾肺。使他们掩鼻入胃、捂口穿肺,鼻口尽掩,气闷如鼓、脸红脖颈粗,其状可观也。妙哉,妙哉!想此,我踏歌而乐曰:“哩咯哩咚哩咯哩咚哩咯咚!”
俄尔至站,我飞跃而下,身轻自然,如春归旧巢之燕,翩翩然飞往寒室。
至我华屋,扯下袜底袜筒,鼻血已干。本亮白色袜,几成血浆红染矣!随手丢于屋角。
洗漱已毕,谢装睡眠之时,脱下右袜一看,亮白如丝。虽亦有香臭扑鼻之患,前洞穿、后缺片之灾,然尚可穿半年之久。只可惜它夫妻两地劳燕分飞,原配佳偶为救主人舍生取义身截两断矣。感此,吾不仅伤痛万千,想此双袜,虽廉价购买,然自穿吾足,便与我形影不离,走遍江南海北历尽五湖四海不下脚。踏践其下无怨言,臭浸其体不抗反。无论我脚干脚湿、脚疲脚乏,鞋大鞋小、鞋新鞋破,从不弃我甩我。遥遥算来,我们患难相伴已期年有余矣。今我仅以鼻孔流血之故,便残其弱体、破其性命,此时之际,又将弃甩坟场安然不顾矣!怎人之性情,反不如物之性情忠贞可赞也。
想此,不免泣涕涟涟、感叹不已。复看此单袜,亦有悲泣难离之状。我双手捧于胸前,其体绵绵、其臭如兰,其形如足、其色灰白,我念念再三、弃之恋恋。然而我若留它于家,又伤它孤单无侣伴。左右为难之际,忽想起囊中极为羞涩之境遇,若舍此我将一袜未有矣。忙跃起光身下床,从房角寻出弃甩之血袜,寻来银针一枚,黑线一缕,趺坐于床,亲手缝缀。比到夜深人静、鼓打三更之时,底筒已连,合好如初,有巧夺天工之妙。穿在脚上一试,红白相间,黑丝围
绕,秀美可观矣!心中遂畅然而乐,欣欣然而眠。丢车之祸,乘车之愤,流血之羞,全然而忘矣!
俄忽之际,似有彩蝶翩翩而来,降落我体倏忽不见。陡然我化一蝶翩翩而起矣!飞至空中,迎来一凰,忽吞我于口。猝然昏厥,及而醒来,我为一凤矣!凤凰舞舞,直飞高天。
此人生矣,此梦矣?
梦矣快哉!人生亦快哉!
方塘居士
2001年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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